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曼珠沙华-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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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美的诗句,”翩翩叹息,“为你的缘故,我要重读莎士比亚——‘可否让我来把你比拟作夏日’,多么贴切的句子,用来吟颂美少年!”又转头乜斜了我一眼,“你这样的人也有浪漫的时刻!——莫非你在恋爱?”
我举双手投降,“我哪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这学期刚换了导师,一天中大半时间都泡在实验室,盯显微镜盯得生对眼,还有心思恋爱?——纵然我想恋爱,也得有合适的对像——我读莎士比亚是因为今年选修英国文学……”
举起茶杯浅啜了一口,天还没真正暗下去,新月就爬了上来,远处的湖水反映着冷冷亮亮的艳光。虫声如繁雨急落,擂鼓传花般渗入周围的空气。
“但是青春就这样过去了,”翩翩惋惜地看着我,“‘可叹这,青灯古佛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
这是《红楼梦》的句子,的确,不过数十年,人生很快就过去了——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我放下茶杯想争辩,突然间意兴阑珊,“可是翩翩,谁能够像你呢?我必须控制情绪、统筹时间,以便给将来做储蓄——相信我,为了前途牺牲一点点嗜好并不是太惨痛的损失!”
“生命中的乐趣也这样一点点地被牺牲蚕食掉了,”翩翩温柔地注视着我,纤长的食指轻轻划过茶杯,“湘裙,你真是一板一眼,纹丝儿也不肯错的人。”
我顶受不了翩翩这种痛惜的语气,宁愿她暗喻或是反讽,忙微笑着调转话题,“除却恋爱,阁下还有什么宏愿?”
“我会有什么志向?只不过希望此生日日是舞会,我便是脱茧而出的蝴蝶,流连花间不思返。”翩翩自嘲地说。
我莞尔,“对你,这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你一早便已是翩翩起舞的蝴蝶,何需脱茧?”
翩翩回来后并没有急着工作,她镇日盘桓在靠海边的小别墅里,并请了三个私人教师轮番教她波尔卡、马祖卡和加洛普,问时还振振有辞,“我读书的城市靠近大海,每日要听见海水的涨落才睡得着觉。”
翩翩至难做到的事对我却是易如反掌:我曾试过在去实验室的公车上睡着的经历——她做她的蝴蝶,我必须尽好一只工蜂的义务。
“湘裙,我愿意相信你的话!”翩翩兴奋起来,大眼睛里有幼年的清纯,“为着这句话,我要爱你一辈子!”
翩翩有一只山毛榉树的铁艺玻璃柜,里面展示着各色各样的舞鞋,有一双粉红色的绸缎芭蕾价值四千英镑,由她父亲在苏富比竞拍得来,据说是巴甫洛娃在演出《天鹅湖》一剧中所穿。
“我至喜欢盛大的舞会,像六十年代的法国或者意大利的黑白电影,女人都肤如凝脂、云鬓高耸,各个都矜持得要马上去歌剧院的样子,男人都是风衣礼帽,动不动要与人决斗,但即使决斗姿势也分外好看——就像跳舞,或者那本身就是舞蹈:华尔兹、探戈、狐步、快步,配上香槟、鱼子酱、原味奶酪和芝士蛋糕,还有盛大的乐队和华丽的银制餐具……分辨不出来是王子公主的订婚宴还是将军凯旋后的庆功会?”翩翩托腮陷入自己构想的图画里中,继而转头向我微笑,“湘裙,若你能够选择,希望在舞会中饰演哪个角色?——白雪公主、灰姑娘还是小人鱼?”
我凝视着翩翩那些美丽的舞鞋很久,对我来说他们就像丛林仙子的魔棒,只要一经穿上,就能立即幻化作七彩翩翩的优美蝴蝶。
然而我从未参加过舞会,也无从设想——如果非要选择,我宁愿做等待王子搭救的长发姑娘,缘分未到来前先安静躲在城堡里。
却只听得翩翩喟叹一声,“湘裙,你生得这样美,本身就已经是童话了。”
我懒于去探究翩翩话里的意思,却想到一个纠缠我已久的问题,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翩翩,你是否还记得我们有一个同学,叫作桑子明……”
“桑子明?”翩翩怔了怔,大眼睛里略见迷茫,“再多一点提示好么?”
“他——”我张了张嘴,又摇头道,“算了!”
星空下有夜航的飞机,夜生植物弥漫着绚烂的味道,窗玻璃上,有只小小的壁虎,身手敏捷地爬过去,无声无息。
想起桑子明,我突然鼻子一酸:对于叶翩翩,他不过是容貌较为出众的小男生罢了;但对于我,却是全部希望的寄予。
我这样苦痛着自己而成全她,但是她并不珍惜,我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我怔怔想着这两句箴语,不由呆了过去!
五、芙蓉钗裙(1)
观自在菩萨 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照见五蕴皆空 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 色不异空 空不异色 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 受想行识 亦复如是 舍利子 是诸法空相 不生不减 不垢不净 不增不减 是故空中无色 无受想行识 无眼耳鼻舌身意 无色声香味触法 无眼界 乃至无意识界 无无明 亦无无明尽 乃至无老死 亦无老死尽 无苦集减道 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 菩提萨埵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心无罣礙 无罣礙故 无有恐怖 远离颠倒梦想 究竟捏磐 三世诸佛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 得阿耨多罗 三藐三菩提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 是大神咒 是大明咒 是无上咒 是无等等咒 能除一切苦 真实不虚 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 即说咒曰 羯谛羯谛 波罗羯谛 波罗僧羯谛 菩提娑婆可 般若心经
——《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纵然是我生命中的第一场舞会,我还是来晚了,第一轮菜肴已经撤下,白制服的工人正将半空的Buffet和长餐台抬到后面去。
格子桌布被收起来,换上了玻璃或者竹艺的小圆台,随意放上香浓咖啡和精致的小点心,供客人们随意取用——腾出阔大的空间用做舞会场地。
穿红旗袍的主唱女郎退了下去,重新换过紫纱裙走出来,她身型偏瘦,眉眼依稀在哪里见过——好像不久前还大热过,不是登报声明退出歌坛去加拿大读书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沦落到承接婚礼宴会的地步?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见了他。
我注意他是因为他非常像桑子明,尤其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我当时的惊骇,不亚于被人当胸一剑,且深深没入心扉,连悲伤和质疑的时间都来不及有。
我爱上他,比一朵花开的时间还短了许多,短到自己都未曾察觉。
可是当时我只觉得时空交错,自己还是当初那个敏感忧郁的少女,只能远远膜拜自己的偶像;或者谁在同我开玩笑,故意安排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方式,让我一次又一次促不及防!
然定下心性,发现他又不同于桑子明:他更深沉、更稳重、更从容也更冷峻——不,他不是他。
我一遍遍告诫自己,并不停诵持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的名号,方才略略心安。然而暗自抚胸,那里仿佛还有一个伤口,在偷偷地渗血……
慈的梵文是Maitri,悲的梵文是Katuma。何为救苦?救便救心苦。何为救难?难则是情难。所以菩萨的涵义便是同体大悲、涵容消化!
然而这些精深的禅义,年轻的我如何能理解,这冥冥的遥远的智慧,充盈在我心中都是无能为力的悲哀。
他正和一位穿杏色短裙的年轻女孩子跳舞。那女孩子极之年轻,所以即使相貌略为平庸,看起来也非常可爱。
他的舞步标准而踏实,一点不花俏,让人觉得放心,仿佛于他而言,跳舞也像是一项工作——他的舞伴什么都可以托付和信任,只要跟随他就好。
我正为这个特质感到好笑,谁料只一瞬,便因为同样的理由被他所吸引。
当时我并没有联想到他和翩翩的交集——翩翩的男友们我不是没有见过,大抵和她出身相当,所以不是目空一切就是荒唐颓废。
但是翩翩的好脾气在这里发挥到极致,温和容忍一如《彼得潘》里的小妈妈温丝,“谁会挑剔初冬的第一场雪呢?”翩翩沉静地笑,“而且,他们是那样的美少年!”
他们当然如初雪般美丽,却也如初雪般不长久。我最开始也曾认真地去记那些张三李四的姓名,但更替得频率实在太快,我甚至怀疑连翩翩自己都没有能力分清他们黑白曲直,留在她脑海里的,不过是一张张昙花般绚丽短暂的美丽面庞。
五、芙蓉钗裙(2) 。。 。。
但是他全然不同,他认真负责的态度好像来自另一个国度,甚至星球。
不久就有其他女孩代替了杏色短裙女孩的位置,他从容赴约不偏不倚,全神贯注且周到熨帖。即使有个把女孩子开始步伐有些混乱,在他的带领下,也渐渐稳定起来。
我轻轻打了个呵欠——其实跳舞也没什么不好,酒会本来就是为了跳舞的。
许是跳累了,他借着舞曲暂停就近坐在一张镂花藤椅上,趁势将袖口挽到了肘后,并取下箍在手腕上的帝舵表,这才取过一杯矿泉水慢慢地喝——不过是一系列微小的动作,但由于他的姿势格外标准正规,看起来格外有一股魅力。
多年以后再想起他这些举动,正在美国连续剧《越狱》热播的时候。男主角Mike Socfield让我第一时间想到他:这个高智商的罪犯,除去相貌英俊,思维缜密,还能将人性的一切情结与漏洞如科学实验般地剖析得清简快利。而实施的时候更如校好发条的指针,干净漂亮,从不拖泥带水。
这个男人就站在我对面:他有天使般的面容,让人温暖安适,不经意间却透漏出因过度自律而带来的危险气息;他有钻石般的眼睛,在光影中闪烁旋转,却在某个时刻,目光突然顿挫。
如果再留意一些,会觉得他的瞳孔深处藏着一些东西:一只是地底的罗刹,一只却是芬芳温暖的小小男童,交错时令人窒息,而侧脸的瞬间,却似蝴蝶停留般的柔软。
“喂,蓝剑!大家找了你半天,你却藏在这里躲闲!——男主人当得不够格啊!”一个条纹吊带长裙、打着黑人散辫的女孩夸张地大叫,一把挽起他的胳膊,不由分说地拖着他就走。
他原来叫蓝剑,好奇特的名字。
“喂,手表!”我低低唤了一声。当然没有人听到我的声音,我不禁为自己的举动尴尬一笑。
正在这时,蓝剑又转回身来,若有所思地四下打量。看情形是在寻找什么,但即使是寻找,脸上也不见焦急或者惶然之色。
“是落了手表么?”我迎上去。
“你怎么知道?”他语气里略含讶然。
我朝着他刚才的座位轻轻丢了个眼色。
他顺势望过去,既而抚额笑起来,“多谢你——是我冒失了!”
我回他一个微笑,没有答言。
但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一直没有看见你,是才到吗?”一开口就像老朋友,“认识一下,我叫——”
“你叫蓝剑!”我给他接上去,“我已从众人的传诵中得知了——果真是蔚蓝的蓝,宝剑的剑么?”
“果真是!”他眼里含着笑。
我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得说,“我并不认识真正有人姓‘蓝’的,那似乎是一种颜色——”
他微微颔首,正要答言,只见刚才那个穿杏色短裙的女孩子匆匆赶来,“蓝剑蓝剑,大家都等你呢?”果然受欢迎程度很高。
“我——”蓝剑应声站起来。
我点点下颚,给他一个“了解”的表情。
他感激地望向我,转身之际却出人意表地走至我身前,“她是我妹妹。”
我“扑哧”一声笑将出来。
蓝剑一怔,既而了解地微笑,“她真是我妹妹,”说着便招呼那个女孩子,“蓝星,过来一下!”
“哎——”那女孩子娇声应着,“什么事情?等一下好不好?我手里正拿着东西呢!”
我倒不好意思起来,急忙讪讪阻止道,“不要劳动别人——其实,她是不是你妹妹,和我并不相干。”
“和你不相干么?”蓝剑温和的眼眸里精光一闪,那里面的内容让人无法破译,“我只怕你误会我,是《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里那只跳来跳去的兔子。”
五、芙蓉钗裙(3) 。。 。。
我笑出了声,因为他事事规整、进退有致,突然开起玩笑,有意想不到幽默。
我们的接触冠冕堂皇,不过是一场舞会。
“湘裙,你才到!”翩翩拎着塔夫绸裙子,从花园里嬉笑着跑过来,我可以看见她足上一对小羊皮的芭蕾舞鞋。
“到了一会儿,没找到你!”我略略欠身。
翩翩今天格外漂亮,发型完全仿照《茜茜公主》里的罗蜜?施耐特,颈上戴一串钻石扣的珍珠项链,颗颗都有荔枝核那么大。
“为什么不吃东西?为什么来晚了?为什么还穿得这么素?”翩翩在我身旁坐下来,十万个为什么。
我轻轻一笑,正待答言,她却仿佛想好了答案,毫无心机地笑,“湘裙一百年也改不了自己的脾性——不过,你人生得美,穿什么都美。”
我脸一红,正欲答言,翩翩却突然若有所思,凝望我片刻,才说,“我刚才看见蓝剑在这边?”
我觉得这个时候最好是什么也不说,做得体的好奇状,“蓝剑?”
“是啊,我现任男友——”难得翩翩这样说的时候有一丝丝的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