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为峰-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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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光义见苦海沉默不语,接着进言道:“做官难,做帝王更难。其实在天家眼里,并没有君子和小人之分。有的只是好不好用,能不能用之别。就像皇兄和本王明知熊天霸阴狠毒辣,利欲熏心,却还要重用于他。这是因为做帝王的要统治偌大一个国家,必须得制衡各方力量,使得那错综复杂的矛盾,维持在一个可以驾御的范围内。无论哪种力量超出了帝王所能驾驭的范围,都将天下大乱。可是要想驾御别人,又常常需要用到非常手段。但有些事,又不能明着去做。这时候,往往就要启用熊天霸这等黑恶势力。打个比喻来说,天下间的各种势力,就好比各式各样的布匹,而当帝王的就如同那裁缝。如何穿针引线,如何缝制裁剪,做一件什么样的衣裳,都在于这个裁缝,如何去运筹帷幄罢了。”
赵光义的话虽有一定道理,但却令苦海难以接受。只见他长吁了一口气,接着摇头道:“王爷一家之言,又何必上升到天下危亡的高度,请恕贫僧不敢苟同。贫僧只想问问,像公孙伯这样的英雄,为国为民做了诸多贡献,王爷认为他真会谋反吗?”
“假到真时真亦假,真到假时假亦真。”赵光义曲指敲着茶几,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接着又侃侃而谈道:“天家有时为了巩固政权,不得不杀一儆百,罪及功臣。须知,臣强则主弱,姑息则生祸。当今天下正值乱世之秋,政权更迭犹如家常便饭,各种势力更是盘根错节,彼此间打打杀杀,弄得沃土成瘠,百姓流利。难道这些是大师您,愿意看到的吗?”
苦海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哀,只得沉声道:“有些人看上去道貌岸然,口口声声为的都是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但骨子里想的却是如何封妻荫子,彪炳青史。贫僧希望王爷能引以为戒,切勿失信于天下。”
赵光义含笑道:“大师教诲的是,但历史终究是胜利者蘸着别人的血泪,写就的功劳簿。这其中的是是非非,又有谁能够真正知晓?”他说着抚须一笑,又道:“大师乃世外高人,一时看不透这个中奥妙,亦是无可厚非。只是要想推动历史前行,本来就要有人做出牺牲。”
苦海严词道:“所以王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身居庙堂,视黎民百姓如草芥,弄天地乾坤于股掌乎!”
赵光义摇头叹道:“大师终究太过心慈仁善,是以难明天地万物。依光义看,大师唯有放下善恶,妄念爱憎,方能领悟造物之妙,进而修成正果。”
苦海心知再说也是无用,随即告辞而去。其实对他来说,这无疑是一次洗礼,一次浸淫在混沌世界中的洗礼。现实的不公与残酷,让苦海再一次深受打击,同时也使他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渺小和脆弱。
第二十章 英雄末路 第六节
待到起更早朝,王怀志与石守信再次进宫面圣。大庆殿上,百官朝拜,山呼万岁。乍一看去,一个个峨冠博带,道貌岸然。大太监王承德高声宣奏道:“有本上奏,无本退朝。”
石守信出列道:“启奏皇上,护国将军一案,内中蹊跷甚多。还望皇上责成大理寺查明真相,再做定夺。”曹彬跟着出列道:“皇上,公孙伯一案人证物证俱在,其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当判斩立决,并诛灭三族,以儆效尤。”
高怀德启奏道:“还请皇上念在护国将军多次救驾有功,并镇服武林多年,先查明真相,再定罪过不迟。”潘美跟着道:“皇上,公孙将军功勋卓著,这是有目共睹之事。只是身为臣子,再如何有功,也不能与江山社稷相提并论。公孙伯一案,正是其情可恕,其罪难免啊!”
慕容延钊等大臣相续出言,但明显地分做两派,一时间争论不休,各持几见。
“朝堂之上,岂容尔等喧哗。公孙伯一案,朕自有公断。”赵匡胤面色阴沉,当下喝止了喋喋不休的争论。群臣不敢多言,纷纷入列静候圣裁。
赵匡胤虎目环视众臣一周,然后将目光定在了宰相赵晋的身上,问道:“公孙伯一案,群臣各述己见,众说纷纭,惟独爱卿三缄其口。朕想听听,爱卿有何高见?”
这赵晋老成持重,胸怀心机谋略。先前一直未开口,那是因为他已经揣测到了赵匡胤的心思。他看出赵匡胤已动杀心,即便公孙伯真的无罪,赵匡胤也会杀鸡敬猴,震慑群雄,于是灵机一动,模棱两可道:“皇上的意思,就是臣下的意思。还请皇上乾纲独断,早做圣裁。”
赵匡胤暗道:“赵晋啊赵晋,你果然老谋深算。想把杀功臣的罪名推得一干二净,让朕一个人来担待。”赵匡胤心里犯嘀咕,觉得自己的贤明不容染上污点,于是又征求赵光义的意思道:“不知皇弟对此案,有何看法?”
赵光义斜眼瞟向赵晋,暗道:“好一招顺水推舟,既然你能将责任推给皇上,那本王自然能推给百官。”他心里一盘算,便道:“皇兄明鉴,这谋反之罪,罪无可恕。但公孙伯一案非比寻常,如何定夺,臣弟不敢妄断,还是进行廷议,让百官来裁决的好。不过就算公孙伯有罪,姑念其有功于朝廷,有功于社稷,还望皇兄酌情处置。”
这赵光义果然厉害。他一面声明谋反罪在不赦,并要群臣来裁断。而另一面又替公孙伯求情施恩,算是全了义名。赵晋嘴角挂笑,暗暗朝赵光义竖起了大母指。
赵匡胤顿时明白了赵光义的用意,于是朝堂下问道:“众卿家认为公孙伯有罪的,请列左首。”话音甫落,只见赵晋和赵光义率先站到了左边。那些原本举棋不定的臣工,见这二人都动了,立刻附庸着站到了左首,几乎一下便成了定局。
“认为公孙伯一案尚有疑点,希望继续调查的,请列右首。”赵匡胤刚说完话,石守信等人便列到了右首,但人数却相对较少。看看再无人动作,赵晋与赵光义相视一笑,却忽然举步来到了右首。群臣见状大吃一惊,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待得赵匡胤颔首,这才纷纷暗叫不好。
赵匡胤正要宣旨,却见一名太监匆匆来到王承德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那王承德听罢一脸惊容,不待赵匡胤询问,便来到其身侧附耳道:“皇上,先生来了,就在御书房相候。”赵匡胤闻言浑身一震,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起身往后殿而去。
众臣见皇上一言不发,起身便走,无不面露惊讶。毕竟皇帝在早朝期间,突然不告而别,实在是闻所未闻之事。其中透着的古怪,更是不言而喻。当下众臣各怀心思,分头议论起来。
不说那众臣如何作想,单说赵匡胤离开大庆殿后,一路疾步来到御书房外,跟着屏退左右,这才跨入房内,朝一名背对房门,手摇羽扇的白袍人拱手道:“不知先生驾临,学生有失远迎。”堂堂一国之君,竟然撇下群臣,匆匆赶来会见此人,并施以大礼,若是让外人知晓,定然匪夷所思。
但白袍人却习以为常地点了点头,语调平和中透着股骄傲道:“大宋在你的治理下,日渐兴隆,相信一统天下,指日可待。”白袍人说着转过身来,但见其面如傅粉,虽上了年纪却未显衰老。颌下三缕整洁的长须无风自动,两道花白的剑眉直入鬓角,一双细目开阖间,隐有精光流动,正是那大名鼎鼎的“沧海游龙”东方威扬。
赵匡胤不敢怠慢,忙回应道:“若非先生指点,学生焉有今日。大宋能得兴隆,先生居功至伟。”东方威扬原本威仪的脸庞,隐现一丝欣容。只见他挥了挥羽扇道:“老夫不过出了几条计策罢了。你能有今日成就,全是自己努力的结果。这些不说也罢,我且问你,公孙伯你打算如何处置?”
“难道他是来替公孙伯求情的?”赵匡胤闻言心里一咯噔,随即有些犯难地回话道:“学生与公孙伯交往十数年,焉能不知其秉性。可是既然有人拿他做文章,学生为了大宋和天下苍生虑,也唯有借其人头一用了。”
东方威扬半眯双眼,紧盯着赵匡胤,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喷薄而出。赵匡胤心头一紧,但却毫不退避,竟面不改色地与其对视着。
御书房里的气氛顿时显得凝重起来,过了许久,方才见东方威扬微微颔首道:“不愧是老夫看中的人,杀伐果断,气如狼烟。好,很好。如此老夫便不多说了,只请你看在老夫的薄面上,放过公孙伯家小及属下,也算是借其头颅的回报吧!”
赵匡胤闻言暗松了一口气,忙抱拳道:“即便先生不说,学生也会放过其家小和属下的。毕竟只需公孙伯一人,便足以震慑天下宵小了。”
东方威扬淡淡地点了点头,便不再看赵匡胤,而是踱步来到房门口,摇着羽扇背对其道:“如此,天下便交给你了,老夫今后不再过问。”
赵匡胤闻言一喜,忙作揖道:“先生信得过学生,学生自不会辜负先生的厚望。”东方威扬忽然仰天一笑,抚须道:“郭威柴荣虽有雄才大略,奈何寿禄不足,枉费了老夫一番苦心。至于你,假以时日大事可定。不过你命中带煞,还需小心身边之人才是。”
“此话何解?”赵匡胤闻言一愣,当下琢磨了片刻,正欲再问时,却那里还有东方威扬的踪影。赵匡胤无奈,只得深吸一口气,跟着以长袖拭去额上虚汗,这才出了御书房,往大庆殿而去。
大庆殿上,群臣早已等得不耐。赵匡胤回到龙椅上,当即便对大太监王承德道:“宣朕旨意。”竟是一副不再商量的态度。石守信蠕了蠕嘴,欲言又止。
王承德当下清了清喉咙,宣奏道:“公孙伯一案经众臣工廷议,证据确凿,当判斩立决。明日午时三刻,市槽开刀问斩,以正朝纲。但念其有功于朝廷,有功于社稷,因此只诛元凶,不罪及家人和部属。其名下产业,全部充公,一应从属遣散回籍,永世不得录用。此乃决议,但有妄论者,以公孙伯同罪。此谕。”
这样一来,石守信等主张再审的人,几乎连话都说不上,便已定了大局。朝堂之上,群臣各怀心思,一个个讳莫如深,却是再无人敢直言不讳。只可惜了一代英雄,却因此妄断了性命。
王怀志因无官衔在身,所以一直立于大殿外。此刻听到皇上宣判,他再也抑制不住激昂的心情,于是闯进大殿高呼道:“公孙伯案情扑朔,还请皇上收回成命,并责成大理寺查明真相。切勿枉杀忠臣,遗恨天下呐!”
赵匡胤甚是喜爱王怀志,此刻见其当庭咆哮,公然违抗自己的旨意,心下十分气恼。但为了保全王怀志的性命,不让他因一时之忿,而枉断了性命,只得立刻下令道:“来人啊!将这口无遮拦的庶子,乱棍打出皇宫。”
殿前侍卫统领正是那郭廷斌,他深知皇上的用意,于是立刻率人上来拿王怀志。待凑到近处,却低声道:“王兄弟,皇上金口玉言,岂容辩驳。不要再胡闹了,快跟我走吧!”
谁知王怀志竟是不管不顾,奋力震开侍卫,继续喊道:“皇上,草民不服判决。草民要求重审……”石守信怕王怀志再闹下去,会彻底激怒赵匡胤,于是急忙冲上来扇了其一记耳光,并怒吼道:“臭小子,明知今日要来觐见皇上,昨晚还喝那么多酒。休要再胡言乱语,快随老夫回府歇息去。”
郭廷斌趁王怀志被打蒙之际,立刻与众侍卫架着他退出了大殿。王怀志一路上心情萧索,喃喃自语道:“皇上为什么不肯听草民一言?为什么非要杀公孙世伯不可?”
“当今皇上乃一代圣主,他老人家这样做,一定有其道理。你我不在其位,不谋其事,还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要紧。”郭廷斌一路安慰道。
王怀志不解道:“公孙世伯明明无罪,皇上心里不可能不明白,可是为何还非要杀他不可呢?”郭廷斌摇头叹道:“帝王常有出人意料的举动,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揣测。”
两人正说话间,却见一身华服的昭庆公主,在几名宫女的簇拥下,姗姗迎来。郭廷斌见状,立马识趣地道:“长公主万福,末将有事,就先行告退了。”他说着瞟了王怀志一眼,心中暗叹一声,随即率众而去。
昭庆缓步来到王怀志身前,眼横秋水地看着他,略显得有些腼腆。王怀志只得施礼道:“草民见过公主殿下。”昭庆抿了抿嘴,柔声道:“公孙将军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王大哥,我相信你要救的一定是好人。可是如今证据确凿,父皇也是逼不得已啊!你……你可千万不要埋怨父皇。其实当皇帝的,也并非能随心所欲。”
王怀志心知昭庆是怕自己记恨赵匡胤,从而迁怒于她,不由一阵苦笑,叹道:“草民只恨自己无能,救不了公孙世伯。公主若无其他事,草民就先行告退了。”他说着便转身朝宫门走去。
昭庆见状急忙叫道:“王大哥,我也替你求过父皇,但无济于事。现在连满朝文武都主张杀公孙将军,父皇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啊!”王怀志回身抱拳道:“多谢公主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