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们-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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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身为孟家人,他只有两个选择,或者成为真小人,或者成为伪君子?他心底由罗宋宋坚守的那块净土,是不是要最终沦陷?
他不知不觉地将车开到了格陵市荣军医院附近。
大厅里来来往往的求医者,看上去都是面带焦虑,但其实没有哪一个比孟觉的心事还要多。他坐电梯直达诊断科所在的九楼,一路走过去,果然和其他科室不同,格外地安静和简洁,护士站堆放着的花篮和果篮也格外地多,一名护士正用一面崭新的写着“杏林圣手”的锦旗,仔细地擦着衣冠镜。
罗宋宋和智晓亮坐在观察室外的长椅上,不知道是已经看完了医生,还是在等号;因为这里不同于别处的喧哗,智晓亮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
不愧是钢琴家,就连睡觉的神态也比其他人典雅些。孟觉知道,因为少年的经历,智晓亮很少能对他人如此放心,罔论靠在他人的肩头安睡。医院的中央空调照例开得有些冷,罗宋宋温柔地碰了碰他的手,怕惊了他的好梦,又怕他贪睡着凉——如此一对璧人,多看一眼都是锥心痛骨。孟觉默默地回到地下停车场,倒车的时候擦到了柱子;他还浑然不觉,倒了几次,硬是把崭新的车身擦花了一大块。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
他对罗宋宋的绝对信任,是建立在知道自己绝对值得罗宋宋信任的基础上。而现在,他有些不确定了。
第三十一章
有聂今在,智晓亮其实可以不用来。但是他坚持,这一点让聂今觉得自己没有得到信任,因而不太高兴。
没有什么比你全身心爱着的男人质疑你的忠诚更令人难受的事情了。
等她陪罗宋宋做完一系列检查之后回到诊断科,才发现智晓亮竟然睡着了。
聂今和格陵爱乐一向有业务往来,知道智晓亮最近为了乐团改革劳心劳力,内外夹击,颇是吃了些苦头,好容易睡着了,也不想惊动他。原本有些不愉快的心情,也不是那么重要了。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医生休息室,从哥哥聂未的床上拿起一条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毛巾被和一个颈枕。
穿蓝色手术袍的聂未和抱着毛巾被的聂今在走廊狭路相逢。聂未有一头比罗宋宋更恐怖的自然卷发,贴在古希腊雕像般坚毅的头颅上。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唇上留着浓密的胡髭,因为曾在海军服役三年,他的四肢尤其是手臂粗壮有力,目测身高在一米九左右,走起路来步伐坚定稳健。聂今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一条腿,想要绊他一跤。
聂未目不错睛地直朝亲妹妹纤细的脚踝踩下去。他那么高,那么壮,这一脚下去估计聂今要骨折。聂今迅速把脚缩回来,踹在他的腿肚子上,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他们如果不是因为有血缘关系,大概早就反目,这种开玩笑似地恶作剧,已经是他们反感彼此生活方式的最大挑衅。
从不同的角度,她所看见的和孟觉没有什么不同。
啊,这么快就勾搭上了。聂今心里冷笑着,轻轻地将毛巾被给智晓亮披上,又将颈枕垫在智晓亮的脑袋下面,将尴尬的罗宋宋解救出来。
“让他睡一会儿吧。”
聂今慢慢地走到了南面人少处的落地窗前。她今天穿的很利索,宝蓝色的衬衣,细细的皮带,下面是白色长裤和平底软鞋,皓腕上套着一只沉甸甸的金镯子。
镯子的式样虽然俗气,但是衬了宝蓝色,反而显出一种大气和雍然来。
罗宋宋拿着从自动贩售机买来的汽水,走到了聂今的身边站定,腼腆着,不知道该如何和聂今攀谈。她和聂今属于朋友的朋友,但聂今却热心地陪她跑了一个下午,这份亲昵和热心,令罗宋宋有些无所适从。
“喝点水吧。”
聂今长得很高挑,明艳动人,是绝对不乏追求者的那一类型。她和穿着随意的罗宋宋站在一起,就像是盛放的木棉和沉静的女贞。
“我不渴。”聂今将手搭在栏杆上,朝下望去,有一部奥迪Q7刚刚好驶出大门,“检查结果应该会在两天内出来。这两天你好好休息,不要有思想压力。”
罗宋宋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
聂今不禁乐了:“谢我什么?又不是我帮你看的病。”
罗宋宋诚心诚意地说:“虽然不是,可也差不多。”
荣军医院的诊断科是一个具有自主科研权责的新型医学研究室,不接受普通病人,仅对门诊移交过来的疑难杂症进行诊断。罗宋宋也曾将自己的病历寄给现任诊断科主任荣正歆,但石沉大海——想来他每天收到的病历太多,所以并没有引起重视。
但是荣正歆有一个弱点:医者不自医。他身体孱弱,千度近视,上手术台超过两小时就会血压上升,心跳加速。而诊断科的病人经常需要临时进行风险极大的手术,每当这时荣军的首席手术医师聂未就会推迟其他手术,优先为诊断科病人开膛剖肚——荣正歆和聂未有这样一层关系,这就让聂今占了个便宜。
聂今美好的身躯轻轻一折,靠在了栏杆上。
“罗宋宋,让聂今姐教你个乖:如果有女人不计成本地讨好你,你一定要睁大眼睛看清楚。”
这等于是挑明了说,我之所以对你青眼有加,帮你找工作,帮你挂号看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罗宋宋并不在乎她说的露骨。她甚至比较欣赏这种坦白,免得猜来猜去费事。
“为了艺术特长生的名额?”
“已经解决了。也是在那之后,我才听说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并不融洽——当然,你的家事我没兴趣。要知道我自己家里也是一笔烂帐。”
聂今抚了抚眉头。仿佛兄妹之间的隔阂和不合正压在她精致的眉弯上。
“那你想要什么?”
“我已经得到了。”
那天晚上借由耳环试出了罗宋宋的手疾之后,智晓亮还是遵守最初的诺言把耳环送给了聂今。
这副耳环来自于有着青蛙王子童话的欧洲小国,是一名女伯爵送给智晓亮的礼物,有着非凡的意义。聂今第一次见到它时就露出了倾心的眼神。
“早在他回国不久,我和智晓亮有个交易:如果我能请到荣正歆医生给你看病,那我就可以拥有这副耳环。那天去骨德之前我很高兴,因为我知道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穿了十年前和他恋爱时买的裙子,腰带是为了衬那青蛙爪上的祖母绿,我把耳环的照片传真到米兰订制的。怕破坏了这对耳环的完美,我试了十余种眉型——妆罢回首笑问君,画眉深浅入时无……罗宋宋,你说我是不是很可笑?”
罗宋宋有冷汗从脚心冒出来。智晓亮似乎就是有这种魔性,吸引着身边的人不自觉做出些傻事。明明拍马也赶不上他的琴技,她不也曾经老是缠着他比试?为得周郎顾,频频弹错弦的少女心思,她也曾有过。连聂今这样洒脱的女强人,也始终忘不掉与智晓亮的一段情。
“不,不可笑。”
“我承认,现实往往不能尽如人意。但是我实在没有想到,为了让你接受他的好意——明明要送给我的耳环,却要先借给别人戴一次。他真的认为这对耳环到了我手里就和我平常戴的首饰一样吗?罗宋宋,坦白讲,我真的把这对耳环看得很重要。”
罗宋宋吞了一口口水。虽然她也不能算了解智晓亮,但她很清楚这个人是不会把身外之物看得很重要的。他也没有孟觉那样含蓄的心思,会将送出去的礼物赋予特殊的意义。
想到孟觉的时候,罗宋宋不自觉地微微笑了起来。她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现世静好,而聂今还在前尘往事里挣扎。
“可是这对耳环对智晓亮来说,也不过就是一件首饰啊。”
聂今明显地愣了一下,自嘲地笑了笑。
“你说得对。他没有人性的。他不知道什么是暖,什么是凉。你知道吗,他曾经在西伯利亚和同学斗琴,零下三十度的室外,那个人最后冻伤了,左手小指切除。你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没有原因——不是为了民族大义,也不是为了儿女私情;只有结果——那人弹得不够快!”
她谈起这件往事的时候,明明是咬牙切齿,却又不禁流露出一种激动,仿佛对那简单的快意恩仇心向往之。
总有傻女人愿意在征服无情而又残忍的男人的过程中充当炮灰。她们的想法其实很直接:最好全世界都不了解这个男人,那么他就只能和我在一起。
“这确实很像智晓亮会做出来的事情。”
聂今意味深长地说:“所以,当一个骄傲的男人肯为了你而卑微,尤其是当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你大可以好好利用。”
“不好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聂今不肯定她是真的没听到还是装傻——他不在乎这对耳环在谁手里。你看不出来吗,他不是要治子之手,他是要执子之手啊。
“我有点渴。”
罗宋宋把水递给她。聂今拧开盖子,喝了一大口。
也许根本就不应该试探罗宋宋。你看智晓亮这么多年来,何曾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中。机会不是你说不给他就会放手的。何况他现在恐怕也不确定自己想要什么。
罗宋宋也慢慢喝着水。就像木棉和女贞的两个女孩子,遥遥地望着在长椅上酣睡的智晓亮。
“他睡好久了。”
“他最近挺累的。这里只怕比停尸间还要安静些。你晚上有事?”
“嗯……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珊瑚俱乐部是一栋呈Ω型的两层建筑,为了减少现代感对原生态小岛的冲击,所有建材均取自岛上的岩礁和树木。从空中俯瞰,珊瑚俱乐部就像骏马在翠岛留下的一个巨大蹄印。从四面通透的俱乐部大厅望出去,深蓝的海水简直会随时随刻会漫过暗金的海滩直朝你的小腿涌来。
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船到了翠岛,天已经黑了,远处深紫色的晚霞心事重重地谢着幕,一两颗早露的夜星仿佛额角的汗滴。灯塔的光却是最亮的。这些强烈的色彩,让人预感到这里发生的爱恨也必定是强烈的。
“庞然,你快看!”汤勺小姐大声地说:“看东南边的灯塔。那是丹岛。k先生就是在那里被抓到的。”
她指指远处那一抹灰色的地平线,兴致勃勃地说:“听说他当时打算潜逃去菲律宾……”
庞然没好声气地打断:“好多年前的事了,还拿出来讲。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爸就是因此立功提为警司的。”
汤勺小姐抹不开面子,却也不愿意吃亏,哼了一声。
“至少不像某人的父亲,几十年如一日地教马哲!”
她特意将“马哲”两个字拖得又长又重,那感觉就像是垃圾一样。
其实庞然的父亲是教中国古典哲学的副教授。虽然她也看不起自己的父亲,但若因此也羞辱到自己,则另当别论。
“你们不饿啊?快进来吃饭吧!有很鲜美的鱼汤哇!”
庞然大步走向饭厅。
“好!不用发她汤勺了!”
这戳到了汤勺小姐的痛处,大怒,直到吃完饭也没有和庞然说一句话。
庞然也没有理她和人中小姐,喝了两口汤就放下碗筷,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去海边散步了。
俱乐部四周有木板铺就的人行道一直延伸到海里去,踩上去咚咚直响,跟庞然的脾气一样重。
“怎么孟觉不来,庞小姐的脾气也见长。”
有人跟着她出来了 。留着长长小指甲的年轻人姓卢,大家一向都叫他小卢。小卢穿了一条夏威夷印花的肥腿裤,在风中猎猎作响,愈发显出两条瘦腿的伶仃,难怪走在木板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
“谁说孟觉不来?只不过他要等他的女朋友一起过来而已。在码头的时候,你不也听见了吗。”
小卢见庞然轻蔑地瞥了一眼自己的裤腿,倒没有显出一向的激愤神色,而是不自在地摸了摸头发。
“这是在夏威夷买的。没有办法,洋人尺码偏大……”
“冻死你。”庞然冷冷地抛下一句,继续往前走。
反观穿一身纯白连衣裙,披一条花哨围巾的美人,小卢真心实意地夸奖了一句。
“其实你不找她们两个做陪衬,也已经够漂亮了。”
“是吗?”庞然似笑非笑地挑一挑眉,“我走得有点累了。”
她坐了下来,双腿在海面上荡着;小卢也在她身边坐了下来,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简直和平时的愤青判若两人。
这里离岸边已经有些远了,海风吹在身上颇有些冷,小卢犹豫着要不要将衣服脱下来给庞然披上,可是一想到里面就剩瘦骨嶙峋的肋骨了,他又不太好意思。
“你有什么话要说,就说吧。老盯着我有什么意思。”
庞然悠悠地说。平心而论,她确实长得不错,大眼挺鼻,端庄清丽,只是相处久了,就会发现她的机灵劲儿远远赶不上容貌的一半,而容貌还赶不上野心的一半。
“其实……孟觉人不错。在富二代里头,他算是有头脑有思想的,我很佩服他。”
庞然冷冷地说:“不是吧,我记得你还大肆批判过他买车呢。”
“我承认有一点嫉妒。别看格陵现在很多私企做的风声水起,一旦权易时移,能生存下去的不会超过四家。”
庞然听他说得恳切,心里十分熨贴。
“看来,你平时读报很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