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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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庶笑道:“秀娘为庶解心结,你若有亲人,也当偎之,可好?”
秀娘黯然叹息:“徐家哥哥尚有老母可侍奉,秀娘却并无一个亲人倚靠,全家都死于战火,独活我一个,逃到荆州。先是委身卖于豪门为奴,做了人家的侍妾……后来主人亡故,主母不能相容,赶了我出门。幸有邻里一家沽酒的老夫妇收留,他们没有子女,收了我做义女,几年后二老不幸亡故,我便来到隆中开了这一家小酒馆……”
她说得悲切,两行泪水轻轻流淌,噼啪掉下,在石板地上缓缓晕开。她或觉得失态,掩饰地笑道:“见笑了!”
徐庶心中动容,怜惜道:“我竟不知秀娘有这般哀凄身世,好不让人伤楚!”
秀娘匆匆擦干眼泪:“这乱世中,似秀娘一般之人莫可尽数,何止秀娘,哪一家没有伤心往事,只是外人不知,若说出来,眼泪怕要淹过襄阳城了!”
徐庶长叹:“天下纷扰,英雄霸业,黎民受苦!”他斟了一杯酒递给秀娘,“前尘往事不必说了,既然我等还能活于世上,当值一庆!”
秀娘接酒饮尽,微醉浮上,扑红了一张脸,莹莹双目里透出水意的柔情。徐庶抬头间睨了她一眼,霎时心头一跳,低了头去喝汤,再不敢看第二眼。
北风呼呼拍打门窗,尖啸刺耳的空气撕裂声绕着房顶久久不去,有隐约的砰砰声夹在暴躁不安的风雪声中,似乎是谁在紧急地敲门。
“有人敲门?”徐庶听见若断若续的敲打声。
秀娘侧耳细听,果然是敲门声:“或者是有客来了!”
她起身走到门边,取了门闩,单手撩开厚厚的毡布门帘,两手把着半扇门,顶着压向门的风雪努力一推,霎时,风卷着大块的霰雪吹进了屋里,激得人身上打了几个寒噤。
秀娘在迷蒙雪雾中努力睁开眼睛,来的是个红衣男人,面目模糊在狂暴的风雪里,只能见到他牵着一匹白马。那白马不停打着喷嚏,四蹄在地上拼命地刨坑。
“客沽酒吗?”她竭力地提起声音问。
“是!”那人的声音被风雪吹得乱飞,“可以进去么?”
“请进!”秀娘让开半边身体,用力顶着门。那人一面往里走,一面说:“能给我这马找个槽厩么,风雪太大,它也受不了了!”
秀娘道:“屋右有拴马的骈槽,我牵马过去,客人先进屋暖把手!”
那人道了一声谢,把缰绳递给秀娘,掀开毡帘径入了屋子。大概是在寒冷风雪里走得太久,甫一进入这热烘烘的房间,寒热变换太激烈,他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徐庶扭头端详,这人正把斗篷摘下,抖一抖,雪水哗啦啦掉落,他像是刚从水里钻出来,全身都湿淋淋的,皮靴到膝盖染满了污泥,似乎赶了很长的路。
他在徐庶旁边坐下,取下腰间长剑放于案上,双手在炭火上来回翻动,身体还在瑟瑟发抖。徐庶的目光慢慢上移,看清了那人的脸,刹那间大惊。
原来是他——刘备!
他怎么会来到隆中,又如何狼狈如逃难?
深深的疑问闪过徐庶心头,他偷偷将那人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遍,越看越是蹊跷,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可到底是什么事呢?
刘备又打了两个喷嚏,靠着火边坐,还不能让他暖和,反而让他越来越冷。
徐庶镇定地平复心情,静静地说:“这位朋友,我瞧你衣衫尽湿,需得褪下在火上烘干,否则倚火着湿衣,冷气浸入体内,会坏了身体!”
刘备看了一眼徐庶,愣愣地说了声:“谢谢!”可他却没有动手脱衣服,面上还露出了为难的神情。
徐庶似懂得他的心思,微微一笑:“无妨,这酒馆主人是我朋友,她不会介意!”
刘备释怀,再次对徐庶道声谢,才开始一件一件剥橘皮似的脱衣服,湿润沉重的衣衫曳地之时竟划出了水痕,最后,只剩下轻薄的里衣。他紧紧地挨着火,一件件烘烤衣服,奈何衣服太少,身上兀自发抖。
徐庶顺手把自己褪下的外衣递给他:“先披上!”
刘备见徐庶古道热肠,甚是感动,诚挚地一拱手:“多谢兄台!”
这时秀娘进了屋,一眼瞧见刘备披着徐庶的外衣烘衣服,先是一愣,徐庶向她微微点头,她便是懂了,走去灶上端来一大碗姜汁鸡汤放在刘备面前。
“客人饮些汤水,祛祛寒!”
刘备感激地说:“谢谢!”他捧了汤大口啜饮,顿时,一股子热浪从喉头涌入胃部,再蔓延到五脏六腑,通身都泛起了温热的感觉,兼之身上裹着徐庶的外衣,又紧紧挨着火,于是暖意回潮,刚才的彻骨寒冷渐渐消退,额头上还冒了零星汗珠。
小半个时辰,手中的衣服烘干了,他一一穿好,还剩下一件棉绒加里的外衣水气未去。此刻他不觉得冷了,便把徐庶的外衣叠了整齐,捧还回去,脸上带了笑,又是一声感谢:“多谢兄台!”
徐庶无所谓地一摆手:“何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
刘备大是赞赏:“兄台秉性不拘,古道热肠,果真好气量!”
徐庶豪迈地一笑:“天寒地冻,难得相遇酒肆,也是缘分,朋友如不嫌弃,与我同饮一爵如何?”
“求之不得!”刘备抚掌,当即挪了身体,与徐庶对面而坐。
秀娘捧来两瓮酒,添上些许小菜,无非是一盘牛棒炙,一钵莼菜冬瓜汤,一碗葱白拌秋芹,加上原有的羊肉汤饼和姜汁鸡。她为二人满斟了酒水,再添了一副筷箸。
徐庶先自举杯:“风雪遇君,可贺!”
“同贺!”刘备回应道,二人点头笑,同饮而尽。
徐庶停杯,问道:“朋友如何顶冒风雪而行,瞧朋友适才模样,似遇了险难之事?”
刘备摇头微叹:“一言难尽,我为奸人所害,天昏地暗,一路乱走,不分方向,不得以流落此地!”
徐庶暗暗寻思,关切道:“朋友得脱险境,也足可庆幸,到底是吉人天祥,奸人才不得逞愿!”
正说话间,“砰砰……”一阵激烈的敲门声刮过耳际,那声音焦躁不安,裹在风雪声里像敲在被水灌满的碎鼓上。
秀娘诧异:“大风雪天气,如何频繁来客?”
她只得去开门,谁料门才开了一半,那人便呼地冲进来,推得她脚步不稳,跌跌撞撞险些摔倒。
一阵狂风拍打得两扇门哐哐乱撞,雪花噗噗吹入了屋子,那人迎着风口大声吼道:“我问你,你有没有看见一个骑白马的男人经过?”
秀娘倚着墙壁抚胸:“你这人恁是无礼,进我酒馆不买酒,便嚷叫什么白马黑马,还险些摔了我!”
那人逼近一步,风雪在他四周缭乱肆虐,腰间钢刀来回摇晃,撞得雪花一阵乱飞,他狠狠地说:“我瞧你后院系着一匹白马,不是那人的还是谁的?”
秀娘一惊,正疑虑不解之间,那人却扭过了头,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刘备。
刘备半立身体,手摁在剑上,身体微微发颤。
那杀手呵呵冷笑:“你果然在这里,省得我到处寻了!”
刘备道:“你们到底是谁的手下,定要对我赶尽杀绝!”
那人“哼”了一声:“死到临头了,话还这般多,你还是乖乖受死吧!”他一把抽出钢刀,一步步逼向刘备。
寒冷的刀光映着刘备的脸,他叹了口气:“你要取我性命可以,请不要伤及无辜!”
那人啐了一口:“这当口了,你还在假仁义,先想着自己怎么死法,别人的生死,你可管不着了!”
钢刀抡起,刀光如闪电劈下,秀娘吓得失声惨叫,紧闭双目哪里敢看。
刘备猛地拔出长剑,迎着刀光方向挡格,而却在忽然之间,只听见刺耳的碎裂声爆在耳边,那刀光没有朝向他,反而向后退去,那人双目翻白,涌动的水流从他头顶淌下,他像根木桩般直直地倒下。
刘备呆了,举目一望,地上满是碎陶片,和一汪一汪的水渍。一股酒香缭缭升起,似乎是打碎了酒瓮,碎片后站着一个人,却是徐庶。
刘备明白了,是徐庶趁着那人杀己心切,不念其他,从背后给了杀手一击。他瞅着满地酒水,怔怔地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多谢!”
徐庶一仰头:“朋友毋谢,性命攸关,怎能坐而不救!”他踢了那杀手一脚,“这人还没死,怎么处置,朋友示下!”
刘备镇定了一下情绪:“留个活口,诸事不明,我欲知幕后主使!”
徐庶点头:“好!”
他走向秀娘,秀娘还闭着眼睛发抖,他拍拍秀娘的肩:“没事了!”
秀娘微睁眼睛,瞧了地上那杀手一眼,颤声道:“死、死了?”
“没有,晕了!”徐庶道,“找根麻绳来,捆了他!”
秀娘吸了口冷气,双脚却是软的,步子哪里迈得动,口里小声道:“灶边有……”
徐庶自去里间灶边取来麻绳,利索地把那杀手捆得粽子似的,卷了一块破抹布塞进他口里,一骨碌扔去墙角。
刘备捧拳道:“实在抱歉,皆因我的缘故,害得二位受此牵连,我必得速速离开此地,以免为二位带来大麻烦!”
徐庶把手一拦:“等一下!”他极认真地询问,“莫非还有其他人欲刺杀朋友?”
到此地步,刘备没有隐瞒:“一行十来个,从襄阳一直追我至此,这个只怕是打前哨的,余下的或者很快就到了!”
徐庶沉吟一时:“朋友只怕走不得了!”
“如何走不得?”刘备惊疑。
徐庶肃声道:“朋友请想,此人既为前哨,余者必在附近,朋友若一现身,定入其彀中,那时走不多远,便会遇险。加之风雪紧急,四面无人,存身救助之地也寻不着,岂非自入死地!”
刘备稍稍犹疑,旋而轻轻叹息:“若然如此,也是天命,绝不能拖累他人,我定要离去,我走得越远,二位危险越小。”
徐庶不禁感慨:“朋友身处险境,尚存仁心,好个侠义肝胆!”他见刘备迈步朝门边行去,喊道,“朋友毋行,请安坐,我暂可保得朋友平安,我二人也可无事!”
刘备一停:“果真?”
徐庶自信地微笑:“信不信在朋友!”
刘备望着徐庶的微笑,犹如被灌入了一股坚韧力量,刹那,他大声地说:“好,我信!”
倏忽,隐隐的马蹄声在风雪声中四散分离,犹如被不停撕碎的布条,有人高呼:“的卢马!他在这里!”
“他们来了!”刘备拽紧了长剑。
徐庶深沉一口气,阔步走向门边,狂风扫着两扇门忽而开忽而关,毡帘飕飕地卷来卷去,越来越多的雪花飘进屋,落在屋中的物什上,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秀娘,找些硬物来抵门!”他回头喊叫。
秀娘颤抖着挪了步子过来,推了推斜靠门边的一张酒案,奈何手脚发软,推了半晌也推不动。
“别怕!”徐庶柔软的声音响起,她回头,徐庶轻轻握住她的手,暖流自掌心徐徐融入身体,一点点化开了恐惧的冰块。
“别怕。”他又说,清濯的眼睛里满是鼓励,满是柔情。
她真的不害怕了,心里仿佛被注入了一束阳光,所有的阴霾都被甩在阳光的背后,即便最可怕的死亡也并不冰冷了。
她和他并手而推,把七八张酒案推在门边,将两扇门推开,用酒案倚着两边抵得严严实实,只任那毡帘在风里翻飞。
刘备看得奇怪:“如何要大开门户?”
徐庶拍拍手:“兵不厌诈!”他一伸臂,“来来,朋友与我共饮!”他稳稳坐下,斟酒对酌,刘备半惊半疑,虽不知就里,但被徐庶的豪气感染,也自坐下饮酒。
屋外马蹄声近得犹如咫尺之间,喧喧人声穿过风雪渐渐逼近,徐庶忽然起了一声清啸,只手弹铗而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吟诵声琅琅,如倒卷青天的寥寥长风,托起鲲鹏垂天之翼,送出九万里凌云之气。
马蹄声戛然变小,或许是被徐庶的歌声惊住了,又见酒馆门户洞开,仓促间摸不着头脑,只得在屋外左右逡巡。
歌声越来越苍劲有力:“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一抹刀光卷入,似有人鬼鬼祟祟地探头查看,徐庶蓦地腾身而起,操起一方酒案,咬牙砸下去。那人“嗷”的一声惨号,头被砸出一个大血坑,他连屋里到底有什么也没看清,就遭伏击,趁着还有点力气,慌忙地跳了出去,才出去一步,却硬挺挺地倒在雪里。
“有埋伏!”众人齐声惊呼,再不敢贸然探屋,一趟一趟在门口转悠。
徐庶歌声不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唱毕,放声大笑,笑声荡了出去,让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