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已不忆当年 作者:冉陌零(晋江2014-08-04完结)-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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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不知所措时被推搡在地上,新换的衣衫上落满泥尘。那个被唤作世子的孩子已提着剑走到他面前,稚气的脸上有着不属于一个孩子的成熟稳敛的气质:“赵嬷嬷,本世子觉得他很有灵性,不如就由他陪本世子习武读书。”
赵嬷嬷陪着笑,又推了他一把:“世子说的是,还不快给世子磕个头?”
世子蹲下来,定定地望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怔然,讷讷地道:“我叫顾卿然。”
世子笑一笑:“我是陈晋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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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晋轩没有看错。顾卿然确实是极有天分的孩子,学什么都很快。顾卿然每日随着世子上下学,是世子身边十分亲密的人。
他原先只以为,陈晋轩不过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后来才明白,“世子”二字的显贵,才明白靖宁王的权势滔天,才明白他们之间无法弥补的间隙。
靖宁王是手握五万兵权的异姓王。
王世子,是将来要袭承王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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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岁那年,他不慎放走了世子珍藏的一只蝈蝈,得来的是朝夕相处的玩伴的暴怒:“顾卿然,你也不看看你是谁!竟敢得罪本世子!来人,把他拖出去,好好打一顿!”他清楚地看见,陈晋轩眼中的残忍暴虐、盛气凌人,还有露骨的杀意。
那一次,他被打得鲜血淋漓,又被关进柴房三天三夜没吃东西。他不知道,一个八岁的孩子,是如何活了下来,依旧不动声色忠心耿耿的。外人唏嘘,说他不巧撞上了世子发脾气。他只是将屈辱咽进肚子里。
没有什么的,顾卿然。他对自己说。作为伴读,陈晋轩该挨的打都是他来挨,陈晋轩犯了错受罚的都是他。这是命。他想。陈晋轩是王孙贵族,而他顾卿然却什么都不是。活着为什么?为争一口气!他无父无母,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如何生存,当然不仅仅是原地待命任人宰割。他要让自己变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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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就遇见了那个女孩。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看见她的第一眼,不知为何使他想到《诗经》中的古老词句。她光华绚烂,夺目耀眼,只是,他不能接近。她是天之骄女,是公主。最重要的,她是世子的未婚妻。
他把这份感情藏匿得很好。
闵国男子十四岁取字,十六岁成年。陈晋轩自从他取“以安”为字后,就不再叫他的名字。陈晋轩问他:“以安,你觉得公主怎样?”
他低眉:“公主身份高贵,德才兼备,是世子良配。”顿了顿,又道:“也是枚可加利用的棋子。”
陈晋轩拍着他的肩大笑道:“知我者,以安也!”
他黯然神伤。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了世子勃勃的野心呢?他们,还只是十四五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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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向府上跑的很勤,似乎是用不着避嫌。那一日,他正陪陈晋轩在书房练字。她推门走进,第一次发现了他:“你的字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你是晋轩的伴读吧?”
他微笑,恍然间有些失神:“顾卿然。”
陈晋轩执起她的手,另一只手为她簪好发簪:“以安还有比字更好的,是剑术。”
那时,他已能将一套清水剑法使得行云流水毫无破绽。她满怀期待地问:“真的吗?顾卿然,你能教我吗?”
淡淡的欣喜从胸口化开。他略一点头:“好。”
从此,他们三人便时常在一起玩。只是多数时间,他是旁观者,是可有可无的摆设。他看着她爱上陈晋轩,却什么也做不到。他想告诉她,陈晋轩是个危险的人,很有野心,你不过是他的棋子……可他无法开口。因为,他的命,始终在陈晋轩的手里。
他总是笑着,淡淡的微笑,唇角却溢出无尽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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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岁生日那一天,本应无人知道。意料之外,她兴冲冲地捧着一只剑匣跑到他面前:“卿然,今天是你的十六岁生日。这柄剑是父皇给我的,我也用不着,便赠予你吧。”
他跪下接过:“谢公主赏赐。”
她不甚在意:“这么生疏做什么。你不打开看看吗?”
他打开一看,一柄银白色的薄剑静静躺着,阳光下剑柄上镌着三字小楷“南毓秀”并不明显。他提起剑试了试,一道白光闪过,几丝白梅花瓣带着冷香落下。轻、快、利,的确是一柄好剑。
她期待地望着他:“这件还没有名字,你来取吧。”
他嘴角噙了一丝淡淡的弧度:“那就叫铭心剑吧。铭心,将公主的恩赐铭记于心。”
她点头赞同:“铭心,确实是个好名字。还有,别总叫我公主,你也和晋轩一样,唤我毓儿吧。”
他笑了,如释重负:“好,毓儿,你如何得知今日是我生辰?”
她眉眼弯弯,神采奕奕:“去年今日,你去沐云酒楼吃了长寿面不是?那日我与太子哥哥也在,你走后略一打探便知。”
他心里竟有点感动。他的生日,陈晋轩不知道,也从不过问。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裹着他的襁褓中有他的名字与生辰八字。然后,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毓儿,明年你也要满十五了,想要什么,我尽力满足。”
她指尖绕着自己的发丝玩:“还没想过,随意就好了。”
回去之后,他仔仔细细地反复擦拭那柄剑,将他重新放进剑匣,谨慎地锁起。铭心,铭心,他知道,这一场爱一定会刻骨铭心,只是,仅是他一个人的刻骨铭心。
今日他就满十六岁了,已经成年。寻常人家已经可以娶妻生子。只是他的感情都倾在她身上,而她与他,永远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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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时光转瞬即逝,她也满了十五岁。皇上替她设下生日宴,宴请文武百官,靖宁王亦在此列。他欣喜之余更多的却是失落与无奈。今日亦是她的及笄礼,标志着她的成年,当初那一纸婚约很快将付与现实,不出半年,陈晋轩就将用花轿红绸将她迎进王府,然后她就是世子妃,永远也不会属于他了。
他紧紧怀抱着手中的礼盒。他说过要给她礼物。他亲手为她打造了一对短剑,不知道她是否喜欢。马车行至宫门口,把门的侍卫正在一一检查客人所携带的礼品。他忐忑不安地呈上礼盒,那侍卫冷眼斜着那盒子,突然皱眉。只听得耳畔一声大喝:“来人,将他拿下!”
立刻有人涌上来,为他缚上绳索。以他的实力,挣脱绳索并不难,但他此刻却将精力倾注在那礼盒上。那是他要给她的礼物!他失去理智,质问道:“为什么!”他什么也没有做!
冷笑声在他头顶回旋:“宫中严禁携带刀剑等武器。你明知故犯,莫不是想要行刺?”
周围的官员家眷窃窃私语,议论声,嘲笑声,不绝于耳。他放弃了挣扎。他突然觉得,又回到了十三年前,他又成了那个初进王府的乞儿,人人唾弃,人人不屑,人人当他做笑话。他不挣扎,不争辩,他知在此处争执绝无益处。他毅然起身,留下清冷绝尘的背影,只是在被押走前,他又留恋地望了那盒子一眼。他想,或许再也见不到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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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费了一番口舌,又拿出靖宁王府的令牌,总算在宴会结束前解释清楚。再次来到宫门口,看见的,却是侍卫滚落在地的人头,一地粘稠的鲜血。那样的红艳,那样的凄绝,刺痛了他的双眼。鲜血从门内向外铺淌,仍未断绝。
这场宴会,究竟遭遇了怎样的杀戮!
他感受到自己的双手在颤抖。他的那只礼盒,侍卫还放在一边。他俯身拾起,拭去了上面殷红的血迹。他不在的这一个时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不敢想了,只是奢求,她平安就好。在这样的危急关头,他竟然不在她身边!
他蹲下来,感受到深深的挫败感。顾卿然,你这个懦夫。
他低声笑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容是多么惨淡。
他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如墨的发在血色的风里飘。他拿出盒中的短剑,珍重地佩在腰上,踏进宫门。
一路上,血色如花绽放。他惶恐愈深,眼瞳愈深,脚边尸体横陈,皆是匕首刺心,一刀毙命。显然是有预谋有组织的刺客行动,下手快狠准,放眼之处,除了他竟没有一个活人。地上的尸体,有宫女,有太监,有官员,有女眷。他疯狂而茫然地追寻着,每一脚都踏在血泊里。没有她,她还没有死。
倏忽间,他发现一座假山石里躲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小宫女。他飞身上前,焦急地问道:“公主在哪里?靖宁王世子在哪里?”
小宫女已经吓得毫无血色,哆嗦着指了方向:“刺客……还未离去,活下来的……栖梧宫地宫……”
他不敢放松,道一声谢,就向栖梧宫去。
他不熟悉宫中地形,方向与栖梧宫有些偏差,竟与那些刺客打了个照面。
黑衣蒙面的刺客扬起手中沾血的匕首,他一剑去的更快,黑衣人望着他,惊愕地睁大双眼,然后倒下,心头流血不止,立时断了气。更多的黑衣人蜂拥而来。他挽起剑花,倒下一片,却冷不防后心被人偷袭,一刀砍在左肩。
他感到微微的眩晕,只稍作喘息,又提起剑来战斗。他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他以前的疼痛比这更胜千倍。他只知道,他必须杀出一条血路,顾卿然不可以是一个懦夫。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当他的双手浸满鲜血,他知道,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他的双手以后将迎接更多的杀戮,它将成为恶魔。他要送给她的短剑,也已沐血。这样浸透了杀气的生日贺礼,再也送不出去了。
他终于看见了她,尽管他的双眼已经模糊。他在惊慌失措的人群之中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影。陈晋轩将她抱在怀里,走向那传说中的地宫。她的脸上似是有惊骇之色,像一只小猫儿蜷缩在陈晋轩的怀里。
他扔下手中的短剑,苦涩地笑了。开始时声音他压抑着,后来已无顾忌,跪在血泊之中,仰天长笑。他的脸上手上衣上血迹斑斑,他的左肩还汩汩地流着鲜血,可他笑得像个疯子,没有人理会他,他们都在忙着劫后余生。他不知不觉流下泪来,声已哽咽,他不去拭泪,因为他满手鲜血。
她很平安,这很好。
陈晋轩救了她,这也很好。
他唇角的满足,终是敌不过失血过多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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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之时,已是在太医院。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正在为他清理患处。他挣扎着坐起,肩上的伤一阵火烧火燎的疼。他皱眉,为什么之前没有觉得这么痛?低头一看,伤口还是有些严重的,皮肉已经翻了出来,似乎伤到了骨头。他试着移动手臂,钻心的疼,如果不好好医治,怕是往后左臂就废了。
那老医正一吹胡子:“动什么?不要命啦?公主特意将你送过来,你若不好好养伤,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他的心一阵悸动。竟然是她!
老医正性子有些怪癖,医术确是好的无话可说。上了药之后疼痛减轻,他就告辞离去。回到府上,却见满目缟素,一片哀声。
靖宁王及王妃死在了刺客的匕首下。世子袭爵。
他诧异的望着府中上下人人悲戚的脸,终于觉得此刻应该要落下点泪来。可是,为何他完全感觉不到悲痛呢?他的泪早已流光了,死亡变得轻而易举,不再能够触动他的心。两个陌生人的死,何来悲痛。
他变得冷漠,虽然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府内办完丧事,陈晋轩成了年轻的靖宁王,上了一道折子称父母过世应守孝三年,尚公主一事暂缓。皇上感其孝心便同意此事,又好生将公主抚慰一番。
他静静的看着这些事情发生。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是他无法忘却那血腥的一晚。第二天,陈晋轩与他长谈:“以安,你这一次立下大功,我已向皇上陈情,让他封你做官。”
他拒绝了。
陈晋轩欣慰道:“我就知道,以安是想留在我身边,帮助我是不是?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可要随我一起赢得这天下江山!”
陈晋轩用的是异常肯定的语气。他知道,他顾卿然既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么,他就别无选择。他注定要用别人的尸体与鲜血,为陈晋轩开出一条通向锦绣江山的大道。
顾卿然,你真的疯了。他看见伤口一天一天的愈合,将这句话也愈进了伤口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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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