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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跳舞的曼珠沙华-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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翩翩的张扬的嘲笑如密音穿送,声声都打在我心头,“你觉得厦门小而破,只是因为你不过是个小市民罢了,以你和你的家庭那种层次,看哪里不是小而破或者大而破或者新而破或者旧而破——一个人在自己的出生地都无法出头,很难想象在别处会如何……”是,她是对的,只有她这种含金匙的大小姐才可以肆意挥霍青春,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步走错,则万劫不复。我低下了头,可翩翩的每个字都打在我心尖上,“任何一个人,只要他不傻,也一定会得选择——名不虚幻,利也实在,说金钱万恶的人,只因他没有!”
假期后我从内勤转型到销售,因我比较熟悉业务,多少也算得老员工。销售员虽然月薪和提成都比内务高,但工作量要大很多,而且时间也不由自己控制,姐姐的到来帮了我的大忙。  
  
 十二、本是丁香(4)
 我想世间的人大抵分两种,一种是天赋异禀少年老成,心窍玲珑通达世事,比如拜相的甘罗或者领兵的孙坚;再一种是大多数人,需得经历风雨历练,才可将风景都看透。姐姐显然属于后者,离异后的她沉默不少,我知道她唯一的儿子被判给了男方,见上一面都非常困难,但她从不倾诉,亦不在容颜上显露出来——也许是因为她面容上已有太多的苦难,多了一两条旁人也不易察觉。
小剑成长得非常好,两岁的时候已显示出美男子的痕迹,微笑的脸庞好似带露的百合,姐姐带至外间散步,所有的婆婆妈妈都会伫足赞美两句。三岁的时候已经人小鬼大,凡事都肯保持着一个儒雅的微笑,矜持地说:“谢谢”、“请”、“不要太麻烦”、“你永远是受欢迎的”……四岁的时候显示出卓越的音乐才能,拉小提琴时喜欢穿大领子藏青色水手服,同班或邻家的小女孩总会找这样那样的借口和他攀谈。
英式教育对小剑十分有利,和我们一起出去就餐,知道主动替大人开车门、拿大衣、拉椅子、递杯碟,自己切牛排持汤匙的姿态非常正宗和娴熟,俨然一副小绅士的派头。
我依稀记得幼年时候妈妈曾向楼下阿婆抱怨:看孩子长大,时间过得最是快,不知不觉间,自个儿就老了。当时我只觉得妈妈没话找话,待临到自己身上,才惊觉是怎么回事。
小剑常去练球的草场上种着一棵玉兰,那玉兰已经很老了,枝枝桠桠都是岁月的班驳。但冬天叶子掉光后,春天又蓬勃地长出来;待到秋天干枯,夏日便顶了一头的香花。但紧接着又花落,又是花开,叶子逐渐枯萎又逐渐繁盛……时光象拉不完的磨,在这无休的季节更替里,漫长得好似永生——而我是这永生中无力抗争的囚徒。
工作是辛苦的,比工作更辛苦的,是心的麻木。这样一间小公司,做好了也不见什么前程,做不好却涉及到家人生计。不停地赔笑、不停地陪酒,从一间诊所奔波到另一间诊所,从一个城市出差到另一个城市。艳阳的下午总能看见车如流水马如龙,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看来却是相当的寂寞:白色的是车头灯,红色的是车尾灯,被太阳稀释得淡而又淡,但是那样重叠往复永无止息,仿佛在演绎我浓得化不开的寥落。
我回去的时候姐姐已经哄着小剑入睡,但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咕噜噜地睁开,缠着我给他讲故事。我周身疲惫,但依然不肯违了这小小人儿的心意,于是掖好他的被角,细细讲给他听:
一个王子,他被施了恶毒的魔法,变成丑陋的青蛙模样,所以他日日蹲在金色的井台上,等真正的心上人到来,只有她爱上他并吻了他,他的魔法才会破解,变回英俊潇洒的模样……
一个王子,出海时不幸落难,被一只美丽的小人鱼所救,但他竟以为恩人是邻国的公主。小人鱼为了他,放弃了家庭、姐妹、美丽的鱼尾和甜美的声音,但都不能打动他,在他和公主新婚的头一夜,小人鱼跳入了大海……
一个王子,到了适婚年龄,大家觉得要选真正的公主,才配得起他尊贵的教育。于是人们想出了一个奇妙的主意:就是七层床垫七层厚褥七层羽被下放一粒小小的豌豆,能感受出来的才是真正的公主……
一个王子,因为到了成人的年龄,于是告别父亲去远游,但是误走进了一座有魔法的玻璃山,并差点被女巫加害。但是他凭自己的聪明才智打败了女巫,还赢得了举世无双美丽姑娘的芳心……
一个小王子,居住在自己寂寞的星球上,那个星球每天能看43次落日。有一天一个玫瑰花的种籽飘落到这里,于是小王子以为她是宇宙间唯一一朵玫瑰花,并且爱上了她——因为寂寞,玫瑰花成全了小王子的爱……
但讲着讲着自己也糊涂起来,就伏在小剑的床边沉沉睡去,半夜被姐姐轻轻推醒,怕我这么着会生病着凉,我勉强站起来,习惯性地看看表,已是三更时分。
季节的轮回如同生命的往复,我觉得累,是心累,那每日带着面具生活的冷暖自知。在伦敦著名蒸雾闷湿的夜里,我一次次为自己斟那种冰倒牙的柠檬红茶或者青梅子酒,然而斟完又没勇气喝掉,眼睁睁看它们缓缓融化——晶莹透彻的冰块宛转沉浮,象多年前,我亲手冲泡的玫瑰花茶;又或者旋开电视机,对着幻动的屏幕呆呆出神,光线明暗不定,映照成我的脸色,如无情的面具;无论乘地铁或者走路,旁边永远是上班族庞大的人潮中,焦急而蓦然,在这强大的背景下我显得格外渺小,但是心里如哭了一般大声呐喊:晏湘裙,你要坚强!你要坚强一点!为了你生命中这小小一缕光线,你要努力生活!
小剑越来越象他父亲的拷贝,竟然找不到我的一丝影子。看着那几近翻版的相貌,不由不忆起那多年前的期待——虽然如今都只是虚幻,虽然一厢情愿也不过换来形孤影单,虽然殷殷许诺也没挡住命运的操纵,虽然没有说完的话只能寄望于下次轮回转世,虽然不会有人再记得万载之前菩提树园,我们到底是什么缘分……但我依然对这个习以为常的世界产生了敬畏——这足以致命的敬畏感,盘桓在宇宙空间,并逐渐形成黑洞,轻易将我拉了进去,我努力想借助胸中的一点灵性看清整个空间,但那可怜的尝试就好象用一根火柴照亮整个夜空,是那么徒劳而无益。
何谓习,更为习何谓同趣,痛为同趣。何谓致有,念为臻有。何为明道,思惟为明道。何为第一,三味为第一。何为最上,智慧为最上。何为牢固,解脱为牢固。何为毕竟,泥洹为毕竟。
其实这个时候我还是不懂,这里面潜伏的东西非常抽象,抽象到不能形容,好比水中有鱼,鱼食落花,鱼动花也动,鱼静花也静。 
  
 十三、年华风雨(1)
 告诸比丘, 我以佛眼, 见是迦叶。 于未来世、
过无数劫, 当得作佛。 而于来世、 供养奉觐,
三百万亿、 诸佛世尊, 为佛智慧, 净修梵行。
供养最上、 二足尊已, 修习一切、 无上之慧,
于最后身、 得成为佛。 其土清净, 琉璃为地,
多诸宝树、 行列道侧、 金绳界道, 见者欢喜。
——《妙法莲华经》
若是没有谭晋玄,我想我的生活会艰涩很多,无论愿不愿意,我其实是利用了晋玄,一如校园里的时光,用他做保护伞,用他当挡箭牌,然而我自己,却没什么东西可回报晋玄。
五月熏风扑面的时候,青草的香味令人快乐,远远近近飞舞着蛰伏了一冬的昆虫,欢唱出它们自己也不了解的鸣声——尽管我是逃不出生天的工蜂,我依然明白这是个好季节,尤其在晋玄的帮助下拿到数额巨大的定单。
公司上下本已对我另眼相看,这下更是将我捧在风头浪尖——中国人的习气到底是中国人的习气,隔了多少的时间空间,有机会便要迸发出来。“在这样勾心斗角的小公司都能混得风起云涌,不怕将来在别的地方立足不稳。”晋玄这样夸奖我。
我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全然忽略晋玄眼中淡淡的忧虑。周末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逛波特贝罗路——世界上最大的古董跳蚤市场:运河两边的露天小摊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皮革、瓷器、布艺和银饰。不同的质地表示着迥然的背景,也许因为被岁月浸润过,被它的主人拥有和珍惜过,流露出来的味道也和那些崭新的器皿不一样,似乎多了些智慧与隽永。
路过一家卖二手书的店铺,我“扑哧”笑出来,“晋玄,你看这个,和《诺丁山》里的装潢一模一样,也不知谁启发了谁?我们多等一会儿,没准就真能看见休?格兰特和朱利娅?罗伯茨。”
但是没人应我的声音。
“晋玄——”我迟疑道,向后看去,只见晋玄远远地立在一个小摊旁,手里拈着一只手绘的骨瓷咖啡杯发愣。
“晋玄!”我蹑手蹑脚地靠近他,轻轻在他肩上一拍,“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晋玄身子一震,见是我,笑了起来,“什么时候学得这么鬼鬼祟祟?万一害我失了手可真就麻烦了——这里的人都当他们卖的东西是古董,完整的时候尚能讨价还价,一旦破碎都是照价赔偿。”
见他说的严重,我急忙吐吐舌头,老实地站在一边,远远问他,“你看上这个杯子了?确定要买么?”
被我这么一问,他倒尴尬起来,“湘裙你真是耍宝,突然这么扭捏作态——我要一个花里胡哨的杯子做什么?走吧!你渴么?咖啡还是果汁?”
我们寻了一家印度红茶店,晋玄说这里的奶茶特别香,却不腥膻,肉桂不浓姜也不辣,很适合中国人的口味。伦敦的天气一会儿三变,刚才还走得微热,这会儿太阳被遮了影,就又点凉了,刚端上的姜枣红茶正好暖身,我连喝了两杯,却见晋玄的那杯动也没动,不禁奇怪道:“晋玄你不喝么?是不喜欢这个味道还是——”
“不是的!”晋玄微笑着打断了我的话,“我这就喝。”说完就拿起来喝了一大口,因为搁了太久,茶有点凉,因而显得甜腻,晋玄蹙了下眉头。
我再傻也觉得晋玄有心事,遂放下茶杯,“晋玄,你今天是怎么了?好象一直心不在焉的。”  
  
 十三、年华风雨(2)
 “没什么,”晋玄的笑有些勉强,“可能是最近头绪太多,来不得整理,积压在心里,有些烦闷吧!”
晋玄的话让我感到惭愧,一直以来都是他鼓励我支持我,我似乎从来没有问候过他的工作情况,但是此情此景,叫我从何说起呢?
见我也不作声,晋玄以为他刚才的态度伤害了我,于是轻轻碰碰我,“刚才我们说到哪了?现在这个公司很器重你是么?”
我反复旋转着半空的杯子,轻轻抬抬眉头,“别说我了,我那点小事不过是茶杯里起风波,不值得大惊小怪。倒是你晋玄,其实我一直奇怪,你为什么没有直升博士,以你的才能……”
不知是不是被我的问题触动了心事,晋玄一贯飞扬的神色倏忽黯淡下来,恍然萦绕着三分痛苦、三分无奈、三分茫然,还有一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顿了很长时间,长得我几乎以为时间就要停顿在这一刻,他突然开口道,“湘裙,我们是一样的人,家境普通却自强不息。我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论者,不信佛不信命,我信的,只有自己刻苦的努力和必胜的信心,当年保送到化工学院,我是第一名的成绩。选择了最好的导师,研究最尖端的项目——实验结果公布的时候,无数大公司都表示了兴趣,最后A?TECH出大价钱买下来,并询问我是否愿意在项目结束后来公司服役……”他一句一句地说,有点语无伦次,那些从前的故事皮影戏一样浮现出来,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见。我静静地听着,也不插言劝慰——他本也不是要我劝慰,那些过往梗在心头,冷暖自知,渐渐融成生命的一部分,“连导师都说这是千栽难逢的好机会,让我不要放弃:A?TECH是世界排名前二十位的化学医药公司,在这里工作身价立即不一样;公司可解决居住、护照等一系列问题,比在学校悬着心强多了。这简直是一条康庄大道不是么?你可知道当时有多少人羡慕我?”他微微一笑,声音里含着数不尽的沧桑,像是在说给我听,更多却像是自言自语,“在厦门的时候我经常去看海,总在猜测海那边是什么?现在知道了,海那边无非是岸,而岸过去又是海。就象我们的命运,不这样安排,便那样安排,然而无论怎样安排,都不是完满的答案。很遗憾,我们的产品推出去效果并不好,相关的人都被晾了起来,不久也纷纷自动离开。只有我咬定一口气,开弓没有回头箭,改行做产品经理,然后销售、然后采购、然后质检,最后调到人人艳羡的市场部,并爬上了高级主管的位置——每个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甚至微不足道,不就是一个小人物的奋斗史么?也不见得多成功——可是没有人知道,这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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