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的雪-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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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德看看她，却转了身：“我平时可也是不送人的，能来送，也不容易。”
他回头，笑容有些寂寞：“好啦，还是走吧，我们都不喜欢太粘粘糊糊的。”
艾芙微微一怔，便笑笑，与里德一同离开了机场。
她只觉得莫莫与她的性格真是不同：明明两人都有话说，何必装得那么坚决。
她又想起了罗德夫妇。
互相猜测互相试探，戴着假面具共舞，或许真是年轻恋人的特权。
冷风吹来，艾芙扣上领口最上面的扣子跺了跺脚。不知不觉，她不再依靠别人，她在斯德哥尔摩这寒冷的城市变得那么自立。
或许她一直就很自立，只是慢慢感觉到，自立的意义，不是拒绝友善，更不是做作自欺。
自从去看望罗德夫人之后，艾芙总觉得自己想了很多。
若说来瑞典是冲动，她只是不愿意再一次冲动。
明明在心里，她慢慢地遗忘了一些事情，澄清出来的，却是她心底一丝单纯的挂念。
莫莫说，她觉得她这样过两年是非常有意义的。
艾芙回到自己的公寓门前时，又突然回身。街道宽敞美丽，房屋覆盖着童话般的雪垫，蓝色天空划过飞机的弧线。她微微一笑——其实她这半年，也是极其有意义的呢。
艾芙回到房间里，便打开了许久未上线的MSN。
留言一条条涌出来，大多数来自同一个名字。

七．紫色（1）

［扔掉假面，在下一曲。］
放假的第一天，公寓就冷清起来。
艾芙的室友早一个月之前就张罗着买票，刚放假就迫不及待地出发回家了。
早一个月之前，艾芙却忙着摆事实讲道理，说服父母第一学期就不回去了。
如今，她的后悔随着每一秒都在增多。
林查的留言，暖意一如以往。她禁不住想，若是有一天，林查向自己原先所期望的那样move　on了，便不再有这些一言一语。想到这，她突然不愿意往下想。
拥有的时候，都不会理解，失去是怎样的痛楚。
林查失去过她，而她，准确意义上说，一直都没有失恋。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不再有人在日志上总是写起她，不再有人特别适时地问候，不再有人能让她在冰雪之国感到暖意。
她真的不愿意多想了。
其实，艾芙的记性并不算很好。她有时候很奇怪，自己那时为何那么决绝；只是想起那情那景，又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她觉得她这半年过得有意义，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完成一学期的课业，取得了不错的成绩；
她遇到了挫折，做了错事；
她变得坚强，成熟；
她在最困难的时候，遇到了现在的导师；
她从罗德教授那里，学会了对错误的宽恕；
她从罗德教授那里，懂得了自己做错的事情。
以上，重要程度逐渐递增。
她心里却还记得或许是最重要的一点：她逐渐地，逐渐地，愿意正视自己的心意。就像莫莫说的那样，人生上新的感悟，或许是这样。
而很多时候，人需要做的，只是踏出第一步。
艾芙看着屏幕，蜷缩了下手指。可是，林查面对她这么这么久的任性，一直都有原谅她包容她。
她自己呢？
她发出“hi”，却又迅速地按黑屏幕。
她的心怦怦直跳，就像刚刚完成蹦极动作。
她几乎觉得自己的耳朵竖了起来。
只是，笔记本里却久久没有传出MSN回消息的悦耳响声。
她微微有些发愣，随意按亮屏幕，又发了一次。依然没有反应。
林查的灯是亮着的。
却没有回答。
艾芙突然心慌：她确实没考虑，或者说不愿考虑这样一件事——若是有一天，林查不再等她了呢？
她曾以为林查从不会伤害她，然而她终究被伤害了；她又怎么能认为，林查从不会离开原地呢？
只是一瞬间，艾芙的鼻子有不正常的酸涩，一个劲地上涌。
正在这时，苍翠的对话框里，闪现出了一条回复。
“你怎么啦？”伴随着一个笑脸。
艾芙猛咬住下唇，遏制住了险些溃堤的难过。
原来，她还是会为他难过伤心的呢。
林查的回复再次到达。
——你怎么啦？我刚才刷牙去了。
艾芙失笑，可不是么，斯德哥尔摩的傍晚，可是上海的深夜。
自己怎么突然就傻了。
她打了一个“我”，又删掉。
——你还在吗？怎么啦？
艾芙几乎能透过屏幕，看到林查写满关切的脸。
一个恍惚，她似乎又回到了一年前。
一切都未开始，一切都未结束。
圣诞前夜的晚餐后，他们走在人行道上，看将漫天雪点凝固住的烟花。
时间便灿烂如烟花，湮灭得也同样迅速。
这样的人，怎么会伤害她呢？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如此执着地对她好呢？
她从没这么觉得，MSN隔开的距离真是遥远。
——我买不到回家的机票了。
这句话便自然而来地说了出来。
——别着急，晚几天也别急。
——圣诞之前的肯定没了。
——笨笨，早干嘛去了？现在别抱怨，抓紧定圣诞之后的吧。
——要不我还是不回了……
——乖　回来吧
林查答得迅速，亲昵地叫她笨笨时，感觉却也一如既往。
亲昵得叫人心酸。
她许久没有回答。
林查没有等待。
——宝贝，我想你。
艾芙突然握起手指。
感动、诧异或许还有委屈。
——要是买不到票呢？
——不会的，再去试试嘛，你一向都不会轻言放弃哦。
最了解她的，其实转了几个圈，也还是林查。
——哦
她轻轻答一个字。
——我帮你在这边订回程票？从上海飞法兰克福转机吧，去北京太麻烦了。
艾芙想回答“我自己可以订”，却又把这行字删掉。
她最终回答——
——好，谢谢你啦。
其实这半年以来，她真的变了很多。
接受恩惠与给与恩惠，同样是勇气。
之后随意的闲聊，艾芙的心情突然很轻松。
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轻松过。不用刻意无视，不需刻意保持距离。
记得曾经有人说过，男人总是留在让自己笑的女人身边，女人却会留在让自己哭的男人身边。
其实并不是这样，女人会喜欢那些有能力让自己伤心，却一直对她好的男人身边。
Ｔｒａｃｙ是这样，艾芙也是如此。
莫莫呢？她能为里德做出让步，便说明里德已经在她心里有了分量。
只有有分量，才能做得到伤害，也才能好得有分量。
艾芙驱散自己思辨的思维，微微自嘲。
艾芙想，如果自己真的有所改变，这么久以来的经历，也便不是白费。
林查的关心让她得以坦然接受。
——上海雪灾，你回来的时候多穿点哦。
艾芙笑笑，终于发出一行她和林查期盼已久的字。
——你也是哦。
爱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
她终究原谅了他，她终究看到自己的自负，也学会原谅了她自己。

七．紫色（2）　完结章

［回归。］
下了飞机后，太阳刚刚露出万丈光芒，照得上海的晴空一片明亮。
上海的冬天，比斯德哥尔摩要暖和太多，让艾芙小小地舒了口气。真好，北欧的冬天真是可怕，冷得人心也要碎掉。
没有通知林查。想起林查时，艾芙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味道，似乎是爱他的。爱情是这样的吗？当初，就是太天真，太执著，没想到伤害是两个人的。
似乎有个人说过，爱情是残缺的美，我们彼此靠近，获取温暖，即使伤痛，我们仍想靠近，因为在一起，才有温暖和希望。
当初开逃的是她。分析员完美主义的培训带到生活中，是一种彻头彻尾的错误。艾芙理解了那些独身主义者，或许他们的独身让他们感觉更完整更完美，更快乐。人永远没法去衡量他人的感受。
她不想回到过去，因为过去并没有人在等她，再来一次自己仍然会做出相同的选择。直到懂得了至少是现在这么多的东西。
懂得失去，才懂得珍惜；被原谅，于是懂得原谅；见到不离不弃，才知道爱情远不止是猜心的假面舞会。
如果人可以不用经历过太多，就能获得真理，那该多么完美；只是真正幸福的时候，又有多少人是真正意识到的呢？
祷文中说，请主不叫我们遇到试探，让我们远离邪恶。
只是有多少人，真的能不被试探诱惑呢？若是一点事情便能击碎长久的信任，若是一点引诱便能背弃当初的承诺，若是一点挫折便远离宽容的心，人该有多么软弱呢。能真正白头偕老者，都很叫人敬佩。
机场的士载着艾芙来到了那家她思念了很久的咖啡馆。
下了车，她在街角站立了几秒钟。
这里的变化并不大，毕竟已经是改建过了的，近期应该没有再改建的打算吧。街上充斥着忙碌的上班族和公车，一切都和以前很相象。艾芙查觉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失笑，可不是么，自己只离开了半年多，倒象是时隔半个世纪的归国老人一样感慨起来了。那家咖啡馆的门面依就那么小，那么不显眼。
但是似乎，又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咖啡馆的招牌依然是深咖色，看着就很有喝欲，只是招牌的左下角多了一点绿色的东西。艾芙的视力并不怎么样，于是她走近，努力仰着脖子看，看着看着她的眼睛开始有湿润的感觉。那左下角，是个小小的三叶草图案，三叶草的左下角，有个更小的英文字“Yeats”。
这让她猛然想到了痞子蔡的《爱尔兰咖啡》，只不过那家店更加大方，店名就叫“Yeats”。
推开门的时候，艾芙下定决心尝一尝爱尔兰咖啡，即使她不喜欢酒也罢。
随着进门的铃声和服务生亲切的“欢迎光临”声，艾芙又一次踏入了这家熟悉而喜爱的店堂。服务生并没有换过，那个男孩子似乎很高兴看到她。
“小姐，老板在等您。”
其实艾芙并没注意到他在说什么，刚进门，她的全部目光和注意力便都被小小窗边洒满阳光的座位吸引了过去。那是她经常坐的位置，只是现在变成两个了。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个人坐在其中一个座位上，悠闲自得，桌上摆着一杯咖啡和一叠报纸。那人正看着她，抖抖手中的那几页报纸，放在了桌上那叠之上。他的眼光似乎在笑。然而艾芙并不敢确定，因为她清醒地感觉到在门外聚积的酸涩感现在变本加厉地回到了她的眼中，她眼前似乎有一片水光，看不清东西。
她走到那张小小的桌子前，终于看清楚那是《外滩画报》。
林查咧嘴笑着，看着她，温和的笑意就象透过玻璃窗的阳光，丝毫也不刺眼，反而让人心脏一点点柔软。
“你居然做了这么、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艾芙没有和他问好，而是抖着声音说了这样一句话，音调让林查分不清楚是生气还是欣喜。
当然他很快就确定了，这肯定是欣喜，因为艾芙的眼泪掉了下来，而且并没象她生气时那样冷静地责备他。看他多了解她啊。
她就这样把行李丢在吧台边，坐在窗边的位置上，坐在林查的对面，泪眼模糊地嘟着嘴巴看水单。确实没甚么好担心的，因为这是林查自己的咖啡馆么。
“爱尔兰咖啡。”当服务生小心翼翼地走过来时，艾芙已经控制了自己的情绪，音调平稳地开始点单。
“给我再加一杯。”林查冲服务生说，然后对着艾芙皱皱眉头，“不喜欢喝酒的话还是不要跟风了嘛。”
“不是跟风，”艾芙瞪瞪他，这人，这么久不见一样会简单有效地惹她生气，“我一直喜欢尝试。”
“尝试去瑞典而不事先告诉我？”林查撇撇嘴。
艾芙突然就被他的神情给逗笑了：“你这个店也让我很惊讶啊。”
“偶然想改变一下，我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啊。”
“这个店盘下来一定很贵。”
“嗯，还想和我结婚的话以后只能住在店里了。”
“什么意思——房子卖掉了？”
“哎呀，我知道你不介意的啦。”
“你这么肯定？”
“你会更喜欢这家咖啡馆。你想看看甜品单么？”林查将水单翻过来，有些神秘地递过。
艾芙很疑惑，但顺从地接过。与这家店的前身无异，只是多了最后一栏——湖绿色的字体，不甚清晰，却猛然触动她埋藏的记忆：瑞典的雪巧克力。
色泽暗淡，像是不愿被人发现；却又如尘封已久，静默地等待一个契机。
“你怎么知道——”艾芙默默放下水单，愣愣看对面阳光下坦然微笑的男子。
“你喜欢什么，”他的睫毛上阳光流转，声音轻柔干净得如同树顶的轻雪，“我怎会不知道呢。”
“你好像变了。”艾芙歪了头，有些审视地托腮。那男子这一刻太过俊朗，让她的目光不愿放开。
“我在这里等你。”
“好煽情啊，我又想哭了。”
艾芙想起了《布拉格广场》，我在结帐你在煮浓汤。
这是我想要的结局，吗？
“咖啡店是我的，你的想法是你自己的。”
爱情从不是完美的，残缺是一种另人心疼的美，而爱情也从来不是捆绑式的，两个人，从来都是两个完整的人。
“当然，如果你累了，随时欢迎你回来，休息也好，常驻也好。”
阳光像任何一个上海的晴朗冬日一样，暖洋洋地照在人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