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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废墟之痛-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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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都知道他醉了。他们集体作弊,轮流说话,不管是谁,哪怕只说了一句话,大家也齐声哈哈大笑。而晕乎乎的罗滋,根本不知道谁都说了些什么。

在接近海城大学的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罗滋挣脱他们的手臂,勉强站住。他觉得这些孩子肯定是在捉弄自己,但抓不到他们的假。于是,他将他们一个个拉近自己,捧起他们的头来,轮流看那一张张80后孩子的脸,想看出每个人是否诚实,是否真的都说了些什么让人好笑的话。

他看不出来。

学生们因为他的举动,更加乐不可支。一伙人笑闹着,叫喊着,他们把罗滋举起来了,齐声喊着号子,往石头坞戏剧广场而去。

来到广场中央,他们将他放在一块大石头上。罗滋闭着眼睛,睡着了。但是他好像没有呼吸,这些孩子疑惑起来。

“苏老师!苏老师!”他们哇哇叫起来。

苏光明不在现场。他们更加着急了,一个学生赶紧打他手机。电话打通后,苏光明很快跑来,就去解罗滋的领扣。

罗滋刚开始是睡了,又大概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他让自己处于半昏迷状态,身体轻飘飘地感觉好极了。随后,他听见了学生们的大呼小叫,他索性就跟他们狠狠地开个玩笑。当苏光明伸手到他上唇上的时候,他拿出潜泳的本领,呼出了胸中的一口长气,然后久久屏息着。

苏光明吓坏了,结结巴巴地命令道:“赶快,赶快抬去校医务室!”

一伙人抬着罗滋拼命向学校医务室奔去。进医务室的时候,一个学生喘着气说:“苏老师,我听见他呼吸了啊!”

“真的吗?”

苏光明伸手再试,罗滋又屏息了。

苏光明朝医务室里的医生喊:“有人休克了!”

女医生说:“快,急诊室!”

罗滋被放在急诊室的床上,苏光明和学生们都被赶出去了。罗滋觑她一眼,吃惊得从就诊床上翻滚下来……

女医生迅速戴上口罩,拿着听诊器转过来:“你……”

她是琼。

罗滋不说一句话,上去将她紧紧抱住。

“你……”

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又因为激动,声音虚弱:“那些孩子……我刚来不久……你难道还要把我们的事情,弄得连这里也尽人皆知?”

“不,我不知道你在这里。这是天意!你看,无论你藏在哪里,你都会遇见我,我也一定会把你找到……”

琼的眼泪浸湿了罗滋的肩,他感觉到,那股热潮,一直向自己的心脏地带漫延……

第十二章 我熟悉你衰颓的过程

(除了作为一朵花一株自然的植物你又还是什么呢?

我熟悉你衰颓的过程同时对你重振生机充满了信任——西篱《一朵玫瑰》:《我熟悉你衰颓的过程》)四十五琼到海大后,被安排到校医院。人不多,每天的病人也很少,除了一些退休教授和他们的家属每天来拿药外,平时校医院里清净得让人恍惚。那无处不在的消毒水的气味,让她失去了对别的气味的分辨能力。

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开始失去嗅觉的。失去嗅觉的敏感之后,琼觉得自己对食物也没有了兴趣。兴趣、敏感、期待、激情的心跳和羞涩……好像她身体里的荷尔蒙突然消失了,残缺、丧失、忧郁、漠然,像沼泽里的瘴气一般无声地笼罩过来。和许多在恋爱的高温里突然被拽出来抛入冷空气中的人一样,一种巨大的沮丧感,久久滞留在她心头。就算他突然跑到学校里来找她(其实是他和学生们的逗趣),她激动之余,依然感到疑惑。

从琼的家到海城大学,是从城市的一端到另一端。每天,她在城市的两极之间往来,好像漫长的生命缩减成了一天,然后就将这一天不断地重复下去。

这是一种令人绝望的状况。

张汉曾经尝试要送琼,但是她坚决不要,她宁愿自己搭巴士。

南方春天早晨的阳光,一片片地飘落在街道的两边,那些崭新的建筑是多么的明亮而温暖,在车窗外一晃而过。

琼感到自己又要睡了。

恹恹而睡,是幸福的早晨,像周末一样。

这样的早晨很久没有了——没有开始,没有行动,在他人匆忙行进的时候我进入我的梦乡……

这样的幸福曾经有过,但是已经很久没有了!

巴士靠站的时候,又挤上来一些人,琼就感到眼前有些发暗。

这个城市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都比以往更加匆忙,疲惫的面孔越来越多,公共汽车上的人们保持着沉默,没有谁会理谁。当人与人发生摩擦的时候,每个人都一样地特别容易发火。

琼一直是闭着眼睛的。

一股似曾熟悉的气息掠过她,她顿时感到心悸。

这是纯正的男人的气息,清新、芳香,令女人回忆起森林里甜美的空气和她温暖柔软的梦乡。

(“让我闻一闻你!”

她抓紧他的衣领,把脸埋进他的颈部,深深的呼吸。

“我只要呼吸着你的味儿,我就可以活着,你明白吗?”

“我明白。”

“你看,我现在就在吃你——你的气息就是我的点心,我可以吃饱。有了你,我就不会饿着,我就可以活得健康。”

她不知道是在呼吸,还是在叹息。

“再让我闻一闻!”她抓他。

罗滋笑:“臭!”

“香,很香!”

“什么香?”

“松树的那种味儿,松香!”

他又一次情不自禁地将她搂得更紧。

“罗滋,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没有遗憾的。我好像又回到了少年时代,你是我的梦想。你在乌尕小镇上,是个巨大的幻像在吸引着我。如果有一个集日在那里看不到你,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活下去!”

“琼,我不知道竟然会遇到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知道自己是个健康的男人;只有在你的身体里面,我才不会孤独……”)她每每回忆至此,又突然清醒着重返现实。

这又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当女人在诉说着她的情感的时候,男人表述的却是他的性。

但她的清醒,其实也只是一种假象。

这不知是谁带来的气息,转瞬即逝,淹没进车内干燥而繁杂郁闷的气息之中。

她不想知道这气息是谁带来的,她从不看巴士中的男人。

这气息已经弱到消失,她还心有余悸。

久违的,给过她生命以生机的气息。

她紧紧的闭上眼睛,想着自己一直是渴望在这样的气息之中,摒住心跳倦缩,或是呻吟着舒展开来,温暖、柔软、融化,起伏的呼吸如同四月芳香的花海,层层烟波推向遥远纯净蓝色的天边……

四十六琼在校医院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抬头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她依然是喜欢镜子的,但是好像很久没照镜子了——哪个女人不自恋呢?尤其是那些美丽的小女子。

她今天穿了白色有灰条纹的长裤和深蓝色的上衣。

镜中的这个女子是白皙而优雅的,目光朦胧,神情不稳定。

某种消逝多年的温情伸出舌头,突然tian了一下她的内心——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心里思念罗滋。

那个五月的黄昏,她远远的看见暮色中的男子,在认出他以前,他打动她的,就是这种优雅,这种纯洁的无言的美。深蓝色的衬衣,更加显示出他的硬朗和细腻、高贵。

深蓝色是一般人不可穿用的,它带着20世纪60年代可怕的压抑的阴影,那个时期,全中国人都穿蓝色阴丹士林布,领导人物则穿较为高级的卡其布,也是以深蓝色为主。那是贫穷的、物质匮乏精神扭曲、大众弱智的时期。除了这样的社会历史因素,仅仅是视觉、审美心理、以及色彩暗示方面,它也确实令穿著者的平凡人生,显得更加暗淡和衰败。

但是,在五光十色的现代生活里,它却令他像天使,使他变得清癯、纤尘不染;使她情不自禁的奔他而去。

她将白大褂穿上身,但是把蓝色上衣的衣领竖了起来。高高的棉质衣领轻触脸颊,这种舒服的感觉也是罗滋似的。罗滋无论是春夏秋冬,无论是穿衬衫、风衣,总会将他的衣领竖起来。他好像永远的停留在他的三十岁,又总会给人一种在路上的感觉。

就这样在对逝去的缅怀之中,琼开始了她一天的上班时间。

上午来医院的,都是那些退休了的老教授、职工和他们的家属。

也有些女孩子会借口来医院而逃避她们不想听的课。偶尔,会有男孩子在体育课上休克,而被同学送来。

这个上午就有这么一例。琼配药的时候,他已经基本恢复了,从病床上抬起他那张孩子般俊秀的小脸。

“叫什么名字?”

“罗小其。”他自己回答。

“以前晕倒过吗?”

“没得嘛!”

琼笑了:“你是重庆人?”

“对罗!”

“以后记得一定要吃早餐!”

罗小其对她咧嘴一笑,转身就跑。

之后,又是一个安闲的上午。

这个公园一般的校园里阳光朗朗,空气里饱含着植物的芳香(琼又可以闻到香味了,她觉得,这功能是那天罗滋带来的。)附近教学楼的电子铃声清晰可听。

几个年青的医生在一个房间里聊天,主任李仁能走进去看看他们,又来看看琼,琼似不知。

这个健壮的男人欲伸手拍她的肩,顿了一下,手在空中凝住,怕惊醒她似的,匆忙走开。

琼两手托腮,闭着眼睛呼吸这有植物芳香的空气。她好像很饥渴,饥渴了很久,困顿了很久了。

四十七午睡的时候,琼做梦了。

这是一个夜间的梦。

石头坞戏剧广场有数不清的人,人群中间正在表演的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人。

女人跪在地上:“亲爱的,愿这世界上只剩下我,和你……”

男人掉过脸看自己的后方:“那我就杀了你,再杀死我自己!”

人群发出了欢呼,并且溃散开来。

于是她离开人群,继续往下走。

不久,她穿过一片开着白色花的苹果园。

绒绒的草地上,水珠闪烁着星星的光亮。她环顾四周,想就在这苹果园中住下来。

她再往前,就看到了苹果园边上,有一栋建筑,没有灯。夜光映出它光滑而巨大的石柱,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突出的梯形藏式窗户。她很吃惊,因为这是她的故乡才会有的建筑——就是那藏式的窗户使她认出了它。在故乡,这样的建筑的四周,会插着无数的旗杆,旗杆上五色经幡在翠绿的山野里是那样的醒目,被长年的山风吹得扑扑响,那是藏族的“风转经”。经幡上写满了经文,在空旷的蓝天里是那么的意味深长。

“学校里怎么会有这样的房子呢?”

她在心里嘀咕。不知怎么她就来到了这栋房子的顶上,低头看四周,是丛丛树影,远远的石头小路,如同山谷底的小溪,在月夜下发出坚实的白光。

她张开双臂,轻飘飘地飞了,飞过树林荫荫中青色和暗红色的屋顶,和半空中飘移的白云一起,滑向天际。白云曾经缠绕着她的双腿(琼发现自己是的),星辰(它们好像裹在一团团的水晶之中),掠过她的发际……

好像有人掌握了她的方向,她又飞回来了。

她不想飞了,她想睡了。楼顶平整得像河面,她躺了下来。

月亮就在头上,大而光亮、柔和,里面是有株桂树,令人心驰神往。

琼笑起来。她看月亮,它向她飘荡而来,她便伸出双手迎接……但是在她眨眼的时候,它又回到天上去了。

月亮再次回到天上的时候,琼开始跳舞。

风从林稍吹来,吹干了她额上和脸上的细汗。

在不停的旋转之中,她看见有个男人来到了屋顶,在几米之外注视她。

是罗滋。

她不明白,为什么在梦中的人,即使距离很近,看起来也是那么的朦胧和遥远。

她欲叫他,但是自己无法发出声音。并且,她也无法让自己停止旋转。

一着急,她的泪水就哗哗流淌。

她就只好努力让自己在旋转中向他靠近。

在她向他逐渐靠近的时候,发现那个男人其实并不是罗滋,而是白天来过医院的那个重庆籍学生罗小其。

他向她调皮地笑笑,飞身而去。

月亮越来越远,风也越来越凉。她无比的孤独,不知道这孤独会否结束,希望有人伸一只手臂给她,带她走。

但是没有,只有月光和树影,只有内心的痛楚。

这楼房似乎越来越高,高到她已经看不清它的四周还有些什么建筑,高到远离了校园,漂浮在夜空之中……

第十三章 1。在午后的时间释梦

(在午后的时间释梦梦又自傍晚开始北方,或是南方——西篱《一朵玫瑰》:《在午后的时间释梦》)在琼的白日梦中,罗滋变成了罗小其。最后,连罗小其也远去了……

白日梦常常比那些夜间的梦带来更多的暗示,让她陷入没完没了的臆想。他的离去,这几乎已经是她明白无误的命运。他用爱情来迷惑她,然后离她而去,就像这个梦一样。爱情和存在,一样地不可捉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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