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而深-第5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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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言既出,两位老太太都鸦雀无声了,然后寂静的走廊里响起一阵带回声的脚步声,家庭伦理剧转瞬成了恐怖片。
叶祺头皮有点发麻,目不转睛地盯着声音传来的那个转角。
结果出来的是个看上去相当眼熟的年轻医生。太年轻了,一看就可以断定是个驻院实习生。
叶祺抢在之前开了口:“有成就感吧,昨晚躺着进来的,今晚就能自个儿走着进来了。”
实习医生上下打量了他几遍,笑了:“是你啊,刚才我们程医生还在说呢,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向往归西的病人……”
叶祺顺手拍拍他的肩,寒暄了几句“这一班值到几点”之类的话,直到把他送进了医生休息室为止。
话音刚落,一直很沉默的手术室大门轰然打开。
生活,永远比电视剧更像电视剧。
“本来子宫壁就受过伤,怀上了还这么不小心,真是……”医生看了看盘尼西林的脸,颇为无奈地缓和了语气:“好好养着还有希望,小夫妻没事儿别老吵架。”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丈母娘大人第一个抢进去看女儿,盘尼西林要跟上去却被沁和笑着拉住了:“看不出来啊,真出事儿了你能这么情深义重。”
仿佛死过了一回的盘尼西林依旧面色凝重:“以前她是我女朋友的时候,我对不起她。现在……不管她怎么发脾气不懂事,我护着她都是天经地义的。”
叶祺倚在墙边,抱肩而立:“跟你吵架吵流产了,这就够委屈了。大话少说,赶紧进去吧。我走了。”
盘尼西林追着他的背影送上一句“谢谢”,叶祺应付着随便点了点头,转眼人已经远了。
在这一幕的三分钟前,沁和趁乱发过一条短信给陈扬,大致叙述了这场闹剧后特意嘱咐他,“叶祺受了点刺激心情不好,要打电话趁早。”
得了亲嫂子襄助,陈扬自然乖乖听话,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去骚扰叶祺。
叶祺确实受了点刺激心情不好,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接了。
“是我。”
“……”
“我不为难你,你不用跟我说话。你只要听着就好。”
“……”
陈扬深吸一口气,开始斟酌着词句抒情:“我知道你羡慕别人的生活特别稳定,无论出了什么事家人总是在的。我……我就是想告诉你,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也可以给你同样的生活。”
“……”
“昨天你骂我的话我都想过了,都是我不好。这些年辛苦你了,看样子你那男朋友也没把你照顾得很好。”
“……”
见好就收也是一种自知之明,毕竟挂电话的主动权在叶祺手里:“连着两个晚上进医院一定很累,你早点回去睡吧……别去喝酒,听到了吗?”
“……嗯。”
叶祺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挂了。
74、2
叶祺的生日在暮春,今年正好三十岁。
满二十岁那天他和陈扬正好定情,所以后来他都刻意地不去过生日,前尘往事忘了最好。如果没有人替他记得,他就自然而然地选择不记得。人不能总靠回忆旧情活着,之前的时间里他一直是这么想的,于是渐渐地不过生日的初衷便不那么清晰了。
可眼下,陈扬他阴魂不散地又出现了。
一早醒来,叶祺在餐桌边遇上了钧彦:“嗯?你今天早上也有课?”
钧彦一边看表一边啃面包:“没有,我赶着去别的学校开会。”
视线飘过表盘上的日期,钧彦忽然一愣:“叶祺,今天是你生日?”
叶祺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钧彦走回厨房里开始翻箱倒柜:“你哪年的?”
“我跟你同届,你说我哪年的?”
钧彦把找出来的龙须面放在台子上,回头对他抱歉地笑了一下:“麻烦你年年记得我的生日,轮到你了这里连长寿面都找不出来。你有空自己煮一点龙须面吧,有那个意思就好了。”
叶祺看了看一连多日未开火的厨房,起身绕到了烤面包机跟前:“算了吧,我随便吃点也要走了。”
钧彦没有继续纠缠在这个话题上,只说了句“你随意”就匆匆出门了。
外面在下雨,依稀还是春雨细如丝的情致,叶祺没来由地不想自己开车去学校了。教工班车的上车地点只有那几个,其中之一离他的住处只有十几分钟的步行距离。一路上行人并不是太多,撑着伞独行正适合回忆一下往事。
二十九岁,博士论文答辩刚刚结束,为了庆祝在酒吧喝到半醉;
二十八岁,好像是利用假期去了巴黎;
二十七岁,不记得了;
二十六岁,刚到伦敦不久,心情欠佳,在地铁里听街头音乐家弹了大半夜的吉他;
二十五岁,硕士论文如火如荼,忘了自己还有生日;
二十四岁,胃出血出院没多久,盘尼西林和阮元和陪着自己吃掉了一锅煮得稀烂的面,青菜肉丝面;
……
再往前的事情,不提也罢。
原想这么混过去也就算了,不料他上完一上午的课回到办公室,年轻的小助教立刻笑着迎了上来:“叶老师的女朋友真体贴,送来好大一束花呢。”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叶祺环视了一下四周,一无所获。
助教替他拉开门,声音里难掩雀跃:“隔壁办公室的女老师们都很喜欢,看你不在就先拿过去了,让你回来了赶紧过去领呢。”
叶祺在心里咬牙切齿地祈祷,宁可是白菊花也别是红玫瑰。
真正在别人怀里看到那束花的时候,叶祺还是无法避免地被震惊到了:那是一束鸢尾。
蓝紫色的花朵散在纯黑的包装纸里,中间仅一朵孤高的百合作为主花,绝对的别出心裁。
见他进来了,众人很快迫不及待地笑着去看花里的卡片,说是当着叶祺的面看就不算失礼了。跟一群女人争执是毫无意义的,叶祺伸手接过花束,任她们把卡片拿去仔细研究。
“诶你们看,刚才还说鸢尾是法国国花呢,这里头的字还真是法语。”
——当然是法语。既然送了鸢尾就应该配法语,顺水推舟的好事陈扬肯定不会错过。更何况他那一手字棱角太过分明,只有用字母文字才能掩过送花人的性别。
其实那上面的字很简单,只是法语版的“生日快乐”而已。
区区两个词,陈扬前一晚在灯下踌躇了很久。
写多了唯恐他反感,不写又不够诚恳,先前车库里那一通百年不遇的火气着实吓住了陈扬,行事不得不愈发小心翼翼。
料想他总不至于要拒绝签收,陈扬在卡片的背面加了一行小字,让他收到了就通知自己一声。一束花换一个电话,如果得逞了也算是他赚了。
结果他等来了是一条短信,“收到”。
陈扬握着手机苦笑。他应该庆幸叶祺肯搭理他,还是应该沮丧他连谢谢都懒得加。
“我不想你的三十岁过得太冷清,晚上我把礼物快递给你好么。”斟酌了一下又加了几个字,“我已经准备好了。”
叶祺倒没再犹豫,很快回了他。
“知道了。”
图书馆,闭馆后十分钟。
一下班便迅速撤离,什么单位在这个传统上都保持着惊人的一致。偌大个图书馆里一点人声都不见,该落锁的落了锁,元和就着最后一盏没关的灯翻阅着刚才看到最后一章的文言,一时半刻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窗外,一串乌鸦雄纠纠气昂昂地停在平日麻雀们据守的高压电线上,仿佛在聚众围观什么即将上演的大戏。
图书馆的房子是上海市历史保护建筑,地处旧租界,原来是黑漆雕花铁栏杆和蔷薇围起来的私人洋楼。夜幕缓缓降临的时分,这栋楼都渐次阴森下来,幸而元和习以为常,脑子里只有快点看完回家的念头而已。
就在这时,书架的缝隙里极缓地挪过来一双眼睛。
干净的素颜,一丝妆饰也无的大眼睛,清澈美好却闪烁着十足的痴迷,就像见了棉花糖的小女孩,或者……见了书生的小狐仙。
元和翻页的时候猛然撞上了两道热切的目光,生生被吓得退了一步,多亏后面还有一排书架才没直接躺地上。
“……欢,欢宜?!”
欢宜的眼睛惊慌起来的确像鹿,还是那种缺心眼的呆鹿。正因为觉得她傻乎乎的可怜,元和在她们第一天进馆实习的时候才替她的错误辩解了几句,谁知从那以后欢宜就盯上了自己,真正形影不离,亦步亦趋。
就在他消化这份惊吓的时间里,书架那端的欢宜小心地绕了过来:“阮学长,你……你没事吧。”
阮元和不想她跑来扶自己,于是没好气地回答她:“没事,只要你别再吓我就好。”
欢宜咬着嘴唇犹豫道:“学长,我请你吃饭吧……你看你吓得脸都白了……”
阮元和默默地翻了翻眼,心想我本来就白得很,不是被你吓的。
“不用了,家里应该在等我吃饭。”
那一双大得过分的眼睛亮了起来,只听她欢快地应了:“那我替你打电话回去请假吧。”
元和实在是想问“为什么你知道我家的电话”,但姑娘看他要开口,立刻又给他结结实实地挡了回去:“不要紧的,学长你不要客气,一点儿也不麻烦。”
“……”
——你是不麻烦,可我麻烦大了。
“阿姨好!哦,那个……我是阮学长指导的实习生,今晚想请他吃饭向他赔罪的,您能原谅他不回家吃吗?”
“就是刚才好像吓到他了,所以……嗯!好的!谢谢阿姨!”
“好啊,当然好,改天我一定去看您!”
元和几欲吐血,心想这是何等境界的自来熟,简直登峰造极无人能出其右啊。
鬼斧神工地将熟稔程度提升到“改天我一定去看您”之后,欢宜把手机交给了元和:“学长,阿姨说让你接电话。”
结果那边炸开来的是沁和的声音,或许是阮妈妈欣喜若狂跑去掩面而泣了:“诶呀没想到你这辈子还能被人吓倒啊!……%¥……%¥%%&……%¥”
元和的脸色又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怒道:“等我回去再说!”
欢宜雀跃地收起了手机,赫然正是陈扬和叶祺当年鄙视过的夏普粉红旋转屏系列。
“刚才那是谁?是学长家的亲戚吗?听上去好年轻啊……”
元和低头看了看已经挽到自己臂弯上的手,本想躲开——却因为那粉色圆润的指甲泛出自然的光泽,而莫名其妙地忘记了本意。
“是我妹妹。”
……
叶祺还是老习惯,华灯初上的时候解决了外卖送来的牛腩米粉,然后缩回沙发上恢复了怀抱笔记本一动不动的状态。
他甚至懒得去否认自己的希冀,在陈扬看不见的地方,他一点儿也不想自欺欺人。既然他记得陈扬说过的每一句话,又怎么会不期待他送来的生日礼物。
他只是不想跟他在一起,而已,从来不是不在意他。
而立之年的叶祺丝毫没有意识到,他正因为一份不知道是什么的快递而逼近三岁的心理状态。三十岁,恰是耗得起最后一场奢侈的年龄:趁着尚未老去,或许可以……
当然,叶祺此刻还不是这么想的。
快递公司姗姗来迟,七点多的时候才敲开了门。签收之后,门外递进来一个竹制的卷轴,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置着一幅字。
陈扬的字他素来烂熟于心,洗了手慢慢展开,映入眼帘的是两列十六个篆体字:
“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
问余何适/廓而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叶祺在刹那间产生了哭笑不得的生理反应。这毕竟是他的生日,而陈扬写了送来的,是弘一法师的遗言。
诚然,用具象的准则去衡量“君子之交”会“咫尺千里”,但他们之间的千丝万缕又岂是君子之交这种虚妄的表达所能概括的。
大约是陈扬怕他随手一扔,写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