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君-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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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兴酒楼最高层的最靠里的雅间在它精巧的飞檐之下，窗开着，夜里微微起了风，不时有雪花从窗口飞进来，落在玥锋黑色的衣袖上，点点融化。
玥锋面前是整整一桌子的精致小菜，保持着上桌时候的完整样子，已经失去了色泽和温度。桌子上消耗的只是酒，若干个酒瓶整齐的排成一行，梨花酒气在空气中且浓且淡。
玥锋的貂裘盖着右膝，身上的黑色锦衣微微被打湿，一手握着酒杯，靠着椅背，从窗口看出去，街上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人都在急着回家，胳膊里，后背上的年货沉甸甸的。
不是有爽朗的笑声，小孩子的哭闹声，刺穿寒冷的空气，在她这寂静的酒楼震荡出幸福的尾音。
已经，快近年关了。
举杯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落进胃里，用不了多久便燃烧起来，因为没有吃什么东西，扭曲一般的疼痛起来。
玥锋镇定自若的抬手将酒杯满上，继续偏头去看窗外，德兴楼大红的灯笼亮了起来，照亮了簌簌的飞雪，玥锋长长的睫毛湿润挂着细碎的水珠，表情模糊。
良久，她嘴角苦涩一勾，又是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门开了，冷风呼的一下卷了进来，吹乱了她的长发。玥锋放下酒杯，仰头去看微微有些摇晃的灯笼。
青月吐出一口气，将貂裘解下放在一边，抹了抹头上的汗，坐在玥锋对面。
相对德兴楼里的喧嚣，这里安静有些悲伤。
长长的眸子安静的细细描绘着玥锋的脸庞，悬着的一颗心突然放下，一瞬间竟然沉溺在那突如其来的安稳中去。青月不动不说话，只是温柔的凝视。
风雪渐渐加剧，薛淮和薯仔必定还在心急如焚的奔走。
可是，青月想，那又怎么样呢？假如这一刻就这样持续到永远，他宁原蒙住自己的良心，什么都不去想。
就让玥锋也能时时的任性一下，不讲理一下，谁也不考虑一下。
他宁愿他的她就像二殿下一般，风一样卷过山岗，不再被紧紧的缚在地上左右为难。
他宁愿他的她张开翅膀，飞翔在蓝天之上，什么权贵什么恩怨，统统摈弃，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他宁愿他的她，腰间长剑身边紫骝放马天涯。
即使，再没有机会认识她，也希望她的一生能够潇洒随心。
玥锋看了一会灯笼，垂下头叹了一口气，温声问询
“用过晚膳了么？”
青月闭上眸子笑了，有些苦涩。皇太女就是皇太女。
玥锋再叹，站起身来，想将滑落到地上的貂裘捡起，身体却晃了一下，青月扶住她的手臂
“难得……出来一次，做什么急着回去？”
玥锋愣了愣
“你……不是找我回去的？”
青月柔柔的看着她，莞尔
“好酒，当尽兴”
……好酒……当尽兴……？？？
烈性的梨花酒到底腐蚀了天仪苏兰强硬的理智，皇太女莫名其妙的坐下，和青月你一杯我一杯的喝上了他带来的胭脂醉。
望着青月的漆黑的，坚定的，细致的，静谧的，果断的眸子终于渐渐的柔软起来，在它们本来的温柔上愈加柔软，就像是海棠花开徐风飘过的宁静春夜。
玥锋的眼睛温柔的能够滴出水来。
青月扯住了她的手腕，低声劝诱
“殿下，这么喝没意思，我们这样吧”
两只手腕相缠，青月挽住玥锋的手臂，叼着酒杯，看着玥锋挽着他的手臂闭着眼睛，慢慢的喝光手中的酒，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等她们走出德兴楼的时候，已经夜深了，小二和老板一起站在门口提早给客人拜年，满面笑容洋溢。
玥锋握紧青月的手，轻轻的踏着积雪，走过石板路，步过小溪桥，很多人家已经点上了红灯笼，在雪地上映出一个一个朦胧的光影。
风雪已经停了，偶尔有夜鸟被脚步声惊起，点点积雪如同细盐一般从树枝上摇落下来，一轮明月挂在天幕上，静静的注视着人间。
青月扶着脚步有些不稳的玥锋，回头看过去，雪地上有轮廓清晰的影子，两个人的。
酒醉
空气寒冷，但是湿润，有春意在冰雪之下蠢蠢欲动，玥锋觉得自己甚至能够听见冰层下隐隐的流水声，这样多的酒混合起来喝。令人有一种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觉，闭上眼睛跌跌撞撞的走在回家的路上，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明亮的月色里，玥锋的侧脸甚至能感到青月的体温，暖暖的，随着身体的贴近分离而兴奋的战栗。
细小的冰花落在火热的嘴唇上，融化。
玥锋舔了舔嘴唇，突然从青月臂弯里挣了出来。青月被她吓了一跳，不由低声问
“殿下，您怎么了？”
此时，他们已经踏上了小桥，桥头被好心人燃起了通红的灯笼，白雪覆盖住了一切崎岖，使得这个世界，既平坦又柔软，而且，干净的令人唏嘘。
玥锋踉跄了两下，呵出了几口雾气，扶住桥栏。青月恐怕她酒醉之后跌下桥去，抢上前拽住她的胳膊，玥锋盯住了他的手指呵呵笑。
青月无奈
“殿下，您笑什么？”
玥锋用下巴点点他的手指
“你捏着我，我感觉……感觉的到”
青月哭笑不得，只好哄劝
“殿下，您醉了，回去歇了吧？”
玥锋摇摇头
“我没醉”
未待青月回话，玥锋自顾自的拨开了自己手上的貂袍，锦袍，将那枚黑玉板指拔了下来
“天牢里被人抢去了，呵呵，此物岂能抢得？”
这枚板指，是君皇后留给太女唯一的纪念，可以说，是她一生中情感上最为重要的东西。皇太女眯起眼睛，将板指对着月光举起来，铁一般沉黑的板指，竟然瞬间被明丽清澈的月光浸润变得透明起来。
玥锋嘿嘿笑着
“这，是我……我父君的”
青月心里一痛，想要找个话题岔开。
玥锋略微得意的看了他一眼，托过他的手握着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提……今天不一样……不一样”
玥锋猛地站起身来，挥舞了一下手臂
“今天本宫醉了！！”
雪天路滑，皇太女用力过猛，翻倒在地。青月大惊，随即忍住笑走上前，蹲下身去，看着仰面望月的玥锋
“殿下疼不疼？”
玥锋喉咙动了两下，眼圈红了。
青月伸出手，遮住她的眼睛，却始终没有感觉到有泪水划过手心。
天仪苏兰。玥锋又一次在提起她父君的时候默然无语，又一次在想起往事的时候，没能流得出泪水。
君遥成了她无法诉说的痛苦，摸不得，碰不得，无法诉说，无法宣泄。只能一点一点的在心中痛苦蔓延。
青月想，也许，应该让殿下说出来，在殿下极少的失态的时候，让他去共同承担这段无法诉说的痛苦，可他却总是在退缩。
殿下的痛苦扎根太深，他怕殿下倾吐的时候，整个会龟裂开来。
良久，玥锋才握住他的手腕，筋疲力竭的笑了笑，扯断身上的五彩丝韬将板指穿起来……轻轻的扯住他的头发
“低头”
青月的脸变了颜色
“我受不起，殿下”
玥锋翘起嘴角
“刚刚还骗我喝交杯酒，怎么？这么一会儿就后悔了？”
青月摇摇头，不动。
玥锋从地上翻身起来，沾了一身白雪，叹了口气
“本宫下的心呐，居然送不出去……罢了罢了”
语毕竟然一挥手，桥下的冰面上传出一声微响。青月大怒
“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玥锋望着冰面黯然
“堂堂一国太女，怎可以出而反而？”
“你……这是君皇后……”
“你也知道……真情如水，覆而难收，咬着牙也不能回头，否者，怎么叫无价至宝？”
“荒谬！”
玥锋摊开手，无辜道
“明明是你逼我扔的啊？”
青月急红了眼睛
“谁说我不要！”
语毕便要跳下桥去，玥锋抓住她，扶住额头
“做什么！冰面撑不住！”
青月咬牙切齿却不敢使劲挣扎，嘴上却是坚定
“我不管，就是没了命，也是我的！”
玥锋抱住他的肩膀，将丝线系在他脖颈上，叹道
“偏就信了？哄我吧？怎么舍得扔，交杯酒都喝了，死皮赖脸也得拴住你。”
青月强压住弯起的嘴唇，偷偷摸了摸，爱不释手沉默了半晌。
玥锋却靠在他肩膀上睡着了。
是夜，一行人终于把酒醉的皇太女弄进了宫去，宫里瞒天过海的效果甚好，有惊无险。只是喜来公公在自己的房间里喜极而泣，哭了半宿，第二天起来一对眼睛肿的跟毛桃子一般。
青月根本就没起来，玥锋起床的时候，看见他握着胸口的板指，睡得正香，便俯下身吻了吻他的脸颊，帮他盖好被子，上早朝去了。
就只经过这一天，朝堂上的格局悄然改变，桀骜不驯的御史王骊唯皇太女马首是瞻，皇上看在眼里，龙心大悦，一时间也没有去想太多。
早朝一下，国姨薛邵急匆匆的赶进后宫，懿贵君脸色扭曲的摔了一套钧窑瓷器。
无论如何，新年还是在平静安康中来临了。
四处都是爆竹的声音，战争带来的恐慌和饥饿，渐渐在越来越好的日子淡去，多少生离死别的深刻痕迹被新的希望和爱情模糊。
玥锋捏着手中的香，望着墙壁上栩栩如生的画像，扣下去，默默的祷念
“爹亲，我找到一个人啦，一个可以和我依靠一生的人，爹亲，我已经长大了，我不会再丢下我爱的人，再放开我的手，我天仪苏兰。玥锋在此发誓，我要用我对您的愧疚去弥补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爹亲，新年快乐”
玥锋站起身，将手中的香□香炉里。望着画像，努力的笑起来
“父后，您会回来吧？您会回来的，您回来的时候，天下一定富饶昌盛，人民和乐，父后，不管您去哪了，您变成谁，都没有关系，我会努力去爱护每一个人，每一个我见过，我没见过的人，父后，女儿又在这里叩拜您了，请您一定要带着对我的怨恨去转世，让儿好去还您的债！让女儿好再见见您……”
喜来站在大殿外，缩着脖子，夹住肩膀，脸色沉重，每一次，他站在这里都是一番极度惊吓，这时候皇太女说的话，和她平时的为人截然相反，有时候他甚至想象不出来，这时候的皇太女究竟该是个什么样子。
无话不可谈
东宫的寝殿其实最大的看点就在它的沐浴之处，此处是玥锋亲笔题的浣风池。鹅卵白玉在细细浅浅的温泉里浸润铺叠成小径，围绕着大块青玉困住的一泓水晶泉池，皇太女就在背靠着青玉，浸在这水晶之中，倒好像是被半困在琥珀中一般。
青月赤着脚，踏着白玉小径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手里拿着一块锦缎给她看
“殿下，这匹缎子叫日晖锦，白中散着淡淡的金，你要是看中意了，今年的新衣，我给你用这个了？”
玥锋闭着眼睛点点头。
几点水滴从她额头乌黑的发梢上甩落，落在锁骨上，顺着流畅的凹凸曲线没入水中。青月的瞳孔缩了缩，一时失神，日晖锦被他攥出些许皱纹来。
闭目定了定神，青月长眸微微一眯，坏笑了一下，将手猛地按在玥锋被热水蒸腾散发着蒸汽的皮肤上，手下的身体猛地一抖，游龙一般矫健的滑开。
乌黑的长发在水中飞快的打了个大大的圈，浓墨一般的散开。
烛火中，皇太女蜜色的皮肤闪着玫瑰色的釉光，乌黑的碎发贴在她饱满的额头上，细细的水纷纷散落，深邃的瞳孔被乌黑浓密湿润的睫毛遮住，眯了起来，笔直的鼻梁下，薄唇绽开一个爽朗的弧度，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玥锋抓着青月那只作怪的手，浑然没有在意面前的人已经被她身体流畅的线条搅扰的口干舌燥，伸手将遮住眼睛的碎发向后一理
“怎么这么冰？外面下雪呢？”
昂贵的日晖锦跌落在水里，厚厚的丝缎，却是荡漾如同水藻，折射着太阳一样暖洋洋的光晕。青月别着头盯住水中摇摆的锦缎，任凭自己的另一只手被玥锋拽过去，搓了搓，贴在她自己胸口暖着。
青月冰凉的手瑟缩了一下，便展开，贴合上了滚烫的皮肤，那股热流从手掌迅速蔓延到心脏，在越来越大声的心跳中，全身都烧了起来。
玥锋满脑子白天罗翔的冷言冷语，也没注意到面前人的异常安静。
觉得胸口的温度被青月冰冷的手掌同化了，便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两只手，顺着身体的曲线下移，放置在温度高的腰侧。
青月被拉得向下伏了身，冰冷的脸颊和玥锋的脸颊几乎贴在一起，玥锋从水里伸出右手，摸了摸他的脖颈，奇道
“脸这么红？也没发烧啊”
青月眯了眯眼睛，觉得自己的心跳震耳欲聋。喉头滑动了两下，脸颊忍不住慢慢的贴向了耳边温暖水润的脸庞。
玥锋愣了愣，哈哈大笑
“青月……你不是……害羞吧……老夫老妻你还脸红？你骗我喝交杯酒的时候怎么不脸红？”
“殿下！！”
青月怒吼一声，嘭的一声水花巨响，按住玥锋的肩膀，两个人一起跌进水里去了。
綄风池里水声四起，笑闹打斗声音渐渐升温演变。殿外守着大门的喜来掩住嘴巴咳了一声
“你们还有你们，后退！啧，没眼力见的，出去啊！园子外面守着去，核桃，你站得近些，守着”
喜来拂了拂衣袖，提着灯笼，带着一个小太监一溜烟的跑回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