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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美人蕉 0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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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丹华怔了片刻後,眉头拧起,双手渐渐攥成拳头。
  ……程棋不想再见他,竟不辞而别。
  天刚朦朦亮,程棋背著背包,独自行走在山林之间。现在上路的话,下午应该可以赶到山脚,同时搭到汽车。
  之所以会这样一个人偷偷离开,是因为觉得无法面对季丹华。
  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语调和他说话。看到他,就想起了梦中的那三个人。
  那三人面貌各异,性格也不一样。唯一相同的,是望著自己时那专注深邃的目光。
  从前完全没有注意到……季丹华看自己的眼神,和梦中那三人一模一样。
  心又不禁开始抽痛。
  一路走来,沿途四下无人,前方树木茂盛,天没有完全放亮,又起了些雾气,望上去黑压压一片,仿若潜藏著不可知的危险。
  程棋不由在心中暗暗笑自己,本来挺糙一爷们,天不怕地不怕,做了那样的梦以後,心思竟变得女人般敏感多疑。
  刚想到这里,却只见对面走过来一个男人,因为雾气的关系,看不大清脸。
  这麽早就到山上来,是虔诚的香客?
  程棋这麽想著,也没有太在意。
  直至走近了那男人,才发现不对。那男人的脸,竟是用丝 袜蒙著的,而且手中拿著一把匕首。
  程棋心底暗叫一声不好,刚想拔腿就跑,却被那男人从对面一下子死死按住了。
  那男人将匕首捅进他的腹部,又拔出,几乎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他一时间没有觉出疼痛,也不知捅得多深,第一反应竟然是不能让那男人把背包抢走。
  包里有他的身份证,还有搭车时必须的钱。
  於是在男人抢他背包的时候,他大叫著,一手抓住背包的带子,一手抓住那男人的衣襟,并且拿脚用力踢那男人。
  那男人被程棋踢了两下以後,恼怒至极,低吼道:“放手!”
  说完,又往程棋的胃部和胸口处分别扎了一刀。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锺。
  程棋顿时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再也叫不出声来,弯下腰,只见胸前有大片的红正迅速洇开。
  他穿著白衬衫,於是那颜色越发显得鲜明触目。
  终於抓不住背包的带子,捂住伤处倒了下去。
  那男人的身上溅到了不少血,有些慌神,拿了程棋的包便逃走了。
  程棋弓著背,蜷缩著躺在尚挂著寒露的草地上。
  喉咙间涌上一阵腥甜,张开嘴,就看见血涌了出来,滴落在绿草上。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和他的第二世的时候,自己似乎就是以这样的姿势躺在草地上,痛苦挣扎著死去。
  人的灵魂会轮回,就连命运也是不断轮回的吗?
  ……是这样吧。否则的话,怎会一世又一世,不断的遇到他。
  意识渐渐昏沈。
  季丹华同样没有和老道打招呼,便匆匆离开了道观。
  因为他不觉得程棋这样逃避是正确的,他要追上程棋,面对面和程棋把话说清楚。
  ……但不得不承认,程棋这样躲他,他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失望。
  在晨光、薄雾和略带凉意的山风中,季丹华小跑了近半个小时之後,终於见到了以蜷缩姿势躺在地上的程棋。
  程棋微睁著目光涣散的眼睛,唇畔一片刺目的红,白色的衬衣已被鲜血浸透。
  “棋哥!棋哥!!”季丹华连忙上前抱起他,惊惶失措的唤他的名字。
  程棋咳了两声,咳出一些血沫,慢慢闭上眼睛。
  很困啊……大概是昨天夜里没睡的原因,真的很困。
  季丹华见他失血过多,知道他这样睡著的话,很可能会再也醒不过来,咬著牙,用力给了他两记耳光:“你醒醒!!”
  他的手劲非同小可,程棋被打得疼痛无比,终於再度睁开涣散双眼。
  “听著,我现在要背你下山去医院。”季丹华目光近乎凶恶的看著程棋,“在这之前,你不许睡著!”
  季丹华的脸,与梦中那个拿著马鞭的俊美青年,重叠在了一起。
  程棋几乎是本能的感觉到害怕和畏缩,於是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他被打得红红的脸颊已经肿了起来。季丹华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怜惜痛楚,手下动作却毫不迟疑,很快将程棋背在了自己背上。
  接著就是往前跑,拼了命般的往前奔跑。
  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老人那里连电都没有,更谈不上电话,不可能找到人上山救程棋。
  把程棋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下山去喊医生上来救治的话,一来太慢,二来他放心不下。
  如果程棋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独自死去,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就算程棋已经无法救治,那麽程棋离开人世的地方,也只能是他的脊背。
  与程棋不同,他们之间三生所发生的故事,季丹华知道得很清楚。毕竟从小时候开始,他就看得到。
  然而那种心情,如此清晰的在现实中与自己重叠,还是第一次。
  戴世庭为何要不惜生命回头找那人,为何要将死去的那人紧紧拥在怀里。
  忽然间明白了。
  但是,他绝对不要重蹈覆辙,绝对不要。
  三
  程棋伏在季丹华的背上,只觉得风声呼啸著从耳边擦过。
  很困,还是很困,想睡觉。
  但是季丹华一边跑,一边隔一小会儿就喊他一次。他必须回答,哪怕是从喉间挤出一丝声音。如果他不回答,季丹华就会用力掐他,直到他回答为止。
  所以一直不能睡。
  ……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季丹华终於背著他跑到了山脚下,并且拦到了的士。
  的士司机人很不错,没有因为程棋浑身是血的关系而拒载,连著闯了好几次红灯,终於将他们第一时间送到医院。
  甚至他们钱不够,还是司机为他们垫付了医药费。
  程棋因为失血过多,情况很危险,一进医院就被推进了急救室,季丹华则坐在急救室外等他。
  这期间,季丹华给程棋家里打了电话,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
  接著,就是在急救室门前的长椅上,窒息一般的,漫长的等待。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当急救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的时候,程棋的家人也正好赶到。
  季丹华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看著程棋的父母红著眼睛,迎上从急救室走出来的医生:“怎麽样?医生,我家孩子怎麽样了?”
  季丹华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没有上前去问的勇气和力量……程棋流了那麽多的血,他害怕有万一。
  医生点点头,拉掉脸上的口罩:“已经脱离了危险。没有伤到要害,不过血流得很多,再送晚一点的话,就会来不及。”
  程棋的母亲拉住程棋父亲的手,呜呜的哭出声。
  季丹华将脸埋在掌心里,热泪纵横。
  送程棋过来的一路上,他没有流半滴泪,在手术室外面等待,他同样没有流半滴泪。但在得知程棋安然无恙的刹那,他终於忍不住哭出来。
  太好了。
  程棋和季丹华一起出门,程棋被人捅了三刀回来,差点没命,而季丹华却安然无恙。
  程棋父母并没有说什麽,甚至为季丹华送程棋到医院的事情,向季家道了谢,但是心里多少有些隔阂阴影。
  程棋入院後的第三天,季丹华提了一篮水果去看他,却被程棋的母亲在门口拦了下来。
  “丹华,他目前状况不太好,不适合见人。”程棋的母亲站在他对面,微笑著朝他道,“真是非常对不起,让你白跑这一趟。”
  季丹华想了想,将水果篮子交给程母:“……那麽,我过几天再来。阿姨,这个请你们收下。”
  说完以後,季丹华转身离开。
  季丹华离开之後,程母提著水果篮子走进病房,望著正躺在床上看武侠小说的程棋,叹了一口气:“棋棋,就算他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其实见见他也没什麽,谁没有胆小怕事的时候,他好歹都把你送到医院了。”
  因为两个人一直不愿意谈整个事情的过程,再加上程棋的背包被抢,程父程母就以为是两个人同时遇上了打劫,季丹华因为害怕而跑掉了,等到程棋被捅,歹徒走掉之後,季丹华又再度回来救程棋,把程棋送到医院。
  这样的想法,也是人之常情。否则怎麽解释一直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会忽然分开。
  当然,依程父程母的想法,季丹华这样做是为了自保,程棋现在也总算安然无恙,没有必要捅破这张窗户纸,让季家难堪。
  “他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程棋放下小说,除了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其余便没有异样之处,“我只是不想见他而已。”
  “好好,现在你最大,你说什麽就是什麽。”
  程母叹了口气,坐在程棋床畔,拿了一个苹果,开始削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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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棋住了将近一个月的院。期间,季丹华去探望过他十几次,次次都被程父程母以各种借口拦了下来。
  最後一次来到程棋的病房,他就连程父程母也没见到,接待他的是一位护士小姐。
  “402病房的程棋啊,已经在三天前出院了。”护士小姐翻著手中的记录。
  “……谢谢。”季丹华勉强向她道了谢,双手渐渐攥成拳头,心中一阵刺痛。
  他已经出院了,竟没有对自己说。看来,他是真的铁了心想逃避自己。
  於是离开医院,又赶到程棋家里去。
  竟再度扑空。
  程母满面歉意的告诉他,程棋已经去了他舅舅那里,那个盛产珍珠的沿海城市。
  季丹华只得向程母问程棋的电话地址,然而程母却说不太清楚。
  季丹华没有办法,只得回家。
  再过些天,他也要走了……去那个位於遥远北方的大学。
  他和程棋之间,是不是真的就此失去联系了呢?不,毕竟程棋的根在这里,父母在这里,程棋总要回来。
  或者说,在等待足够长的时间之後,程棋和他再度相遇,终於就可以对所有的事情一笑而过。
  不,他不要这样,他不要相逢一笑泯恩仇的结局。
  除了程棋的父母,还有一个人,应该知道程棋的电话地址。
  孟然。
  但是,程棋临走之前,必定吩咐过孟然,让他不能告诉任何人。要得到程棋的消息,少不得费一番手脚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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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程棋来到这个海滨城市,已经有一个多月。
  舅舅很栽培他,让他接触一些比较核心的工作,他每天都很忙碌。
  今天他去了一趟海水珍珠养殖场,在舅舅的指导下认识了珍珠的种类。而且,剖开了其中一个企鹅贝,好运气的剖到了一颗珠层很厚,外形完美润泽的银白色半面珍珠。
  舅舅大笑,说这代表著他将来肯定会顺顺利利,会有好运气,就将那颗半面珍珠送给了他。
  这种珍珠是比较贵重的一种,往往用来镶嵌在耳环或胸坠之类的首饰上面。
  程棋拿到那颗珍珠的瞬间,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季丹华胸前的那个坠子。
  要是把那坑坑洼洼的玻璃球,换成这颗珍珠,会好看很多吧。
  也只是想想而已,是他自己一直在躲著季丹华,怎麽可能再去见。
  不过等到这天忙完了,程棋还是跑到珠宝店,给那颗珍珠配了个坠子。细细的铂金链,花了他一千多块,这个月来的小半收入。
  在外面吃过一碗馄饨後,揣著那条珍珠链子回到宿舍门口,就见对门的同事过来跟他讲:“楼下那里有你的信。”
  程棋谢了他,又晃荡到楼下管理员那里,去取信。
  管理员把信递给他,他看了看,顿时手都抖了。
  挂号信,摸上去很厚的一叠,居然是从季丹华所在的北方那个大学寄来。
  季丹华怎麽会知道他所在的地方?信里的内容,又是什麽呢?
  ……不,不能在别人面前这样失态,还是回去以後打开看看吧。
  於是强作镇静的拿著信,回到了宿舍。
  他们公司条件很不错,每个员工住的都是单间。回到宿舍之後,程棋关了门,迎著夕阳余晖,在阳台上打开了信。
  果然是季丹华的笔迹,他再熟悉不过。
  不过,与其说是一封信,不如说是一篇小说。
  三四万字的篇幅,极其详尽的讲述了一个发生在古代的故事。
  痴心人负心人,红尘中许多辗转,人性反复,似乎不外乎如此,毫无新意。
  但是亲眼见过那故事中的人,亲身体会过那些悱恻缠绵,那些凄厉挣扎,就完全不一样。
  而程棋,就是在梦中体会过那些感情的人。
  他眼中所见的一切,色彩浓烈疯狂到如同梵高的画。以前,他只看见那画刺目的色彩,而如今,季丹华向他展示了画的全貌。
  他看书向来不快,这一次更是格外的慢。从傍晚到深夜,在灯下看到最後一个字,他终於掉了泪。
  不仅仅是为斐儿,也是为飞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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