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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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只有这一点的温馨,也想要无限的延长,延长到她不得不去面对纷繁的艰难。
东君微微苦笑,也许她软弱了呢,再不是那个定力深厚,百折不挠的皇太女,或者说,她一直都是如此的软弱,无论是当年的东亭,东阳,不都是她径自去背在身上?
人人都称道,她是负重前行,重情重义的典范。
也许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只有背负那种重量,她才是无坚不摧,所向披靡的大殿下吧。
太早的失去,令她过早的吞咽下寂寞空虚,骤然失去最爱自己的父君,天地突然空旷,悲号放在心里,经久不竭。有谁知道皇太女是惧怕着心灵的孤独呢?
有谁知道,那种悲号在长夜中响起,是多么的令人心颤骨寒,它又是怎么能再一次令无法出声悲号重叠进心里的?
步行至官邸,姑且叫做官邸吧。
从未对任何一场绝境止步的黑衣劲旅停住了脚步,他们的队长,帝国最珍贵的大殿下,背着君家最后一个血脉,静静的站在风里。
夕阳已落下地平线,半边西面的天空飞扬着深深浅浅的紫色,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遒劲的树好似长在天上,落下黝黑有力的剪影。
就在这样的平原上,面前是他们将要驻扎的官邸,残破不堪,勉强算是有一个小院,塌了半边围墙,其他的,早就一片废墟。
没有号角,没有刀光,甚至没有敌人,可是,为什么,就这么令人感觉穷途末路呢?
三千铁甲红了眼眶,不是因为阵亡的袍泽,不是因为攻不下的堡垒,而是因为,他们摔在一片方圆不足十里的废墟上。
铁英突然就想蹲下来,抱住头,什么都不管的嚎啕大哭一场。东君站了一会,转过头来,淡淡的吩咐
“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微微有些晦暗的光线里,东君的脸格外干净,眉目清晰,纯净的好似一块玉石,淡淡的神色,挺拔的身姿,就好像她们当年每一次辗转与烽火狼烟。
尽管大殿下还没到二十,可她们在一起征战实在太久了,黑衣劲旅的不败神话,从来都是开启与东君的这个表情,这个语气。
这好比一面旗帜,因为走过了太多胜利,而成为每个人心里凝练的信仰。
跟着她,最终会走向辉煌的信仰。
军心突然之间,便稳固了。铁英自嘲了一下,又开始摇头摆尾,琢磨着晚上吃饱了,靠在篝火边上,接着火光写上两笔情话。
话说,她居然有点想念燕地的那个胖墩,说来也怪了,她是东君身边的红人,黑衣劲旅的人物,什么男人没见过?可偏偏这么多年,只有那个胖子给她留下了印象,闲暇下来,那笑脸就在眼前晃,一晃她就想笑,心情甚好。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了……
大家各就各位,不一会,平原上便点点星火了,大铁锅里蔬菜和干肉的香味随着蒸汽飘散开来,面饼靠在火旁,有不嫌累的,纵马打了活物,剥了皮,洗干净,被火头军好好收拾了,那油光光的架在火上,香飘四里。
军歌和笑声肆无忌惮的飞扬在夜空里,若是说京城驻防锦衣玉食是不假,可那里毕竟天子脚下,顾忌太多,规矩也太多,一时间众人居然有了种猛虎出闸的痛快,把刚才的失落直接抛出十万八千里去,竟然不想回京城了。
东君坐在营帐里,眼睛盯着厚帆布上明灭的光影,帐内燃着粗壮的白烛,地上是殷红厚实的羊毛蚕丝地毯,复杂美丽的花纹在烛火中熠熠生光。
中间隔了一道屏风,镂空鸡翅木架,细绢封面,上面是一幅山水,墨迹俨然,湖光山色层次分明,画边提了两句,不甚工整,然笔体恢宏,笔锋锐利,却在转折勾回之处温柔婉转。
江山万里心中卧,眸间指上为卿留。
却是当年和燕绩共做,当时,野狼谷一战定乾坤,大战后,东君足足睡了三天,醒来燕绩就睡在旁边,黑发蜿蜒,眉目如画,合起来的眸子,眼线细长,黑睫抿着。满眼风流尽掩,却别有一份安宁流畅。
东君伸指轻轻的抚了抚他眼下的青黑,那眸子便张开了,十分之暗淡无光。
当时,东君以为他见屠戮过甚,场面惨烈,惊到了,心里难受,还觉得他心底善良醇和,特地在战后命令好好安葬燕国的将士,一视同仁,等同自己的袍泽。
当时纸钱漫天,燕地正直春季,连绵不断的下着小雨,东君握着燕绩的手,一同看法师超度亡魂,燕绩一直是恹恹的,总是出神,连续很多天,身边来人了,都不曾注意到。
东君便着意挤出时间陪他,战后事务繁忙,没有别的时间,东君便只在中午时候吃上两个煮蛋,把晚饭和早饭声调办公,为的就是晚上能早回去,陪着不开心的燕绩在睡前续上一会话。
后来,更是在他睡下后悄悄起床处理战报,终于空出半天时间,陪他写写画画,那也是这样的时间吧,燕绩用一个下午时间作画完成,东君陪在一旁,为了不打瞌睡,喝了好几杯参茶,喉咙火烧火燎的。
燕绩请她题字,烛光明灭,两两相望,于是便眸中指尖为君留。那一夜,战争是真正的开始走向结束,东君吻了燕绩的脸颊,认为可以天下定,不负卿。
想来,当时燕绩最不愿意看见的人,就是她东君吧。
东君慢慢的合上双眼,时移世易,结果与她想象的相差太远,如今她们身份对立天涯陌路,他在燕地和一群人谋划怎样算计她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而她,为了成全自己的情感,而即将面对需要付出的代价。
物是人非事事休。旧时珍爱的物品却没有来得及丢弃,匆匆忙忙的又被摆在了眼前。东君小炭火架上的粥咕嘟咕嘟的冒着泡,东君将架在矮桌上的长腿撤下,拿起摆在一旁的瓷勺搅了搅,蔬菜和干肉煮的喷香,米粒粘稠。
铁鹰端着一盆水转出屏风
“殿下,已经为世子搽好身,换好衣服了”
东君点了点头,铁鹰又道
“世子有些烧,我去熬药,世子先吃些东西比较好”
东君抬头看了看他,点头道
“我知道了”
行军床上,铺得很厚,厚厚的被子上搭着一方纯白浓密的狐皮毯。君颜就埋在这堆被褥中,脸小小的,两颊发红,乌黑的头发散在两侧,却不出汗。
东君将承粥的小碗放在一边的矮凳上,伸手将君颜裹着被子拢在怀里,试了试他额头上的温度,轻轻的唤
“子宴。子宴?”
君颜迷迷糊糊,动了动头,有气无力,东君,取来一边的温水,给他沾了沾唇,君颜吞了两口,还没张开眼,纤细的五指突然扭住东君的衣袖,含含糊糊
“能走……我还能……能走”
东君叹了口气,看了看那用力几乎要折断的手指,安抚到
“不走了,乖,先把粥喝了”
君颜迷茫的长着大大的眼睛,乖乖把喂到嘴边的粥努力吞下去,看得东君有些心软,当年东亭生病的时候,经常赌气不吃药,盼着父母去看他,可一次都没盼到。东君在一边不厌其烦的端着饭和药哄着她一口一口的吃下去。
那孩子总是低着头,噙着眼泪,尽量慢吃,好像再等一等,就会看见想看的人一般,后来,东亭不再期待,再不用她哄,只是将自己深深的掩埋,成为一个跋扈的冷面千岁。
至于东阳,那家伙但凡有一点能够撒娇的时刻,都要打着滚尽量要疼爱,通常她和燕绩两个人都要搞到焦头烂额。
至于燕绩,从来未在她面前示弱过。
君颜此刻,像一只小猫,因为怕被丢弃而尽量温顺听话的努力着,东君有点心酸,全心全意的要求她的善意,真的有那样难么?
铁鹰将药放在东君身边就走了,东君便隔了小半个时辰,将药也给他喂下。
君颜慢慢的喝着药,没有半丝推拒,大大的眼睛垂着,目光迷茫,显然是没有完全清醒,只是那手指,依旧紧紧的攥住东君的衣袖,不肯松开。
贫瘠
户部,算是东君一手带出的,这片国土那个地方富裕,哪个地方几乎算得上了然于胸,东君
知道这里贫瘠,可是没想到,这里这么贫瘠。
当她还还掌握着权力的时候,无论是调拨还是筹划,辛苦也罢,殚精竭虑总是能保持住个平衡,可如今,只有这个巴掌大个地方,几乎寸草不生。
靠着朝廷的拨款救济过活,只有这里不到一千人的百姓。
那么,她们三千人,就是吃糠咽菜,嚼树根草皮,这片土地也不会供给她们超过半年,何况现下,已经入秋了,怎么熬过这整整四个月寸草不生的冬季?
东君微微的皱了墨黑的长眉,账本上的赤字在她脑海里不停的旋转。
或者,向朝廷上书求粮?
母皇到底还肯不肯将粮食给她这个流放的女儿?再说她上书,户部势必鼎立相助,到时候皇上和朝臣因她对立,母皇恐怕会和她出现隔阂。
不管怎么说,母亲她是皇上,帝王之心,绝不能存在猜忌,否则恐天长日久酿成大祸。
况且,母皇身边又太多人蠢蠢欲动。
到时候,京城怕是会卷进万劫不复之地,东亭东阳又启会袖手旁观?
如今国家初建,四海未定,于公于私,乱不得。
可不上书……东君一筹莫展,罗世清将账本推给她不说,还话里话外表示出要她支援的意思,那几个穿着土布的乡绅一脸贪婪期盼的表情。
如何是好?
东君闭上眼睛靠在床边,蜡烛燃到了底,落下些许珠泪,晃了晃,熄了,淡淡的晨曦落在帐篷上,轻轻摇曳的一缕残烟化为乌有。
左手边,君颜睡的安稳,脸上微微汗湿,粘住了些许黑发。
五指还紧紧的扣住东君的衣袖,玉白的肤色映衬在黑色的丝绸上,脆弱而执拗。
帐内有两道悠长的呼吸,慢慢的纠缠在一起。
君颜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暖烘烘的,但是鼻尖脸颊却是有些凉,被子覆到了下巴,毛茸茸的狐皮毯子一直护到头的两侧。
轻轻地转过头,便看见身边的人,靠在床边,微垂着头,有些凌乱的黑发从饱满的额头上垂下来,搭载了浓黑的睫毛上,睡着了,还是满脸的凝重,薄唇紧紧的抿着。
君颜攥了攥手中的衣袖,微微的笑起来。
这样子的东君,他见过。
早前,在夜战的城池上,她和战士一起睡在城楼上,便是这样的表情,半靠着,脊背笔直,长腿微曲,那夜,繁星满天,城墙内外,遍布鲜血残尸,战斗的人都筋疲力竭,不战斗的都心惊胆战。
从城楼上望过去,敌人的营火星星点点,仿若近在眸间。
可他不怕,他知道她在,只要看见她还在,那么危险就波及不到他们。
她是他们的皇太女啊,他们的大殿下。
那一夜,星斗如在身边,他轻轻的解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给她盖上,她没醒,手中紧紧的握着刀剑,铁甲的苍凉和鲜血的腥气在冷冷的空气中扑面而来。
君颜觉得,心中无比安定。
她靠着一身铁甲的风流男子,君颜想了想,将披风也给他覆上,那男子却醒了,第一个动作便是回护靠着自己的东君。
君颜一直记得那样一双眼,狼一般风流狭长,在夜色星光之中,沁凉入心。
那天,君颜笑了,露出左边脸颊上一个浅浅的酒窝。
后来那件披风,大概是在后来惨烈的战事中踏成碎片了吧?可那又怎么样的,假如能为他们遮一夜寒冷,便是值得了吧。
每个东西都有他命定的命运,得用的时候到了,就要全力以赴的去达到,不得用的时候,便要静静的摆放在不碍事的地方,君家总是有这样的传统,于是他的血脉越来越稀少。
可君颜却忍不住去争取了,刀枪剑戟,骑射战略,无不一败涂地,有时候他想,也许,这就是命运吧。
轻轻地伸出手,按住东君膝上的账本,满眼赤字。
君颜叹了口气,忍不住有些辛酸。
黑衣劲旅有条不紊的从山上伐来木材,慢慢的将官邸修建起来。
铁英骑在椅子咬着毛笔管上一脸愤色。
东君静静的看着母皇的回函,脸上淡淡的十分冷漠。铁英将毛笔倒过来咬掉一口毛,终于借故呸了出来
“殿下!陛下这是要拔了你的爪牙么?!”
语毕又冷哼了一声愈加怒道
“哼!怎么,还要将咱们慢慢拖垮饿死?真是杀人不见血的好计策!!”
东君未发一言,她身边的薯仔面色暗淡
“殿下,这也许并不是皇上的本意,都是闵贵人和他那个姐姐……他们……”
铁英一脚蹬翻了椅子,骂道
“什么东西!!”
东君将折子慢慢地折好,一遍一遍抹平,抹得有棱有角,神态很是郑重,仿佛这天底下只有这么一份折子,什么都没了。
薯仔偷偷抹了把眼泪,铁英喷着粗气
“就凭他们,也敢和殿下叫板?!殿下一声令下,我就不信满朝文武能任咱们饿死在纳什!”
薯仔脸色苍白
“殿下给皇上呈了密信,就是不想外臣知道这些和皇上起争执!到时候,皇上会觉得殿下将她权利架空,有心人只要添上两句,怕就难办了!”
铁英切齿,半晌
“好!咱们不向国家要,我找燕地那个胖子要!”
薯仔抬眸望著她
“不可,到时候若是奏上一本,殿下与燕地沟通,岂不是弥天大祸?!”
铁英的五官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