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动风月 作者:意如洗(晋江vip2013.12.09正文完结)-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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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还是我来吧;读书读得有些累了,正好歇歇眼。”马知文将曲氏扶到一旁的凳子上,抽|出她手里的蒲扇为她扇了一会风,便挽起两只袖子去拔草。
曲氏面含笑容地看着马知文,他的儿子是最有出息的,年纪轻轻就中了解元,若是再能中会元,那可真是光宗耀祖了,那林家还不是看着他儿子中了解元就迫不及待把女儿嫁过来?可惜了,不是个体贴又懂规矩的,配不上她的好儿子。
“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不见金月?”
曲氏面色一僵,冷冷道:“谁知道去哪了,做了人家媳妇还要去别人家做客,一点不知道在家侍奉婆婆。”
“过几日儿子就要远行拜师了,娘在家一定要好好跟金月相处,切不可为难她,这样儿子才能放心启程。”他一定得好好交代,不然……真担心他娘像对待焉容一样对待金月。
曲氏脸上闪过一丝恼怒,“她就是个小辈,做儿媳的怎么不该顺从婆婆?再个,你也不用操心了,她毕竟是李员外的女儿,我可惹不起!”
“是是是。”一听曲氏的语气不善,马知文连忙改口:“等她回来我一定同她说说,在家好好伺候您。”
话音刚落,就见李金月提着手绢进了大门,她一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梳着回心髻,墨发间插有两根雕着凤凰尾的金簪,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全然一派贵妇人的打扮。“哟,相公,你怎么在拔草呢?”
“金月你回来了?”马知文问。
“是啊,唉,陪着顾姐姐逛街,可累坏我了,两条腿像灌了泥巴似的发沉。”李金月用手绢擦拭着额头,闷闷抱怨。
“既然回来了,看到你相公在那拔草,怎么不赶紧过去帮忙?”曲氏责问着,向李金月投去不满的眼神,瞧她那一身花里胡哨的打扮,当初真不应该把嫁妆还给她保管,现如今只知道给她自己买东西,从来不知道节省着用。
“都说了我嫌累,你们赶紧干活吧,干完了也好吃晚饭,我就不吃了。”也不理会两个人的反应,迈开腿就往房里走。
“金月,你怎么能这样同娘说话?”马知文气得站起身来,“做媳妇的晚饭还要布菜,你便是不用饭也要照顾娘呀!”
“她自己没长手么?还要我伺候她?”李金月不可思议地回答,转过身正要迈进门槛却突然顿了下来,“哦,对了,我把常婶给撵回家啦,做个饭一直没滋没味的,可真是够了!”
“你!”曲氏蹭的一高站了起来,连同手里的蒲扇都丢出老远,“常婶一直是给我做饭的,你把她撵走了我吃什么,你下厨么?”
“得了吧,我不是做饭你嫌我放盐多吗婆婆?谁跟你一样不能吃甜的又不能吃辣的,我呀,特意花重金聘了闻香楼的厨师给家里做饭,他最拿手的川菜最好吃了,明日就能过来,最好能收拾一间上好的屋子给他住,成吗?”李金月低头看了看自己葱白水嫩的纤纤十指,轻轻叹息着,这样一双手,怎么可以做饭呢?
“你你你!”曲氏急得差点跳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相公明年就要参加会试,要用到钱的地方还多得很,怎么能随意作践?”
李金月捋着头发,笑道:“不是还有很多么?再不够我回家跟父母兄长要钱便是,急什么?”
“你都是出嫁的女儿了,哪有随便回家拿钱的规矩?”马知文沉声责道。
“算了算了,既然你也累了就快回去休息吧,不要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了。”曲氏面色缓了缓,冲她摆摆手,把她哄回屋里。既然钱不是问题,那就不用计较什么了。
眼看着李金月进了屋,马知文揉了揉前额,抱怨道:“娘,我这不是替你教训媳妇吗,你怎么……”
“且忍忍吧,如今我们孤儿寡母全要仰仗李家,等你中了会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曲氏眼里多了几分慈色,都说母爱最伟大,她这样忍气吞声全都是为了他的儿子!
“可是儿子过不几日便要离家出远门,现在不给她立立规矩,只怕我不在家时她难能孝敬你呀。”
听到儿子这么体贴的话,曲氏心里一暖,温柔地笑道:“好儿子,你的孝心做娘的自然知道,且放宽了心去读书,好生侍奉老师,家里就不要挂心了。”
“谨遵娘的教诲。”马知文默默地垂下头,心中酸涩,他突然想起焉容在时的情形,每天三更便起,给娘熬一个时辰的五仁粥,打点全家的饭菜一丝不苟,每日收拾庭院,眼里总是容不得一丝尘垢,此外又做绣工补贴家用。夙兴夜寐,任劳任怨,再也找不到比她更贤惠的妻子了。他真后悔当初没有替她说几句话,看着她忍气吞声却没有多安慰她,如今却想不到其他办法可以弥补,真是他一生的遗憾。
没过几日,马知文收拾行囊远赴他乡,他雇了一辆马车,先要进城,转到码头,再坐船去目的地。一路马车沿着河岸嘚嘚地跑,顾盼河两岸风光旖旎,河心有装饰华美的花船,里头隐隐有歌声传出。
“车夫,你在前头停车,等等我下去办点事情!”
“好嘞!”车夫扬起马鞭那刹,回过头来笑道:“路过这红粉之地,马解元却要下车去办事,莫不是有相好在里头?”
“没、没有!”马知文支支吾吾地反驳,马车还没有停稳当就夹着包袱跳了下去,一溜小跑去了裙香楼。
这日正是七月十五,焉容每月唯一接客的日子。日暮已至,大圆盘一般的金黄月亮在天边露出个头,顾盼河上又蒙上了一层细腻温和的红光,像红烛淌下的一圈圈均匀蜡泪。
她梳妆打扮完毕,褪下平日里最常穿的缥碧色衣衫,换上一身铅白色烟纱散花裙,这件衣服是刘妈为自己准备的,凉快是凉快,却透得很,隔得近了就能看到里头的肚兜,焉容穿着不自在,便大胆用丝线在胸口处绣上一对湖蓝色的蝴蝶,情态悠闲,栩栩如生,并将几对触角改成了暗扣,可以搭在一起系上,也免低头时露出里面的大片光景。至于背后太透,只好披上一条浅蓝色的绉纱批帛,行起路来随风飘动,似一道纯净的流云。
眼看日落西山,顾盼河上又亮起了大红灯笼,焉容轻轻下楼,前厅有两侧开着窗户,对流的风穿过,带着潮湿的清水气息。脚刚落到地上,就见前头有人跌跌撞撞地往她这里跑,“焉容!”
闻声她抬起头,定睛一看,竟然是他!担心人多又出乱子,刘妈他们再趁机敲诈,焉容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马知文跟前,一把将他拽进了无人注意的角落里。
“焉容!”看到她马知文不胜欣喜,激动得两眼发亮。
“你来做什么?”
“我要去外地求学了,正要去码头坐船,路过这里特意下车来看看你,焉容,你过得好不好?”马知文看着她沉静的眸子、出落得越发娇媚的容颜,心中顿生感慨,时光飞逝,年轻人的模样最不容易改变,他却一眼瞧出她的变化。
焉容轻笑一声:“今天正是我接客的日子,过一会我就会像一块猪肉一样被标价,然后看着男人们抬价,为这一夜争来争去。”他读圣贤书读多了,还是不明白**女子的可怜,若是明白,就不会问出“你过得好不好”这样的傻话。
马知文心里涌上一股酸涩,徐缓而郑重道:“焉容,我要考会元,我要考状元,我要为你赎身。”
焉容只笑不语,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许久才笑道:“你以为呢,你就算当了官,一年的俸禄兴许还不够我接两三次客呢。”
马知文猛地一怔,面上悻悻,道:“不管怎样,都是我欠你的,我该还。”
“你已经还清了,你给过我二百两,这些我记得。”错不在他,若一定要给他安置一个罪名,便是没能保护好她的女人,焉容话音冷冷,“这里是烟花之地,鱼龙混杂,你以后不要来了。”
“好。”马知文眼里涌上浓重的伤情,一把攥住焉容的手,哀求道:“我以后不来便是,我要走了,你送送我吧,马车就在不远处。”
焉容回头看了看台子,下头的宾客席已经坐得七七八八,咬咬牙,道:“好吧,我送你走一程。”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背影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线,却没有人察觉到,背后有一道沉重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萧可铮一向喜静,这等场合,担心有人找他谈生意打扰他的闲情,便找了个角落坐下,因是角落,便更容易看到角落里的人。他看到了最想看到的人,以及最不想看到的情景。
从两人开始谈话起他就开始喝酒,一杯杯越喝越快,越喝越急,直到后来,见两人走出裙香楼,他再也按耐不住,将酒杯倒扣在桌子上,一鼓气站起来跟随出去。
28恩恩恩爱
外头的天一瞬黑了下来;一朵墨云不偏不歪地罩在月亮上,像倾倒在宣纸上的大块浓墨。焉容走了几步,往事如铅水灌进脑海,她发觉脚步越发沉重;头低得更矮。“相……你要走了;注意安全;好好保管财物,到了先生那里,一定虚心求学、不可强辩。”
“我记下了;焉容;你也要保重身子;我……你等着,我一定会接你走的!”马知文握紧了拳头;清秀的面容上满是坚毅。
一万两,马知文就是把自己卖了都凑不出这些钱,想接她走谈何容易?焉容轻轻叹了一口气,将他送到马车前,亲手替他掀了帘子。“上车吧。”
马知文依言,一脚迈在车梁上,满脑子里都是焉容的身影,大半年前她送行时依依不舍梨花带雨的情态,和眼前这个温和带着落寞的样子重叠在一起,那时候尚不觉得难以割舍,如今越发叫他心痛如刀割,他突然回过身来,一把将焉容抱在怀里。
焉容一惊,静等一会挣扎开来,低着头道:“如今你我之间什么都不是了,别再这样纠缠我,不像话。”
是啊,他已经写了放妻书,两人再无瓜葛,可是他心里就是痛惜不舍,虽然有了新婚妻子,金月嚣张骄纵不懂事理,便越发衬得焉容知书达理性情温婉,他心头的悔意像扑起的雪色浪潮,将他所有的决然碎得零丁。
马夫等得有些焦急,抬手往马屁股上砸了一下鞭子,便听马嘶鸣一声,马知文心头一怔,掀帘入车,回头一脸正色地大喊:“焉容,我对不起你,我一定会补偿你的!”话音一落,马蹄便齐齐朝前趟去。
天际突然落下大雨,马知文掀开马车两旁的车帘向后望去,雨色淋漓中佳人玉立,彷徨纤弱,渐渐地缩成一点,在黑暗中化为虚无。马车里黑沉沉落入死寂,他的心底被雨打湿成泥泞。
焉容眨眨眼,将溅落在睫毛上的小雨珠抖落,刚迈开脚想要往回走,才发现雨下得太大,脚下已经积出一湾浑水。身上的纱料衣服最吸水不过,沉甸甸地贴在皮肤上,将她捂得喘不上气。
承诺,还顶个屁用啊,焉容忍不住发牢骚,禁不住在心里爆了完全不符合自己形象的粗口,这样的氛围虽说煽情,又是风又是雨,可是全打在自己身上,一下子就把情情爱爱击碎了。
半年前,他说要在科举中大放光彩,让自己过上一身荣耀的日子,半年后他说要给自己赎身,哪来的钱?就算能赎身又能把自己安排到什么地方?去马家当丫鬟做小妾继续受气?算了吧,书生就是书生,除了念书什么都不顶用!
焉容暗暗鄙夷,心头又跟压着一块石头似的难过,马知文一来又勾起了她的伤心往事,在马家的一年里她累得像头拉磨的驴,整日围着磨盘一圈圈跑,吃着鞭子啃着野草,最后没有了实用价值,便遭遇卸磨杀驴卖驴肉的惨境。阴沉沉的回忆涂成墨色的画,嵌在脑海,每一翻开就痛一次。
大雨淋在身上没由来地爽快,反正衣服已经湿了,索性淋个痛快,她突然想哭,想把自己这两年的悲痛一气呵出来,马家一年战战兢兢屡受指责,娘家一夕之间倾颓,裙香楼里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生活,都凝结成了一座巨大无比的封闭牢笼,将自己紧锁在内不得喘息。
腰身蓦地一紧,焉容颤抖着回身,泪眼瞥见那玄色的衣摆,仰脖瞧那硬朗冷峻的脸,眼眸深邃幽黑如两汪秋水寒潭。突然之间恐惧消散,因为是他不是别人,所以她不再怕了。焉容埋下头枕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手臂一环缠住他紧窄的腰身,安安静静地依着他。
萧可铮面色微缓,眼底泛出几分柔情,只用力地抱紧她,叫她能够听到他胸腔里强烈搏动的心跳声,沉稳、整齐、安定……
然后他就感觉到胸口有染染的湿意,带着强大的生命力融进去,钻到心房里不断滋长。便是狂风暴雨也带着柔情蜜意,他若是一道城墙,便被淋成一滩软泥;若是一把铁剑,便被熔成滚烫的铁水。这辈子,他算是为了焉容融化了。
两人静立许久,直到骤雨突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