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曼珠沙华-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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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了一顿蓝剑又说,“正是因为人性中的恐惧和弱小,所以他们希望求同;而在这求同中若是能高明出一个点两个点,就沾沾自喜起来——这是典型的小市民:不知何时进取、何时退让,没有自控力与驱动力,看不到人生的终极目标,他们永远活在未知与迷惘中!”
蓝剑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极冷,好像德国片子里那些盖世太保,我不禁打个寒噤——用他的方式考核,我也是这是“小市民”中的一员,毫无疑问。
“你怎么了?”蓝剑注意到我的神态,将手覆在我肩膀上。
“没什么,天太热了!”我努力做一个天真的微笑,“请我去‘南洋冰室’吃杯香草爱玉冰吧,我现在好渴!”
他略一迟疑,转而握住我的手,“湘裙,明天我去三亚出差,不然你请几天假与我同行?”
其时我们已经开始毕业设计,这个时候离校是非常不智的,但我还是重重点了点头。
蓝剑的身上似乎天生就有这种乖乖使人就范的气质——这种气质比当年的桑子明还突出。如果说桑子明更多是因为他天使一样的容貌,使人不忍心违逆,蓝剑则有足够的能力站在众人之上并迅速审时度势,发出恰到好处的指令,使人心服口服地言听计从。
这种非凡的气质与生俱来,与出身家世和学历都无关——它就像罗汉金刚的光环,清晰地悬浮于头顶之上,驾驶再驽钝的人也会产生“此君非等闲之辈”的感慨,从而进一步生出敬畏之情。
那个夜晚非常漫长而美好,我们当然不止吃了冰沙,还在一家旧式露天花园里共进晚餐。
他送我回家的时候夜风很凉,细细碎碎的灯光透过树影洒在路面上,我时不时停下来,望着他灼人的眼睛。
蓝剑不是多话的人,为了不冷场,倒是我先开腔,“那你说蓝剑,在你至今的人生中,就从不曾有过恐惧感和孤独感?并从不曾为这个靠近人群——你所鄙视所嘲笑的人群?”
“没你说得那么极端,”蓝剑被我逗笑了,“我也常对人生感到恐怖,尤其对未来的时光——但不同的是对待恐惧的态度:大多数人因恐惧而认命,甚至沉沦;我则恰好相反,我会百分之百地发挥自己的能力,不达到极限绝不罢休。即使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我也力求十全十美——要么不做,做便要出人头地,这是我的原则。这个社会已如此不公平,先天的出身淘汰了大多数人,若不在以后的日子加以补足,恐怕终其一生都会淹没在碌碌无为之中。”
如果我大些成熟些,绝不会和蓝剑这样的男子交往——他是如此冷静清醒且长于算计,算计的对像甚至包括他自己,多么令人胆寒的一个事实!
可当时的季节多么温馨,四处满布着开花的树,暮色的空气里充满了落花与树叶的清香,有花瓣轻轻落在我们的肩上,那细细的芯柔柔的蕊,拂也拂不掉。
地上有兀起的石砖,我脚跟不歪,身体失重地跌下去,一只有力的臂扶住我,并揽我入怀,我正对上他的眼。
他的眼睛深深黑黑,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我很想转开视线,可不知为何却没有动,只是看着。他紧闭双唇,一点表情也没有,也只是看着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秒钟,也许有一个时辰。他从嘴角渐渐逸出一丝笑来,然后这笑意慢慢地扩散到脸颊,最后眼睛里也盛满了笑,“湘裙,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实在是很个美丽的女孩——”
他的气息让我温暖让我迷醉,像是微弱的电波流过心脏,麻麻的,酥酥的,我想我真是站不稳了。
远远的,谁家在放一首流行歌曲:“他爱我,他不爱我,拥抱的时候这么温暖,心却离我隔着十丈远;他爱我,他不爱我,对我讲着甜言蜜语,说话时不肯看我的眼睛……”
八、相恩无益(1)
皆悉与我同行、同愿、同善根、同出离道、同清净解、同清净念、同清净趣、同无量觉、同得诸根、同广大心、同所行境、同理同义、同明了法、同净色相、同无量力、同最精选、同正法音、同随类音、同清净第一音、同赞无量清净功德、同清净业、同清净报。同大慈周普救护一切、同大悲周普成熟众生、同清净身业随缘集起,今见者欣悦。同清净口业随世语宣布法话、同往诣一切诸佛众会道场、同往诣一切佛刹供养诸佛、同能现见一切法门、同住菩萨清净行地。
——《严华经》
我第一次面对男女间的尴尬,以为蓝剑不会准时赴约,所以也没有特地去请假。
(多年后我重新审视当日的行为,仍觉得年轻的自己过于自爱,无论何时何地,总留一道后退的底线。)
没想到第二天,他亲自来宿舍接我——我顿时手忙脚乱六神无主,人间没个安排处。
“只是个短途旅行,何需把整个家都搬了去?”蓝剑笑着用食指指节擦擦下唇。
我面红耳赤到不能言语。
蓝剑这个人,接触越多,越发被他深深吸引。他的确出类拔萃,无论是骑马还是潜水,甚至只是下一盘棋、添一晚茶,他都做得高雅专业且一丝不苟。而这种氛围构成了强有力的磁场,经常吸引一堆或呆望或喝彩的男男女女——他没有空诺,即使是些微小事,即使只是娱乐,他也能十全十美精益求精。
出乎我的意料,蓝剑十分有才华,他对文学与历史的造诣之深,为我辈所望尘莫及——认识他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很现实的人,可听他对《红楼梦》与莎士比亚戏剧的诠释,立即惊为天人。
这是个怎样的男子?从他开始,之前和之后的男人统统沦为配角。他究竟是谁,色色样样地符合我心意?难不成我前世做了泼天的善事,佛祖特意塑这样一个男子补偿我所有的亏欠?
而他又对我亲切倍至,如关照脆弱的水晶娃娃。单单注视他深邃而智慧的双眸已浑然忘却世间不快,我开始明白诗仙所描述的“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的意境。
原来这就是被爱宠的感觉——如被供奉,有观音般的端凝。
“在想什么?”蓝剑拍拍我的面颊。
我一笑,不答言,仰望长空——因为天气好,海面又开阔,可以看见满天清冷又灿烂的星子,而且它们离人是那么近,几乎触手可摘。
这样的日子不是不像婚姻的,我们相守相伴,远离人群与物质,在这样一个小小的城镇,逗留下来,然后一留就是一生。
(小龙女被困毒蜘蛛洞时曾感叹:若是能与我的过儿一道,即使在这狭窄的洞中一世,我也不会烦闷。)
回来的时候我彻底做放弃壮,虽然学校不至于为此等些微小事给临毕业的学生大肆处分,但操行分数、毕业分配可能统统被影响——但,这又算得了什么?
迎接我的是气急败坏的导师,“这几天你去了哪里?”
我打算以沉默对待接踵而来的苛责。
“保研的表格搁在我这里都快发了霉,你父母家的电话也被打爆——全世界的人都以为你大小姐失踪了。”导师用得都是激烈夸张的词语。
“保研?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不能置信。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运气不错,但好成这样,确实令人感到疑虑。
同宿舍的女生觉得我定是动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腕,对我有意地疏远与排挤,对外又编造出诸多难听的谣言。
我沉默惯了,觉得不欠她们任何解释,于是关系更加僵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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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相恩无益(2)
大学文凭只能确认学历,不能保障人品,而毕业的痛苦那样巨大,排山倒海地压下来:回乡、无业、考研失败、劳燕分飞、家庭与社会的双重压力……女孩子本就脆弱善妒,这样一来,桩桩件件都推我作罪魁祸首——她们之前从未这样尽释前嫌地同仇敌忾。
原来我也为促进她们的团结做了贡献,我冷笑着。
至此,我开始了解幼年时的翩翩所遭受的种种排挤,并佩服她小小心性中执着与勇敢的一面——即使是为了逃避琐碎又可恶的现实,即使她其实没有我想像中洒脱释然。
我提早离开了学生宿舍,在外面租赁房屋——这在当时的校园是非常大胆的举动,但正值人人自危之际,且我已有太糟的名声太多的绯闻,大家反而不以为意。
“你这样是否在邀约我同居?”这样大胆的话,蓝剑说来也如此不动声色。
我讶异地看着他:他这样做简直是趁人之危,而他无疑就是一个坏人——他和翩翩厮缠,又这样俘获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却一点也恨他不得——我们前生来世是不是有什么纠葛?也许我是一场永恒的舞会约人不至的女主角,而他是那个失约的薄幸男子。但到了这一世,为什么还是他辜负我?难道也许根本没什么因果轮回,我们生生世世、来来往往,只能参加同一场舞会、期待同一支舞曲、等待同一个舞伴?
谁说凡间苦痛,与色相无关?
我选的楼房颇具风霜,但内部十分清爽干净。因为楼层高的缘故,可以时时感到森森凉意,与学校比起来,更加接近“人间烟火”。
研究生比本科轻松太多,下午的时候大多没有课。我常常赤足踏在地板上,看浓艳的太阳投透过竹绿色的窗帘,摇曳出一串轻微的笑意。
对门院子里开着白玉兰,偶有几片叶子飘下来,打着一个半盹的小猫。谁家的阳台上,两个老人坐在摇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楼下一片矮房,在阴凉的遮蔽里,时不时看到一双劳作的手:绕毛线的、摘菜的、洗着一堆不知名的物件……隔壁女孩好像刚刚开始练钢琴,翻来覆去只是一段音节:叮、叮咚、叮叮咚,击打在人心里最软弱的地方,如玉兰花一般美好。
蓝剑的工作十分出色,这一点我早有耳闻,他头脑聪明、进退有度,关键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费吹灰之力便拿下几个重要客户,老板正准备升他做部门主管,更不用说他出手慷慨且仪表堂堂这些细枝末节的好处。因此谁都将他高看一眼,就连市场总监在他面前也不敢粗声大气。
假如他有求于人,那人便不折不扣地有出必应——不能不应。
蓝剑有时回来吃晚饭,我便如小妇人一般挽着篮子与菜贩讨价还价。买来青翠的扁豆、鲜艳的柿子椒、鲜活的龙虾和肥厚的乌贼,再一样样指引给蓝剑。
这甘愿庸常的生活,充满着自得其乐的乐趣,就像居住在上海市井间的张爱铃——去趟菜场也能写出两首情诗。
没有人主动去触及敏感的话题:比如婚姻、比如永恒。我们的生活和将来无关,要求也是无济于事。瞬间的快乐得到满足,就该感谢万能的上苍。
想想看,如果没有身边这个人,日子将会多么寂寞!
宇宙间的一切都不确实,即使微笑,即使流泪,即使美好或者更加美好,都在渐渐远离我们。正如天文学家所说,我们自身也在远离自身。那我们能把握什么呢?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固知难以久远,不若珍惜片时。
八、相恩无益(3)
要不是谭晋玄的突然来信,我几乎要忘却了他的存在——也许是故意忘却。
继那次激烈争执之后我们就很少见面,后从友人那里听说他孤身去了英国——看来他是要彻底抛弃一切和叶氏有关的人或物,包括我在内。
我觉得这样对他只有好。
我很惭愧,他这样厚待我,而我除了祝福之外,什么都不能给他。
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断了联系,只在彼此心中保留一个似是而非的影子。
但我还是估计错误,这种关系是一些人断不起的,对他们来说那已是一种感情——人活着就是为了不停的接受感情,然后放不下这些感情,直到死去。
所以我收到了他的信。那一份毫不掩饰的真挚,即便隔着千山万水,即便承载在一张薄薄的纸上,也让人觉得炙热扑面:“如果你需要,湘裙,我总是等着你的……”在信的结尾他信誓旦旦地保证说。
(晋玄,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我的爱从无历练,也没有尽头,更无所谓什么开始与结局。
那庙里的箴言,是阿修罗吧!阿修罗素以执着心强而著称,于是她什么也放不下;既然根本放不下,所以无从得自在!
即使你是好心的芝草,也还是无法解救我,因我比那蜘蛛更浅薄无知——而且这一次,我一定要赌一次,看甘露究竟会为谁留下!)
“谁的信?”看我迷惘的脸色,蓝剑放下手中的茶杯,耐心地问。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一恍惚间,竟把信递了过去。
蓝剑轻慢地将信翻来掉去,然后笑道,“谁会一直等着另一个人呢?”
突然感到气不过,不知是为晋玄还是为自己,“我不就一直在等着你?”
既而黯淡下来,却也只好自嘲,“玉颜不及寒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这就是等你时的写照。”
蓝剑一愣,蹲在我面前,牢牢望住我的眼睛——他的眼眸似两颗黑玉,深不可测又洞穿一切,“湘裙,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知道,我从来没有欺骗过你: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