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奴 by 彻夜流香-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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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容微转头,嘴角轻轻一弯,指着李公公道:「来人啊,把他给我丢狼圈里去!」
在场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我失声道:「你疯了?」
亦容微笑道:「若是陈清秋找到了,他自然是死罪可免,可是现在找到的是顾九,李福竟然敢包庇官奴,而且拒不交代他的下落,罪加一等!」
我冲了上来,却被她的黑甲骑兵挡住,我吼道:「你这个疯女人,你明明知道我就是陈清秋!」
亦容微笑道:「你错了,打今儿起,你就是顾九,你亲口在钦差大人面前否认你是陈清秋,那么你就是顾九……不是……也是!」
我慌忙抬头看亦非,道:「……亦非!」
亦非回望我,淡淡地问:「你想没明白了没有?」
我慌忙道:「我想明白了,我是陈清秋,不是顾九。」
亦容微笑道:「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是谁就能是谁么?」
亦非看了我半天,指着李福,冷冷地道:「来人……推走!」
我眼见牙将要将李公公推走,吼道:「亦非!」
亦非紧抿着双唇,冷淡地看着前面,我拉着他,抖了抖嘴唇道:「……求你了,亦非!」
亦非的睫毛颤动了一下。
隔了一会儿,仍然是冷冷的两个字:「推走!」
我深吸了一口气,望着眼前这张我曾朝思暮想容颜,眼泪夺眶而出。
李公公挣扎地道:「奴才,奴才有话要说!」
亦容淡淡地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李公公喘着气,道:「顾九,这个,公公死后有一件要紧的事要拜托你……」
我流着泪,道:「公公,你放心,我逢年过节,一定不会烧银元宝,一定拣上好的金元宝烧给你,而且是大大的包袄。」
李公公大喜,连声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顾九也……」
亦容一声冷笑,喝道:「推走!」
我看着李公公的背影消失在院落的拐角处,亦非回过头又问:「你想明白了没有?」
我缓缓侧头,斜着眼微笑道:「王爷,奴才愚鲁,不知道王爷要奴才想明白哪桩,还盼给奴才指点一二。」
亦非看着我,轻轻喘着气,突然喝道:「来人,将他杖击三十!」
安宁还没插嘴,亦非已经冷冷地道:「恭亲王府教训自家的奴才,还请不相干的人不要插嘴!」
亦容微微一笑,由婢女搀着回厅里坐了,我咬着牙笑道:「王爷,你要责罚,可要起个什么名堂,若是不给名堂,那岂不是……不教而诛?」
亦非站在门口,喝道:「严管家,告诉他!」
严管家立即站了出来,挺胸凸肚拉了语调道:
「第一,凡本府的奴才戒好奇之心,凡奴者一律不可东张西望,胡乱触摸非打扫范围内之物。若有触戒,杖三十。顾九,你可犯有此条?
「第二,戒非分之心,凡奴者一律遵守自己的本分,觊觎之想,非分之言,皆为触戒。若有触戒,杖五十。顾九,你可犯有此条?
「第三,戒好胜之心,凡奴者一律谨言恭行,禁任何争斗之举。若有触戒,杖五十。顾九,你可犯有此条?」
我哈哈大笑,道:「我果然条条都犯了,这么算起来岂不是一百三十杖,王爷……您算少了!」
亦非眉间均是怒色,咬牙道:「杖五十,给我打!」
牙将们似乎从未见过亦非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有些无措,亦非喝道:「还不快动手!」
严管家连忙道:「动手,快动手!还要王爷来催?」
我与严管家可以说是宿世仇敌,从最初的濛濛,到顾九,我都与他不对,现在听说要打我,喜得连声都变调了。
一杖又一杖结实地打在我的背上,我咬着牙一声不吭。
隔了一会儿,我只听亦非叫停,冷冷地道:「严管家,你问问这个东西,他到底想明白了没有?」
杖击停了,严管家刚走近我,我懒洋洋地抬起头。
「你去告诉王爷,本奴才想明白了,这王府的刑具虽然结实,但不够管用,听说本朝第一才子陆展亭发明了一种长满倒刺的鞭子,既轻便又实用。
「奴才有机会一定效陆展亭的尤,努力改进王府的板子刑具,让它更实用一些……」
我的长篇大论还没说完,亦非突然冲了过来,一把夺过牙将手中的板子,狠狠地抽打在我的背上,嘴里颤声道:
「打死你这个蒸不熟、煮不烂的东西!」
我只觉得体内那股暗流横冲直撞,我几乎无法控制,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微转着头咬着牙笑道:「多谢……王爷的夸奖!」
「皇弟又何须为一个奴才动气,皇姐现今就砍了他,有什么差池,我自己去找皇上领!」
亦容提着宝剑站在我面前,她冷笑一声,一剑便挥下——
我静静等着那一剑了结这纠缠二十年的爱恨情痴,剑没有下来,却听亦非低声道:「皇姐……剑下留情!」
亦容抽声道:「母亲死得早,我们相依为伴二十年,我是你的姐姐,也是你的母亲,你是我的弟弟,也是我的孩子……你又何须在我面前作戏?」
我只觉得一滴滴的热流从脖项划过,勉力微转头却见亦非用手抓着亦容的剑,鲜血顺着他修长的手指滴在我的脖子上。
我心里一阵揪紧,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十二章
眼睛还没睁开,就听有人唉声叹气的,我闭眼笑道:「洪英,我若是要死,绝不拖累你,你又何须叹气!」
洪英高兴地道:「你醒了?」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狗窝,正趴在自个儿的炕上,不由苦笑了一下。
洪英呸了我一声。
「你这东西最会连累别人,刚把李公公累死了,还说不会连累人……再说,你这么说法,好像我比李公公差许多,很没义气似的。」
她见我半天不吭声,又道:「我觉得呀,这王爷的火气应该过了,要不然也不会让我来伺候你,等你好了,你再说几句软话,就能保住你这条小命了。」
我听了一笑。「洪英……」
「什么事?」洪英从我的伤口处抬起眼。
「你不怕被我连累?」
洪英厚实的嘴唇一咧,笑道:「怕什么……」
「那我们就成亲吧!」
洪英手一软,药罐子掉在了地上,我歪头看着她道:「吓到你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嫁给我?」
洪英叹了一口气,从地上将药罐子收拾好,才道:「你说你走那天,我抱着你的大腿死乞白赖叫你别走,你就说这句该多好……」
我眨了眨眼,道:「难道现在不是时候么?」
洪英看了我一眼,又在我背上涂起药膏道:「那个晚上……我就是说杀顾九的那个晚上,我总以为自己看走眼了,你不可能是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天太黑了,我又发了点癔症……」
洪英一笑,道:「我只不过想要一个可以暖脚的脚盆,顾九那样的足矣。你现如给我一个白汉玉做的浴盆,我怕自己脚滑,还没享受到脚盆的好处,倒一不小心溺死在里头……」
我看着洪英那张涂了点胭脂的肥厚的嘴唇,笑了一声。
这么多年,我竟是轻看了她,高看了自己。
洪英将药罐往我边上一放,道:「你先歇会儿,我等一下再来看你!」
隔了一会儿,有人推门进来,我懒洋洋地道:「不是说等下再过来的么?」
身后的人微笑道:「我怕等下没有时间跟清秋哥哥道别了。」
我吃了一惊,一转头见安宁坐在我身后。
「清秋哥哥,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安宁仍然穿着她鹅黄/色的连衫裙,好像什么也没有变,那中间十年的光阴,不过是风一吹便可掀开的纱幔。
风一吹,我还是疏狂才子,她依然是刁蛮郡王。
「明天我就要启程返回突厥了。」安宁微笑地道。
「又是我连累了你!」我苦涩地道。
安宁摇了摇头,笑道:「清秋哥哥,你始终也不明白十五哥哥让你想明白什么。他是要让你明白,没有人可以在皇室里自由自在,任性而为。
「拿皇姐的话,就是这个地方,不是你想成为谁,就能成为谁的。」
我想了想,突然一笑,道:「安宁,我们私奔吧!」
安宁看着我,淡淡地,她隔了一会儿微笑道:「清秋哥哥,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混帐!」
我找眨了眨眼,道:「我还以为你一直想跟我私奔的!」
安宁微笑道:「可是你铁定会在跟我拜堂成亲前就逃之夭夭,更何况本郡主又何须他人来怜悯!」
她此话说完,我与她对视了良久,不由相视一笑。安宁知我,原来远比我知道的要多。
安宁轻轻帮我擦着药膏,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濛濛的小奴才……他是十五哥哥在三岁的时候捡回来的小哑巴,十五哥哥与他同吃同睡,也许他是十五哥哥唯一一个向外人表露他喜爱之情的人。
「这个小哑巴的性子与你很有一些相同,大胆妄为,泼辣刁顽,十五哥哥九岁的时候,突然下令将他逐出府。」
「说你自己么?」我微微一笑。
安宁微微叹息道:「我们都以为十五哥哥是因为小哑巴得罪锦贵妃,不得已才把他撵了出去。
「十年过后,那个小哑巴突然在过年时给十五哥哥寄东西,第一年寄来的居然是十五哥哥小时候穿的肚兜,第二年听石榴哥哥说是十五哥哥的内裤……
「十五哥哥别提有多尴尬了,后来只要这个人的东西一来,他都躲到书房里去拆。可是尽管他再掩饰,还是能看出他心中的欢喜,他一直都记着濛濛。」
安宁笑道:「你不会想到,一本正经的十五哥哥喜欢的会是这么一个无赖。他每一年过年前都在等那个小哑巴寄来的东西,直到十年前他突然不再寄东西来。
「我想十五哥哥一定是等了一年又一年,有一年他喝醉了问石榴哥哥,濛濛是否会记恨于他。」
我缓缓地问:「十六王爷是怎么回答他的?」
安宁笑道:「石榴哥哥最柔善了,当然是说了一些安慰他的话,但你知道十五哥哥说什么?
「他说即使濛濛恨他,他也绝不后悔,能看到濛濛在外面的世界底气十足,自由自在地去爱恨一个人,他就没什么不值得失去的。」
我的嘴唇抖了半天,却无法说一个字,安宁才道:
「这就是十五哥哥,他跟我们不同,他……也许会喜爱一个人,但是他不会像我们那样豁出命似的去爱一个人……
「而你呢,清秋哥哥你的感情就像一把火,若是不能与你一起在火中抵死相爱,化为灰烬,就会烧得彼此都焦头烂额。即便十五哥哥想给,他也给不起。」
安宁将薄皮鲨鱼皮剑放在我的枕边,道:「清秋哥哥,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再见,这柄鲨鱼皮剑是你的,当年是我硬抢,如今我完璧归赵。」
我听她在门口轻轻说了一声:「再见,清秋哥哥。」
直到她将门完全掩上,我才摸着剑鞘道:「再见,安宁。」
我与安宁当了十年的冤家,当年我被她追得四处躲藏,狼狈不堪。
事到如今,已经说不清楚,是我被她害得如此,还是她被我累得如此。细想起来,这一路我们其实彼此为伴,都在成就一段不属于自己的夙愿。
所以,她今天淡然告别,我才会茫然若失,倍感寂寞吧。
门又吱呀一声开了,我忍不住回头,却见亦非绑着纱布的手里拿着一个青花瓷瓶,他那特有的沙哑道:「安宁给你道过别了?」
我微笑了一下,今天我的狗窝还真是蓬荜生辉,热闹非凡。
他无视于我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神,走到我身边侧身坐在床上,拔出木塞,刚要将药粉倒在我的伤口上。
我突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隔了半晌,我含泪道:「王爷——奴才有罪,怎么敢劳驾您给奴才上药,你这么恩威并施,奴才只怕粉身碎骨,都无以为报!」
亦非愣愣地看着我,半晌才叹气道:「你的个性,真是……太像,太像……」
「濛濛对吧!」我淡淡地道。
亦非一愣,叹了一口气,道:「是安宁跟你说的吧!」
「你不是说他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奴才么?」
亦非不回答,继续给我擦药。
「如果刚才是濛濛这么打手势,我都会很害怕,不知道他又想起什么新的花招来整治我。」
「你是王爷,他是一个奴才,奴才怎么敢整治王爷?」
亦非轻声一笑,叹息道:「可濛濛不这么想,有一年我因他不守规矩,不得已抽了他一鞭子,让他以后要慎行。
「他第二天突然就规矩了,一举一动都小心得不得了,我还以为他总算明白了,等我到了太学院,才知道他在我的靴子里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