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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寒水碧于天-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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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剑的汉子,以一种正面迎敌的姿势,门户大开地站在那里。
那是一种仿佛可以开山辟谷的气势,却不锐利,如沉静的渊、浩瀚的山一般,浑然天成的气势。
不知多少声惊呼重叠在一起:
“戚少商!”
半空中人影一晃,停顿在诸葛先生身旁。
一身素袍,腰悬酒葫,正是四大名捕的追命。
追命挠挠头发,一脸愧色道:“先生,弟子一时不慎,着了戚兄的道……”
诸葛先生一摆手,沉声道:“少商,你可想清楚了?”
戚少商颔首道:“晚辈心意已决,辜负诸葛先生的厚望了……我戚少商当众宣布,脱离六扇门、叛出官府!从此以后,再不是六扇门中人,所做一切,皆与六扇门和诸葛先生无关。”
诸葛先生神色悠明如水:“你堪破了,却又堪不破……”
顾惜朝怔了怔,眉峰一拢,恶狠狠道:“戚少商,见到你就没好事!我管你是江湖草莽还是官府公差,不关你事就给我滚,少在这里碍手碍脚!否则我的剑可不长眼睛!”
戚少商被他一顿臭骂,不怒反笑:“你说过的,只有蛋才会滚。我是人,不是蛋,所以我不滚。”
顾惜朝气得面色泛白,举剑道:“真要我的剑在你身上刺个窟窿,你才肯识时务么?”
戚少商环视场中剑拔弩张的众人,洒然笑道:“等我挨完这里所有的剑,怕是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可以让你刺出个窟窿来了。”
顾惜朝的神情忽然冷了下来。
“既然你想死,我也不拦你。”
戚少商道:“我活得好好的,为什么想死?只是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轻描淡写的口吻,理所当然的神态。虽然周围的人都长着耳朵,可这一句语焉不详、暧昧不清的说辞,恐怕没有几人能领悟其中深意。
顾惜朝冷冷瞪着他,神情愈发凶狠了。
铁手目光震撼。
冷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
追命玩味地似笑非笑。
无情面色僵硬地将捏在手心的钢镖看了又看,仿佛弄不清究竟是五支还是六支。
诸葛先生又叹了口气。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有些懵懂。
场中蓦然一片安静……
天子隐怒的声音乍然响起:“戚少商,朕看在你曾经护驾有功的份上,不追究你擅自阻挠官府办案之罪,还不快退下!”
戚少商的目光穿透重重人墙,直射向高位之上的九五至尊:“皇上,戚少商在入官府之前,本就是重金悬赏的朝廷钦犯,如今只不过是旧业重操罢了!皇上龙恩浩荡,草民愧不敢当。”
铁手心中一凛。
面前的戚少商,似乎已不再是六扇门的捕头戚少商,而又回到他们最初见面时,那个在大漠狂沙、连云九寨中纵马呼喝、一身豪强的“九现神龙” 戚少商了!
自他退出江湖进入官府之后,笼罩在他身上的那张收心敛性、束手缚脚的无形之网,究竟是什么时候被他挣破的?
当初先生邀他加入六扇门,赏识人才之外,又何尝不是隐含着“困龙在渊”的意味!——当今天下,除了天子,谁能称龙?谁敢称龙?难保不因犯忌讳而遭灭顶之灾。将他收入门下,亦是出于一种爱护的心态。
可如今,潜龙升天,于他自身是福是祸,又有谁能判别!
赵佶震怒了,下令道:“将戚少商与一干人犯一并拿下,如有抗拒者格杀勿论!”
戚少商朗声大笑,转头对顾惜朝道:“这下关我的事了罢?”
顾惜朝目光复杂至极,面上阴晴不定,最终叹道:“戚少商,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你想死,我却想活,如何是好?”
戚少商笑了:“那还不容易,杀!杀得出条血路,就同生;杀不出,就同死!”
顾惜朝也笑了:“好主意!”
刀光起,剑影如虹。
万重杀机中,一青一白两道剑光夺人眼目。
青的,如虬龙出海;白的,似飞龙在天。剑光逐渐融为一体,再辨不清哪一道是寒水白浪翻重雪,哪一道是碧空晓岚出云岫,但闻剑气呼啸,激荡不衰,如泣如诉、如歌如哭……
这一场鏖战,竟不知持续了多久!
脚下是层层叠叠的血泊。
身上是层层叠叠的血痕。
挥不完的剑,杀不绝的人。
蚍蜉尚可撼树,面对后浪推前浪般的人潮,纵然神功盖世,也难挡万众之力。
戚少商与顾惜朝抵背而立,剑势已弱,汗透重裳。
戚少商大口喘着气,疲惫不堪的面上居然还能挤出相当动人的笑容来:“惜朝,我饿得要命,若是能吃到你做的杜鹃醉鱼,再灌进一坛炮打灯,人再多十倍也不在话下。”
顾惜朝脸色惨白,笑容却出奇的爽朗:“你死了以后,我会每日做杜鹃醉鱼供在你坟上,再加一坛上好的炮打灯。”
“死了就吃不到了……”
“那就给我活着!”
“好!你活着,每日给我做杜鹃醉鱼,我活着,每日吃你做的杜鹃醉鱼,如何?”
“……好像我比较吃亏。”
两人边奋力挥剑,边磕磕绊绊地斗着嘴——若不是这样彼此鼓劲,又如何能撑到筋疲力尽依旧岿然不倒!
然而连这般断断续续的细语,也渐微不可闻了。
伏在地上的赵琮不知是第几次昏死过去,又是第几次清醒过来。
他怔怔注视着场中浴血奋战的两人,露出了不知是怅然还是欣羡的神色。
“……终我一生……只对一人心存愧疚……惜朝,我亏欠你的,也是该偿还的时候了……”
他异常艰难地坐起身,将最后一丝内力逼入丹田,凝声道:“住手——”
蕴涵内力的声音,如穿金裂石,尖锐地镝割过空气。
四周顿时一滞。
赵琮将目光投向高台上的赵佶,如针如芒,不偏不倚。
“皇叔……杀了顾惜朝……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赵佶眉一皱,叱道:“胡说什么?”
赵琮一声冷笑:“皇叔,你可真是多情还似无情啊……你忘了么,二十三年前,你还是十一皇子之时……拖着我父王四处寻花问柳,正遇上烟波阁的花魁大赛……那个艳绝人寰的柔然舞姬……你既然忘了,干脆就忘个彻底好了,免得徒增悔恨……”
赵佶面色剧变,目中放出惊愕激荡的光,颤声道:“你……你什么意思?”
赵琮冷冷一哂,道:“你不知道罢……惜朝出身青楼、长在烟波阁……今年恰好二十二岁……”
赵佶震惊之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拿眼细细去端详顾惜朝。
纵使满面血污,也掩不住他如画眉目。
赵佶在他男儿清俊之气中,依稀辨出那似曾相识的眉目,与明显带有异族血统的卷曲长发……
一国之君,无上天子,竟如雷殛一般怔在那里,凝固成石。
赵琮将蚊呐般的一线声音逼至戚少商与顾惜朝耳中:“机不可失,还不快走?!”
戚少商望着他眼中坚毅与决然之色,心一沉,咬牙绰起顾惜朝,趁众人错愕之时,如鹏鸟展翅掠过人群上方。几个纵跃之后,人影杳然。
众人一惊,只待金口一声令下,追击上去。
不料圣谕却迟迟不下。
屏息的等待中,时刻似水流去,逝者如斯。
赵佶沉吟着,犹豫着,将信将疑,左右为难。
没有圣谕,谁也不敢妄动一步。
赵琮低垂下头,无人能看清他唇边一丝不明其意的浅笑。
赵佶终于下了口谕:
“离王赵琮犯上作乱,罪不容恕,本当腰斩于市,念及皇族血脉,特赐全尸,不得归葬皇陵。同党罪大恶极者俱已伏法,为表东海扬波皇恩浩荡,余者赦其死罪,着地方衙门尽快捉捕归案,囚入天牢。”
圣旨一下,众人纷纷拜倒一片,口称“皇恩浩荡”。
“滚开!谁也不许碰我!”
赵琮发狂似的甩开钳制住他的皇宫侍卫,凄厉地狂笑起来:“哈哈哈哈……皇恩浩荡……皇恩浩荡……”
他飞快地从怀中掏出一物,攥在手心,迎风一扬。
飞散如漫空蝶舞的淡黄|色碎片随风飘洒,如同一曲盘旋入云的凄凉挽歌。
“江山社稷,惜我不得其时……你们且替我赵琮好好看着……看十年之后,却是谁家天下!”
激荡不息的凄厉狂笑陡然消失了。
赵琮缓缓滑落于地,胸口一支短箭闪着艳丽的幽蓝光芒。
九支孔雀翎的最后一支,他留给了自己。
只是不肯暝目的面上,依旧流动着一抹愁郁与悲怆。
该是怎样深重的满心愁苦,才令他连在临死前孔雀翎所带来的幻觉中,都找不到半分快慰与幸福……
侍卫正要抬起赵琮的尸首,却听一个满含悲愤的声音道:“你们没听到么?不许碰他!”
铁手殷红着眼,一步一步走上前来。面沉如水,却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情绪在看似沉毅的表面之下翻滚,如同一张绷得过紧的弓弦,叫人不由地担心会随时断裂。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赵琮的尸首,微侧过脸来。
“铁游夏早已退出六扇门,一切行事,唯心而已,与旁人毫不相干,有什么惩罚,我一人承担……先生,经此一事,我心中迷惘不安、困惑不解,唯有缘根求索、静心自省,或许还能寻得解脱,恕弟子不能随侍先生身旁了……”
诸葛先生沉重地点了点头:“去罢……”
追命望着铁手逐渐远去的背影,又惊又急,道:“先生,二师兄不仅要离开六扇门,也要离开我们了么?”
诸葛先生拈须叹道:“‘看山不是山’。铁手的修为,又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了……”
这下连冷血与无情的脸上,都有了几分不舍之色。
“二师兄……”
诸葛先生微微一笑:“你们不用担心。依铁手的资质,短则一载、长则三年,他定能有所突破,达到‘看山还是山’的境界。届时,便是你们师兄弟重逢之时……为师会与你们一同期待那一日……”
无情、追命与冷血闻言心中稍定,举目望去,却见铁手的背影,已消失在茫茫原野之中。

戚少商与顾惜朝在薄暮的秋风中疾驰。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心中暗暗盘算了一番的顾惜朝停下了脚步。
“到了此处,应该就安全了。”
戚少商松了口气,忽然记起件紧要之事,问道:“方才离王所说,可是属实?莫非你真是……”
顾惜朝嗤了一声,道:“我今年二十三,你该不会忘了罢?柔然我是认识,她是鲜卑族人,当年我还管她叫小姨,却与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她的确曾有个儿子,早已失散多年了。”
戚少商道:“原来,离王诓人的本事也不下于你。”
顾惜朝似乎不愿多提旧事,沉默不答。
半晌后忽然开口道:
“少商,前路茫茫,你我就此别过罢。”
戚少商大惊,急道:“惜朝,你这是何意?……若是因为在沈州时我不告而别之事,那是个误会——”
顾惜朝缓缓摇头,道:“有些误会,是不需要解释的。”
戚少商黯然道:“既然如此,又为何想要分道扬镳?惜朝,你可知你身上‘六失’之毒还未解……”
顾惜朝道:“我自己的身体,如何不清楚。‘六失’,是一种令人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知觉逐步丧失的剧毒,待到第六失,失的便是性命了……我还能撑多久,一个月,或是一个月不到?我自己也不知道……”
戚少商道:“‘六失’并非无解,我会尽快寻得解药的。”
顾惜朝惨淡一笑。
“中毒的是我,要寻解药的也是我,与你何干?戚少商,我的事,不需你涉足其中。”
戚少商登时面色灰白,愀然道:“你我之间几多波折,历经生死考验,都不曾轻言放弃;现在却说这种话,惜朝,你于心何忍!”
顾惜朝的神色淡薄得近乎透明了,仿佛衣袖一拂,便能抹去。
他垂下脸道:“会者定离……少商,你我若有缘,终有相遇的一天。”
戚少商愤然道:“惜朝,你以为我不知你心中所想么?你是怕拖累了我,更怕缘尽之时我承受不住幽明两隔的痛苦,所以干脆一走了之,是也不是?再大的苦痛,你宁可自己一肩承担,也不愿我替你分担一丝半毫,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顾惜朝别过脸去,“任你怎么说都好,总之,此地便是你我分手之处了……风云聚散终需去,故人江海借长帆,或许我该跟你说一声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戚少商一脸坚定之色,道:“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走的,要走我们一起走!”
顾惜朝望着他,正欲开口,忽然将目光落向了他的身后,微微惊诧道:“……息红泪?”
戚少商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去。
身后空空荡荡,哪里有半个人影。
他急忙回转头来,顾惜朝已不见踪影。
戚少商满心惊乱交集,运足内力向前路狂奔而去。
未及数里,但见岔道交错,不辨踪迹。向北望去,是一条白茫茫接天大水;向西望去,是一道灰蒙蒙重峦叠嶂;向东望去,是一片苍莽莽无边野原。
他究竟去了哪个方向?
戚少商深深皱起了眉,在路口踌躇不定,仿佛面临一生之中最艰难的抉择。
“风云聚散终需去,故人江海借长帆,别时方恨相知短,持手才觉青衫寒……”
暮色已沉沉地降临。
戚少商沉毅而落寞的背影,依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悲慨之气,消失在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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