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 by 道行清浅-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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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宰平倒没有他想的那样暴跳,体力和精神都不像前两天那样好,坐在椅子里,似乎是没力气开口。
荀晓东说完了,坐如针毡,很长时间都没见梁宰平动一下,怀疑他没听清楚胡子或者在走神,他只好又大了点声音重复了一遍:“判决结果是两年有期徒刑,吊销医师执照。”
这已经是很不得了的了,能查到了帐目就有两百多万之多,这个数是要判无期的。
梁宰平瞟了他一眼,说:“嚷什么,我听得到。”
荀晓东说:“您怎么说?”
梁宰平说:“我砸进去的,是几个两百万?这样的判决,你叫我说什么。”
荀晓东说:“很抱歉我是真的尽了力……”
梁宰平一摆手说:“准备上诉吧。”
荀晓东点了个头,临走忍不住好奇问:“您跟刑主任,是过命兄弟?” 梁宰平的动机,实在是叫人琢磨不透。什么交情会这样竭尽全力,就算手下重臣,就算是惜才,可他所了解的梁宰平不是个会做亏本生意的人,刑墨雷这次就算是不坐牢,欠的这笔钱,做到退休都已经还不清了,二审还要耗多少,还是未知数。
梁宰平没回答,拍了一下椅子扶手站起来:“你再去,安排佟西言见见,先稳稳他的心,其它的事,我亲自去。还是,不能偷这个懒啊。”
荀晓东觉得这个男人这一年老了,从前无论什么时候见了他,都是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乐观开朗,处变不惊,这个年纪的男人,风度本来就比长相更显魅力。那时哪个见了他们父子俩不感叹不羡慕,可现在,谁都轻易看得出来,梁宰平各方面状态都欠佳,真正是年近半百的人了。毕竟受了那么大的创伤,能恢复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什么?!”陈若差点没跳起来,扑过去要抓男人的领子。
男人立刻出声提醒:“时速一百,想死就试试。”
扭头看前面飞驰而过的风景,陈若才不甘心的收回手,忿忿说:“你有种!”
男人说:“才判了两年,你还不满意?总不能无罪释放他。”
陈若双臂抱拳,说:“无罪怎么了,又没有直接被告!判他无罪,谁有意见?”
男人冷笑,说:“叫你读书你要逃学,你当法律是个摆设?”
陈若哼了一声,说:“书呢,我是没你念的多,所以我没本事做一名合格的衣冠禽兽,不过光脚不怕穿鞋,既然你说法律不是摆着看的,我倒挺愿意陪你一起看看堂堂国家高级干部……”
“到了。”男人没等他说完,自顾自开门下车。
陈若念了声操,从另一边出去,扶着车门抬头看面前的房子,不算很大,是非常大,果然郊区的地皮比较便宜吗?
陈若叫住了开门的男人:“喂,要干嘛?”
男人说:“你不是一直想要人给你道歉?”
陈若说:“那也没必要见你家长吧?”
男人扭头看他,说:“你就从来没有去打听过?爸爸仍然留在你那里。”
陈若说:“别套近乎,你爸是你爸,我爸早投胎不知道多少回了。”
男人嗤笑:“现在还纠结这个,你要幼稚到什么时候。”
小保姆机灵的接了男人的包,好奇的看着客人一眼,本分的立在一边垂了头。
“太太呢?”
“在楼上。”
“请她下来。”
“不用了。”楼梯上慢慢走下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气质相貌不俗,只是面上的表情,冷得像个石膏像。
陈若咧嘴一笑:“好久不见啊嫂子。”
女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突然冷哼了一声,问男人:“你带这杂种回来做什么?”
陈若抢在男人面前开口,笑嘻嘻说:“嫂子,你说话还是这么可爱,害得我每次见到你,都好想替大哥做他不愿意对你做的那个事。”
他在“那个”两字上面放重了音,暧昧的向女人抛了个媚眼。
男人对呆立在一边的小保姆说:“去倒杯水。”
小保姆紧张的鞠了个躬,逃开了。
男人谁也不去看,脱了外套扔在沙发里,挽袖子拿起门边浇花的铝壶,说:“几年没见了,不要一见面就你来我去的,让人看笑话。”
女人说:“你既然带他回来,就不怕谁看笑话。”
男人关门前,抬头看了她几秒钟,说:“不是你想他,他怎么肯来。”
“哦,这么说,是专程来看我的喽?”女人的气势明显弱了。
陈若笑了一声,说:“不是的嫂子,我是想问问你看,我的纹身好不好看。”
他脱了T恤,潇洒的甩甩头发,前面后面,像个模特一样大方的展示自己的身材。那些在看守所得的疤都还清晰。
女人问:“你什么意思?!”
陈若正了脸色,问:“我问你,好看吗?”
女人咬着牙没说话。
陈若说:“其实我也有一直想去纹身,你知道我们这些混混,身上要是有个疤,特别是刀疤什么的,那多带劲,人一看你就知道你是见过世面的,是吧嫂子。我早就想去纹了,可你老公不同意,那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同意?”
女人的脸铁青,陈若看着她,渐渐笑开了,说:“嫂子,虽然我知道你一直是,可是你能不能不要这么直接就摆出一副被抛弃的怨妇状行不行?很丢脸啊。”
话刚落音,脸上就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陈若一愣,立刻反手回敬了一个,一瞬间突然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做,看向那可悲的女人,他拉开门冲了出去。
男人正悠闲的浇花,听到声音,扭头看,却冷不防被一拳砸进了花丛里。
陈若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他觉得自己受了很大的侮辱。
男人躺在蔷薇丛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问他:“解气了吗?”
陈若抬腿补了一脚,说:“还行。”
67
佟西言坐在主任办公室对着计算机的屏保图案失神发愣。荀晓东刚走,他很惋惜的通知了判决结果,并且说,梁院长的意思,安排时间再见见人。
护士长站在门口看他,她听到了对话。
佟西言很茫然,早上在手术室,他遇到一个不确定性质的管路,习惯性的向对面的一助伸了血管钳出去说:“您看……?”
一助惶恐的眼神让他瞬间惊醒,哦,不是他,从现在开始自己是一个人了。
这么快,好像灾难,突然就改变了,离开了,他几乎都没有时间来彻底的接受。他害怕再去看他,因为知道他不会愿意在最落魄的时候让他看到,从来如此,在他面前他一直强大到足以应付一切,几乎什么都难不倒,像堵遮风挡雨的墙。
那个和尚说,年内难得太平,如果是因为两个人的融冰而传染给他恶运,那他宁愿进去的是自己。有时候他真的想陪他一起进去,靠得近一些,就像上第一台手术,他挨着他的头,嘴巴凑到他的耳边,握着他的手,教他怎么准确分离模糊一片的器官组织,那是只属于他的温柔。
心里憋得想哭,他赶紧跑到水槽边用冷水擦脸,顾不上发泄的动作会弄湿胸前大片白大褂。
两年的时间不算长,十年都过来了,这点时间真不算什么,可医师执照,对于一个行医二十几年的正高级别的外科医生来说,那几乎是命根子,是全部的财富与精神支柱。佟西言不能想象刑墨雷在庭上听到这一判决,他是什么心情。
“你去看看吧,安慰安慰他。”护士长轻轻劝。这段时间她也受够了,其他科室的护士长都旁敲侧击的向她提到刑墨雷,整个外科最嚣张的主任,因为她跟他的那段过时的绯闻,有时女人真的尖刻得可怕。
佟西言摇摇头,说:“他不会见我的。”他了解他。
“那要么,我去见?”
佟西言抹着下巴的水,黯然说:“也好,记着别跟他提柳青的事。”
“……知道的。”
护士长在路上一直警告自己别哭别哭千万别哭,可见了人,几乎是立刻就泪如泉涌了,只差没扑到怀里去嚎啕。
刑墨雷皱着眉头哭笑不得看她,说:“我判死刑了你哭成这样。”
护士长眼泪鼻水都混一块儿,骂道:“你怎么这么没心没肺啊,你知道大伙儿多担心你吗你还开这种玩笑!”
刑墨雷举手说:“得得得,我错了。”
护士长不住抽噎,袖子擦了个透湿,说:“外面的事,你都不用操心,你只管好好照顾自己,别让西言担心,你在里面受罪,他在外面还不是一样的煎熬,于鹏辞职了,科室里只有他撑着,没完没了的上手术加班做事,还要操心你,你都不知道他成什么样子了。”
刑墨雷黯了表情,说:“……苦了他了。”
“他本来要来,怕你不见他,让我替他来的,荀律师在准备二审上诉的事,大家都还在努力,执照的事,你别太消极。”
“想哪儿去了,我像是会消极的人么,反正后继有人,我权当是早退了,有得休息还不好。”
护士长瞪着他,说:“别跟我犟,我还不知道你啊。”
刑墨雷有点别扭的笑,在里面待了快一个月了,连笑,都觉得脸上肌肉僵硬了。
“你有什么话带给西言的,跟我直说吧。”
刑墨雷叹了口气,说:“没什么话,你帮我看着点儿,提醒他别太累,事情多放手给下面的人,自己看着就行,不要样样都亲自去做,别叫家属钻他的空子,也别让其他科室的占他便宜,他现在是肿瘤外科的科主任,不需要跟其他科的主任叫老师,有空多陪他说说话,下班了记得拉他去吃饭,还有他抽屉里那两条烟,是我顺手放的,不是叫他抽的,不许他抽,告诉他打病历的时候别老是咬手指头,外科医生那手脏成什么样子了还跟小孩子似的随便就放嘴里……”
护士长咬着嘴唇闷声哭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他猛然惊觉自己说多了,立刻刹住,双手绞着,低了头,掩饰自己的痛苦。
“你、你自己去看着呀……你自己去看着他呀……”护士长只管哭了,说来说去就剩这一句话。
刑墨雷终于受不了了,站起来说:“别哭了,回去吧。”之后就在护士长完全模糊的泪眼里跟着狱警决然离开了。
佟母对着挂历数日子,儿子都快两个礼拜没回家了,刑墨雷出事以后,她跟老头子都担心得不得了,可又不敢去问儿子,怕他更难受,就盼着他回家来,做点好吃的给他,安心让他休息好。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人回来,打电话去问,说忙呢,加班呢,回不来了。
佟母琢磨着这么下去,一个没出来,一个倒要先垮了,于是炖了一锅人参,给儿子送了过去。
到那儿一问,说佟主任上手术去了,一时回不来。
佟母在手术室外面等啊等啊,等了一个多钟头了,实在是坐的要睡着了,才忍不住过去跟守门的小护士说,劳驾你,佟西言的手术几时结束,我是他妈。
小护士连忙说,您坐这儿再等等,我打电话问问里面。
佟母怕打扰儿子工作,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我没事,你把这锅汤给他,让他……有空回家看看。
小护士点点头说您放心吧。
佟母怅然若失,叹着气走了。
回家跟佟父说,没见着人,忙着呢。
佟父也叹气。
佟母说,这是造的什么孽,我真要去问问菩萨,怎么这么不顺哦。
佟父一向不信这些,这时候也抗不住了,说,去吧,去问问,我陪你去。
68
梁悦回麻醉科上了一个礼拜多星期的班以后,发现科主任仍然没有给他正式排班,他的名字在排班表的最后一格,全日班。
他对他说明自己的状态好得完全可以参加夜班排班。
主任说,不是因为这个,是你爸爸的意思。
梁悦觉得自己受够了让人摆布的生活,他不明白他已经直接的表明了自己想要摆脱的迫切心情,可梁宰平却依然固执。
或许,他想,他应该把话说得更直接更明白。
晚饭后,保姆收拾了桌子,梁宰平刚要起身,就被儿子叫住了。
“等一下。”梁悦说:“我们谈谈。”
梁宰平俯视他。
梁悦被这眼神盯得难受,避开了视线,问:“为什么你不让我参加麻醉科的正式排班?”
梁宰平做了几个深呼吸,沉声说:“你不是,想走?我,查了,你母校,本升硕的留学项目,手续,我已经在办,不用很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