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筝笙-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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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是我这些年自己攒下来的,当然不是全部,我现在拿给你,也算是替你爸爸最后再做一点儿事。再说了,上海虽然不是我的家乡,可我也在这里活了几十年,总归是不愿它被日本人占了的。这些钱虽然不多,也算我的一点儿心意,你拿着去罢。”
她说完便也不再说话,也不理会亦笙,只管去把那个铁皮匣子重又小心的锁上。
亦笙看着白翠音,沉默了许久,终是缓缓开口,生平第一次,她对她摒弃了成见,声音里带上某种真挚的情感,“谢谢你,音姨。”
她话中的感情白翠音自然也不是听不出来,她的眼神闪烁了下,“不用,我从前待你也不好,如今又……”
她停了停,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半带凄凉半是自嘲的一笑,“罢了,不提了,谢就不必了,只要日后你们不咒怨我,也就够了。”
第四十四回
白翠音这一番话的意思,亦笙是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完全明白过来的。
那时的她还在睡着,梦里,又一次的见到了父亲,只有一个背影,向着远处缓缓行去,无论她怎么追,都追不到,无论她怎么喊,父亲都不曾答应转身。
慢慢的,前方的身影又幻化成了她的丈夫,他的眸光沉毅,对着她说,亦笙,悍患守土,是军人本分。
她张口欲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决然的转身,忽而枪声响起——
她自睡梦当中骤然惊醒过来,脸上全是冰凉的湿意,不知道是汗,还是眼泪。
“小姐,刚才有听差上来喊,说是大少爷来了电话找您,这天才刚亮呢,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初雁推门进来时,还带了些睡眼惺忪,却见亦笙脸色煞白的怔怔坐在床上,一时唬得磕睡全无,急忙问到:“小姐,你又做噩梦了是不是?”
亦笙处时已经慢慢的援和了过来,掀被下床,声音里却还是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和余悸,“没什么,只是一个梦。”
她下到楼下,接起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了大哥气急败坏的声音,只说是白翠音昨儿个夜里偷偷跑了,不知上哪去了,还顺手牵走了纪公馆几样值钱古董。
大哥在那边破口大骂,只说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又说自己的母亲已经气得大伤肝火,又说白翠音估计是要逃出上海避难的,让亦笙赶紧我人去火车站和码头拦着。
亦笙叹了的握着话筒,半晌沉默无语。
“小笙,小笙,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盛亦芋得不到他的回应,在电话那头连声催促。
亦笙叹了一口气,转声道:“算了,就由着她去罢。”
挂了电话,时间其实还早,可即是起来了,便再睡不着,她于是吩咐初雁到厨房去看鸡汤燕好了没,准备一会儿给伤兵送去。
初雁应着去了,她正准备回房间,却听见外面骤然响起了报童喜悦的高呼声,“看报看报!庙行大捷!我军浴血奋战三昼夜,击溃寨日多次进攻,歼敌三千余人,暴日向东溃退!”
童子清亮的声音,打破了这个冬日清晨的宁静,亦笙心中一喜,急忙对一个听差道:“林,去买几份报纸进来。”
这时宅子里的其他人想是也听到了那报童的传来的消息,纷纷走下楼来,陆风扬接过报抵,笑道:“小日本不是叫嚣着‘一旦发生战争,四小时即可了事’吗,现在都过了多长时间了,他们都换了多少个统帅了,只怕这一次,还得换。”
婷婷激动得一张脸蛋红扑扑的,“就算是再换,也仍旧是打不过簿叔叔的!“婷婷,你又忘了。”江黛云略微颠怪的看着女儿,却到底因为听闻大捷,虽是说着责备的话,面上却忍不住带了微笑。
婷婷吐了吐舌头,虽不再说下去,可那兴奋之情却是半点没少。
陆风扬看完报纸,略带惋惜的开口道:“如果兵力充足,这一次难说就可以趁胜追击,把小日本彻底的赶下海去,哪里还会留给他们恢复元气后再来下次进攻的机会。”
亦笙闻言,垂下目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才听差过来说早餐准备好了,几个人便一同过去,亦笙心里有事,也没什么胃口,随便喝了两口粥便站起了身“你们慢慢吃,我出去一下。”
“怎么吃得这样少,急着去哪儿呢?”陆风扬问。
亦笙道:“我让初雁熬了些鸡汤,趁新鲜给医院里的那些伤员们送去,顺道再看看棉衣捐制的情况。”
婷婷看着她,眼神动了动,流露出些许矛盾的神色,又忍不住看了一眼母亲,终是低下头去,埋首喝自己碗里的粥。
亦笙回房换了一件大衣,又带上初雁和齐剑钊,先食把自己缝的棉永搬到车上,复又一道提了鸡汤便出了门。
她正要上车,却突然听到身后婷婷的声音追了出来,“等等。”
亦笙转头,看见女孩子手里亦是抱着两件棉木,小跑着到了她面前,“这是我做的,你也带着去吧。”
这些日子亦笙为着抗日做了那样多的事蜻,她都看在眼里,她心底无可避免的也如她她的那些同学们一样,对亦笙亦是佩服或者说是带了小小的崇拜。
她亲眼见过她在伤兵医院慰问伤员的样子,温柔亲切,丝毫不怕那血污沾染了自己,她也曾亲眼见过她熬夜在缝制棉衣,一个人时默默的为簿叔叔祈祷,她有些矛盾又害怕的发现,自己竟然越来越不讨厌她,甚至是慢慢的开始对她存有好感了。
可是,每一次,只要一看到自己的毋亲,一想到母亲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她的孝心又促使她开始自我谴责,矛盾的心情一直盘亘在这个少女的内心深处。
亦笙自是不知道她的想法的,只是对她微微一笑,“我正要去前线的战地医院,你要不要和我一道过去,亲手把你做的棉衣交给那些战士。”
婷婷的眼晴一亮,问:“可以吗?”
亦笙微笑着点头,“如果你不害怕。”
婷婷闻言急道:“我才不害怕呢!”
说着便钻上了车,一时没注意,顺口就说道:“簿阿姨,咱们快走吧。”
反倒是亦笙怔了怔,却也没表现出什么,只是微微笑了下,坐到她身旁,便吩咐开车。
一直到汽车开出了一段,婷婷却还是有些放不开,一直扭头去看窗外,也不去同亦笙说话。
没想到,却听着身旁得亦笙含笑在问她说话:“我听说,你们青年学生做的棉衣里面都会放上自己写的小字条的,是不是?
婷婷忍不住转过头来,“你怎么知道的?”
亦笙还是微笑,“因为我听好多伤员都说过,就连不认识字的,也特意叫人念了,然后宝贝一样藏着,他们说的时候都很威助,很多人甚至是含着眼泪的——婷婷,可以给我看看你写的小字条吗?”
婷婷不说话了,心内矛盾极了,斗争了半天,她迟疑着将手伸向抱在腿上的棉衣,又抬起头来看亦笙。
却见她的目光温柔宽容,唇边带了一抹宁和的微笑,不说话亦不催化,就这样略带期待的看着自己。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把纸条递到了她面前。
第四十五回
“一针一线密加工,送至前线慰有功。勿忘御寒并御辱,闺闱救国与人同。”
那小小的纸条上,用媚秀的字迹写着简简单单的四句诗,亦笙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身旁女孩子期待却又不肯明白表露出来的目光,微微一笑,真心实意的开口道:“写得真好,我想,这一首诗会比棉衣更能温暖战士们的心。”
毕竟还是孩子, 听到亦笙这一说,婷婷面上的不自觉的紧张渐渐散去,又不由自主的现出些许欢快和心满意是的神色,像小孩子急着求得长辈认可一样,追问了一句,“真的吗?”
亦箜微笑着点头,哏光温柔而认真,“真的。”
婷婷于是也便粲然一笑,重火把那纸条小心翼翼的装回棉衣的口袋里。
车子一路行着,却忽然有巨大的轰鸣声响起,由远及近,前排坐着的齐剑钊神色一紧,迅速对司机开口道: “有敌机,快,加速住隐蔽处开!稳住,不要慌!”
亦笙亦走神色一肃,说一点儿也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她转头看了一眼婷婷,女孩子虽然还算镇定,没有尖叫和哭喊出来,可一张小脸却是吓得煞白,整个人也在不住的发抖。
亦笙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宁和,“别害怕,日本人才刚刚吃了败仗,卷土重来是需要时间的,不会是轰炸,也许只是侦察机。”
话虽如此,可…连她自己也是没有把掘的,到了此刻她也顾不得多想,一把伸手便将婷婷拉到怀中,紧紧的护在了身下。
那飞机从他们上空盘旋而过,渐渐远了,众人刚松了一口气,却又听着那轰鸣声再度由远及近,又再度渐渐远去,这一次,危验才算是真正过去。'/size'
'size=3'亦笙放开怀中的女孩子,扶她坐起来,关切的问道: “婷婷,你还好吗?”
女孩子还有些惊魂未定,好半天才对着她点了点头。
“夫人,我们现在是继续走呢,还是回陆公馆?”司机颊上亦是冷汗吟吟,开口问道。
亦笙想了想,去问婷婷, “你还能坚持下去吗?”
婷婷听她这样问,虽然小脸还有些苍白,却是勇敢的点了点头。
她对着她赞赏的笑了下,便对司机开口吩咐道: “按原计划走罢。”
那司机便没有多说什么,车子依旧朝着既定跆线前行。
“簿阿姨,为什么你刚才能那么锁定呢?你一点儿也不害怕吗?”过了好一会儿,婷婷忍不住问道,浑然不觉自己方才对亦笙的称呼有什么不对,或许在她心里,她已经认可了身边的这个女子,是能够配得上她的簿叔叔的。
亦笙微微一笑, “其实我也是害怕的,可又知道害怕无用,那只好尽量让自己不要慌,免得自乱了阵脚。”
又停了一会, 婷婷小声开口道: “簿阿姨,我前些日子不懂事,对你说了些很过分的话,我向你道歉,这些天你为抗日东奔西走我全都看在眼里,你不知道,我的很多同学都很钦佩你的爱国热情呢!”
亦笙微笑着看眼前这个女孩子,却是拉了摇头, “婷婷,我和你说一句实话,其实说到爱国热情,我或许比不过你,我做的这些事情,也不过是尽了自己的本
分。”
“是尽了一个中国人的本分,还是尽了作为簿叔叔妻子的本分?”女孩子很聪
明,立刻敏锐的问道。
亦笙笑着应她, “都有。”
她性格当中虽不免自私薄凉,在意的人和事太少,可是毕竟,国难当头,这座城市是她自小生话长大的,她再怎么也做不到看着它沦陷而无动于衷。
况且,这一方土地,这壮丽河山,是她所爱的人深爱着的,誓死守卫。她除了理解、成全,也想能多做一些事情,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能帮到他就好。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每到怕了,累了,倦了的时候,她总是咬牙强撑,她的丈夫在前线领兵杀敌,那么是不是如今她在后方,每多做一分,他也就会更安全一分,就会更早一天回到她身边。
正是这个信念,一直牢牢的支撑着她,直到如今。
“簿阿姨,我有一次看见你在做祷告,你是在帮簿叔叔祈祷吧?”
亦笙并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次,一个人的时候,心底不安的时候,她都会默默祷,所为的,全是他。
她点了点头,婷婷见了,又问: “你信基督吗?”
亦笙摇了摇头, “我不信,可我愿意为他祈祷,诚心诚意。”
两人正说着话,车子已缓缓的开到了战区医院,虽然来之前并未张扬,可院长还是很快得到了消息,赶了过来。
这里已经很接近前线了,搭起的帐篷里面躺满了伤员,那院长一面陪同亦笙掀帐进入,一面轻声介绍道: “夫人,这些伤员大多都是庙行战役的时候送过来的,我这里住不下,大部分伤重的都已经转到市区的伤兵医院了。”
亦笙点点头,看着一张张淳朴疲倦的面容,和那一团团浸血的纱布,心内恻然,低低开口道: “我带了些鸡汤过来给他们补营养,我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人受伤,还是带少了,晚些时候我再让他们送来……”
她的声音突然停住,怔怔的看着前方一个穿白袍的男人背对着她正在为一个浑身是伤失去意识的士兵包扎伤口。
那院长顺着她的眼睛看过去,开口道: “这小伙子是好样的,听送他来的人说,他还是华中军校的学生军,本来是安排在第二线修防御工事的,却被他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伤兵的枪偷跑上前线去,打得很是勇敢,身上负了很多处伤都不肯下火线来,直到最后吃了子弹才被送过来的。”
亦笙认得那张年轻的面容,桀骜的,血气方刚的,曾经少年意气与簿章铮一道比试枪法,曾经理怨训练的不合理,她记得他叫范森,记得他大声的说,我到华中军校,就是听人说校长有大义,我只希望有一天能跟着校长上战场替我娘和姐姐报仇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