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奴 by 彻夜流香-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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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叹了口气,道:「不知道这谢桥在哪里,陈公子的心愿倒是不好办啊……」
「那公公您慢慢找啊!」
我见目的已经达到,便想转身离去。
谁知道李公公那只乌鸡似的黑黝黝利爪一把抓住了我,阴恻恻地一笑,伸出另一只手,道:「拿来!」
我表情茫然地道:「拿什么?」
李公公哼地一声道:「陈公子这个人最记别人的恩情,他若是知你葬他,又怎么会不给你留下半点东西。」
我连连顿足道:「我拖的那是死陈公子,活陈公子当然是有好处的,死陈公子那是半分也没有啊!」
「呸,死陈公子怎么还望眼欲穿,你想骗你家公公,你打生下来就是骗人精,也还嫌道行不够!」
李公公狰狞地道:「你要是不交出来,我立刻就去通知净事房……」
「别别!」我连连摆手,有气无力地道:「我回去找找!」
李公公挑了挑他半黑半白的眉毛,阴阴地道:「我就在这儿等你啊!」
我一路小跑,惦记着如何才能弄个陈公子临别赠物呢。一边跑着,一边埋怨这花园还真是大,忽然见园内一花丛掩映处有青屋一角,心中一动大喜道:「有了!」
这花园过大,为防着王爷贵人们有三急来不及回去出恭,因此特地在花园一隐蔽之处搭了间茅厕。
我勾开了木栏门,里面是水洗青石地面,几个木隔间分别用绸缎的布帘遮挡,屋角一处梨木花架上一尊麒麟铜兽正往外喷着香烟。
我咂咂念了声破费啊,这贵族的茅厕竟比奴才们的住处强上百倍,还是一座不知道贵人一个月一次,还是几个月用一次的茅厕。
我摇着头,直接掀开一处布帘去取我想取的东西。
精美华贵的绸缎帘子一掀开,我傻住了,与里边的人对视半晌,才结结巴巴地道:「奴、奴才跟王爷请安。」
王爷仍然穿着他火红色的袍子,端正地坐在里面,袍子下面雪白的裤子一直褪到膝盖下。他蜜色的皮肤颜色稍深,我也瞧不大出他生不生气,只觉得他轮廓很好的嘴唇抿得很紧。
隔了一下,他的手突然伸了出来,我吓一跳,只见兄那修长的手指抽出旁边搁着大白棉纸。
这种纸只有像王府皇宫的贵人才用的手纸,它既棉且软,吸附力强。若是用墨蘸色,那是远比不上竹麻所制的专供书画的纸,但若是画木炭画却是万中无一的好材质。
只是我万万没想,人倒楣起来喝凉水都塞牙,不过想来取张手纸,也能撞上门神。
见王爷已经出恭完毕,我连忙无比谄媚地道:「王爷有什么要奴才效力的吗?」
那张轮廓分明的嘴唇抿得更紧,隔了一会儿,才从里面挤出森冷的一句:「滚出去!」
「是,是,是!」我一迭声的应是,连忙一溜小跑出了青石屋,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之快都要从口腔里面蹦出来了,两腿发软。
既然王爷发话叫我滚,那我是不是该直接滚回狗窝呢?心里这样想着,人却在花丛里躲了起来。
隔了一会儿,王爷才从里面出来,往阳光底下一站,呃……原来王爷的脸色不太好。
只是王爷就是王爷,就算脸色不好,火红色的袍子风吹衣动,乌黑的长发迎风飘拂,蜜色光滑的皮肤,轮廓分明的五官,仍然潇洒的跟个神仙似的。
王爷环视了一下周围,轻轻地哼一声。
虽然这个哼字多半是说明一个人不满,若叫一个奸人哼了,必然是阴风阵阵。但叫王爷这微微沙哑暗沉的嗓音这么一哼,那就有说不出来的宽厚仁慈,令人听着舒坦。
王爷的背影消失在了花径尽头,我才站起来,发现自己已经腿软连站都站不稳,想着李公公在那头还在候着,只好咬着牙再跑进石屋,摸了两张手纸溜回杂院。
趁着厨房人多手杂,又摸了两根烧火棍,躲回了自己的屋内,将那两张手纸平辅在床上,拿起烧火棍愣然半晌,方才苦笑了一声道:「陈清秋啊陈清秋,你当个才子不能纯粹,当个奴才也不能纯粹。」
第三章
等我将手纸画交到李公公的手里,他又是一阵陈泪下,道为:「这确确实实是陈公子的画呢!」
我微有一些吃惊。
「没想到公公倒是行家,谁的墨宝真假一眼就能瞧出!」
李公公叹息了一声。
「这四大才子当中只有陈清秋出身微寒,他画画书作诗往往取材于微寒,能在厕纸上画画的才子只有陈清秋。」
我这一次不是吃惊了,倒是震惊,没想到天底下竟有如此知音在,呢喃了半天才问:「李公公,这话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李公公收回了仰着的头,睁开闭着的眼睛,讪讪然地道:「我有一次听王爷说的。」
我心里轻轻一颤,没想到原来王爷是知音,倒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见李公公把画小心翼翼地收入怀中,我忍不住道:「公公,这陈清秋是大罪之人,你这幅画可千万别再拿去卖了,以免受牵连!」
李公公翻了个白眼,道:「用得着你说,公公我是这么贪财的人吗?」
我也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道:「公公你不贪财,只贪银子!」
李公公又是一记大栗暴,敲得我脑门一阵阵生疼,道:「你小子真不知道好歹,我已经给严管家说过了,调你去内厨房当差,你明儿就洗洗干净,进来当常差吧!」
我脑袋一阵晕乎乎地,心头欣喜,内厨房……那不是挨得更近了。
「什么挨得更近了?」
我才猛然省悟自己正在胡言乱语,连忙咳嗽了一声道:「挨得白面馍更近了。」
「呸!」一李公公将我鄙夷到了极点,道:「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德性……」他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见无人,才凑近我眉飞色舞地道:「有比白面馍好百倍的东西,你来了就知道了。」
他说完就一脸道貌岸然地走了。
李短腿与宋麻子表现得跟生离死别似的,若不是你们惦记着把我阉了,我至于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么?
想到此处,我头没有回地拎着一个小包走了。跨过了杂院那道门,深吸一口气,原来这一门之隔,奴才的层次就不一样了。
李公公正忙得晕头转向,见我进去就将一堆干货塞我手里,道:「去,去让大师傅把这些上等干货泡了,这些个干贝、鲍鱼都要多泡些时日,然后取上好的火腿、母鸡慢慢炖着。」
「王爷爱吃这个?」
「王爷才不爱吃,这是给安宁郡主吃的。」
「你、你说什么?」
李公公回过头来,不耐烦地道:「安宁郡主想过来看看她两个哥哥,过个几日便到……」
我的耳朵嗡的一声,手一滑将那些上等干货都掉到了地上。
李公公骂道:「我说你想什么呢?这可都是皇上给赐的贡品,上等货,把你零卖啰都不值这一块干货。」
我连忙将地上的干货抱了起来,嘻皮笑脸地道:「这干货哪能比得上跟公公你说话逗乐子。」
李公公呸了一声,道:「快滚,等下被严管家发现,我瞧你还乐不乐得起来!」
我将干货送到厨房,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去大缸边用瓢盛了点水刚喝了两口。
见着了水面上的倒影——一个面目黝黑、满面土相的奴才。忽然笑了,吐了一口气暗笑道:「你还当你是那个斜马倚桥、风流倜傥的才子吗?现在的安宁郡主只怕是面对面也认你不出呢!」
这么想着,心突然定了不少,人一下子神清气爽了起来。
厨房里时头一阵叽叽喳喳的闲语声。
「听说这个安宁郡主泼辣得很啊,是个非常难伺候的主。」
「可不……要不然难怎么会被嫁到土番这么远的地方!我听说她是因为得罪了皇上,才被降罪的。」
拣菜的大妈挪了挪身体,道:「可怜喏,听说土番人红毛绿眼,个子有我们中原人二个这么大,还打老婆!」
说完后大妈叹息着摇了摇头。
我则苦笑了一声,咱们要熬上几夜去伺候这个人,还在为这个人不知名的境遇叹息,谁又会来叹息咱们的命运。
内厨房里的人眼色可比杂院里的人好多了,我一到,很快就被认出是杂院里李公公最欣赏的奴才,立刻得了许多另眼相看的待遇。
午饭早就替我留着了,一碗大白米饭,上面盖了一些菜,我吃着吃着,发现下面还藏着一根獐茶鸭腿,将它揪了出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果然肉味纯正,香气四溢,想了想到底舍不得吃,找了一张油纸将它包起来。
王府里的人几乎都忙得人仰马翻,不停地看人跑进跑出,严管家上午已经让二、三个人掌嘴,三、四个人庭杖,他老人家是忙得个不亦乐乎,何况下面的奴才?
但凡在王府之内待了超过十年的,都知道这位郡主是出了名的挑剔,手段狠辣,就越发不敢怠慢。
我横竖新来,一时半会除了打一些杂,也插手不了多少事,他们也不敢让我插手。晚饭过后,我向李公公告假,去看立哥。
盘口镇虽是关外小镇,却是大漠里最靠近中原的城镇,五湖四海的人很多。
镇上一入黄昏,便有许多个杂耍、小吃摊摆了出来,没有马贼的夜晚,倒也是热闹繁华之极。
我往一馄饨摊旁一坐,嚷了一声,道:「老板,来碗热汤馄饨!」
娘亲说馄饨要做得好吃,只有一个秘诀,菜少肉多。老板一声来啰,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就端到了我的面前。
我尝了一个,过去总不知道自己碗里的馄饨跟娘亲的是不一样的,后来才知道娘亲碗里的馄饨就像这老板的馄饨,闻不到一点肉味,馅很干很干。
咽下最后一口馄饨,我放了三个铜板在老板的桌上。还没站起来,就听到立哥那大花腔开嚷了:「马贼来啦——」
轰,一声响,镇民们手脚麻利地拎起钱袋,把车靠墙一推,然后撒腿就跑。
我悠闲地坐在那里,将那碗汤喝干净,却没等到立哥那声:「乡亲们,回来——」
不由皱了一下眉,心中暗想果然是马贼么,却看见一队黑衣马队驰入城内。我连忙起身,站入墙角暗处。
黑衣马队进城之后,却立在街心纹丝不动,只听有一个清脆的声音冷笑道:「是谁说我是马贼来着的?」
我心里「格登」了一下,竟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
只见黑衣马队群中有一个女子,头戴凤羽冠,脸上罩着薄薄的黑纱,身穿鱼鳞飞凤薄甲,手持鲨鱼薄皮剑,不是安宁又会是哪一个。我看到那柄鲨鱼薄皮剑,不禁有一些怅然。
两个黑衣人将立哥往她面前一丢,立哥挣扎着站起来,扶好自己的破毡帽,恼羞成怒地道:「尔等是何人?竟敢来盘口府撒野?」
立哥当年作角儿的时候脾气上去了,后面不作角儿了,脾气却一直未能下来,而且说话的腔调一直是花腔,当真了戏如人生。
我不禁有一些暗暗着急,别的人倒也罢了,在安宁的面前嚣张,只怕唯有死路一条。
她当年在王府里当郡主的时候,尚且草菅人命,更何况在这漠北塞外中。
「放肆,你知道这是谁?这是安宁郡主!」
立哥倒是愣了一下,他原本是金陵戏子,自然知道安宁的名声,立时乖巧的收声,我松了口气。
安宁轻描淡写地道:「我看你眼神也不好,打明儿起,这活另请一个眼神好一点儿的来做吧!」
立哥的脸脍色一变,他自从倒了嗓子,被戏班子撵出来,早已把这立方柱当成戏台,每次马贼一声喊都喊得有滋有味,权当登场。
我知道安宁这话一出口,立哥非急不可,还没想到应对之策,立哥已经跳了起来,道:「郡主,我眼神不好,但马贼还是看得到的。您是郡主,放着凤銮玉轿不坐,穿成这样,那也不能全怪我认错不是?」
安宁原本已经策马打算前行,她一贯独断专行,全然没想到还有人反驳她的不是,哼了一声道:「怎么,还是我错了?」
立哥呢喃了几声,终于小声道:「连皇上与王爷都不敢说郡主错了,小的岂敢说郡主的错。」
我心里一阵苦涩,暗暗叫糟。当年皇上将她指派给西番王子,等于是发配充军,当爹的王爷连声情都不敢求,这不是大踩安宁的痛脚。
果然,安宁轻笑了一声,我立时起了鸡皮疙瘩。安宁的性子越是凶神恶煞,生机反而越大,她越是笑得轻描淡写,下手就越是狠。
我胳膊一动,都来不及细想,手一翻就把掌中的筷子射了出去。
只听当一声,安宁的剑撞上一块玉佩,没想到有大侠先行一步,只听有人笑道:「安宁的脾气也还是这么大啊!」
迎面来了二匹马,马上坐的正是白袍的十六王爷,与红袍的咱家王爷,他的袍子下面的玉穗空空的,显然掷玉佩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