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世-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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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谢倾眉那么多话明摆是挑拨离间,为什么和尚反应良好,自己却感到十二万分的失望呢?
那么英俊的脸,却没有表情!
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那么宁静,那么淡漠。
好像她的事情根本就与他无关。
谢倾眉真是打错了算盘……云止根本就不会愤怒,不会嫉妒,不会伤心。
她将身子埋进热水里,双手捂着脸,一时竟有些神伤。
她觉得好累,她爱来爱去何其辛苦,云止连一句话都不说,就把她给摧毁了。
是啊……他,一句话都不曾说。
不曾说过喜欢她,不曾说过需要她。
他永远有所保留。
目光审慎而淡定,他从来不会像她一样孤注一掷。
他比她聪明,或许,是因为他投入得少些。
如果不是他屡屡破戒,他甚或不会想到还俗……
她突然狠狠地用手一拍水面,溅起水花无数,然而这水却浑不着力,仍旧温柔地将她包裹。水是不会痛的,她自己却痛了,痛得她呜咽出声——
她的面前,仿佛浮现出那张平静的俊容,他淡淡地说:“采萧,你何必如此执着?”
执着,执着得成了魔,当他对她不理不睬的时候,她以为只要他对自己说句话她就满足了;当他牵过她抱过她的时候,她又希冀着他能如恋人一样亲吻她;当他真的吻了她的时候,她又不甘心他总是一副光风霁月好像根本与她没有干系的模样……
执念最苦,她当然是不懂的。
她只想将和尚也拖下水,让他也尝尝这种苦,这种无药可愈的苦!
面前仿佛懒散地坐了一个碧衣人影,发如墨玉披下,眸光里全是了然的温柔:“你看你,又在外面不听话,还不如随我回去。”
她怔怔地望着那幻影,咬紧了发白的嘴唇。
公子啊……
小时候的她,哪一次在外面闹事不是由公子来收拾烂摊子?
他从来不会怪她,只会安静优雅地牵她回家。
公子的朋友不多。所以对于仅剩的那么几个,公子自然会极其珍惜。
譬如赵无谋,譬如燕西楼,譬如她。
只是,这些朋友,待公子并不好,乃至于视公子如寇仇。
或许……是因为公子太强大了罢——
所以,他们这些所谓的朋友……总以为公子能够经受住任何程度的伤害——
而去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脑中一团乱麻,时而是公子时而是和尚,时而又跳出桓姨和入画,时而更跳出故去的父母哥哥……
头脑渐渐地晕沉下去。
“采萧?”敲了半刻钟的门,云止扶了扶额头,终于放弃,转过了身。
有太多话想说,反而说不出口。
不如就这样吧。
然而一转身便是愕然,“谢施主?”
谢倾眉已经醉糊涂了,双眼迷离地看着他,突然伸臂扑向他怀中,“云止师父……”
云止踉跄着将谢倾眉扶进她的房间,好不容易将她放上床榻,正欲离去,却又被谢倾眉一把抓住了衣摆,“云止师父……别走……”其声喑哑,似带了无穷尽的不得已,喃喃如梦呓。
云止回过头来,谢倾眉突然扶着床沿开始呕吐。云止连忙去取来水盆毛巾帮她清理,又打来饮水放在她床头。
“云止师父,”谢倾眉痴怔地看着地面,清透的嗓音此刻也蒙上一层苍凉,“我今日所说,都是真的……”
云止没有答话。
谢倾眉忽然抬头看着他。
“苏寂不值得你这样。”她低声说,好像很清醒,一瞬之后却又开始呕吐。
云止眉头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
谢倾眉吐了一个晚上,却再没有说一句话。
翌日,是小二打开了门锁。
一室水雾氤氲,蜡烛早已熄灭,晨光熹微地透进窗子来。
苏寂斜着头,披着发,软软地倒在浴桶中,伤口被浸得泛出血泡,嘴唇已成青紫。
“姑娘?姑娘?”
苏寂悠悠醒转,已是身在床榻,一个仆妇正端着水盆满脸关切地看着她。
“姑娘你可醒了,可把我们店吓坏了!”那仆妇立刻笑了,“醒了便好,醒了便好!”
苏寂撑起身子,发现自己身上已穿好衣裳,心中定了许多。然而要再想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她除了洗澡便再也想不出来。
大约真是宿醉闹的。
便问那仆妇:“我昏迷多久了?”
仆妇答道:“一大清早地姑娘便晕在澡盆里,现在已经快巳时过半啦。”
苏寂皱眉,“巳时?”
这么晚了。
她坐起身来,“我的朋友呢?”
仆妇一怔,“姑娘是说那位与姑娘一同住店的师父?”
“就是他。”苏寂不耐烦地道,“他人呢,怎么不在?”
“他——”仆妇道,“这小的可怎么知道,他还没出过房间呢。”
巳时了还不起床,难不成还没念完经?
苏寂迷迷糊糊地蹬上鞋,虽然故意如此作想,心头却还是有些焦急,想昨夜和尚虽然喝得不多,到底他没喝过,说不定酒量很差呢?
走到云止房门前敲了半天也没人应门,她没了耐性,在伸脚踹门之前好歹被那仆妇拦住了,用店家的钥匙开了门。
没人。
苏寂皱眉。
跑了?
不会,行李都没拿走。
难道真被沈梦觉劫走了?
难道沈梦觉又出阴招,又用他来要挟她回去?
要挟要挟要挟,回回都是这样,敢不敢和她当真打一架!
苏寂只觉头痛欲裂,宿醉刚过,脑海乱糟糟的一团。她扶着门框没好气地平空踢了一脚,却不料踢到了人身上。
一抬头,便对上云止清淡的眼神。
“你去哪里了?”她问。
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声音有些绵软,带着鼻塞的润意。
云止看起来也有些疲倦,闭了闭眼,正欲回答,他身后的人却开了口,是对着那仆妇说的:“去弄点醒酒的小菜,再加三碗素粥。”
苏寂望了过去,呆住。
谢倾眉。
吐了一夜,此刻的她,反而是三个人中精气神最好的。大眼睛亮亮地扑闪着,无辜地与她对视。
苏寂突然笑了。
云止竟是在谢倾眉房中宿了一夜?
这个小姑娘,她从来不曾放在眼里过,今早便连她住在这里也给忘了,却这么神气地将了她一军。
“采——姑娘。”云止的目光里不无担忧,却又避忌着外人在旁而改了称谓,“你先回去休息,早膳会送上来的。”
苏寂却笑得愈加肆意,挑起一双美艳的眸子挑衅地看着他,不说话,只倔强地咬紧了唇,一缕血色隐隐现出来,云止微微蹙眉,道:“你……你不要多想。”
苏寂倏然转身而去,回到自己房间,砰地一声重重地摔上了门。
小二将早膳端了上来,谢倾眉朝他微微一笑,“苏姐姐想必是误会了,你还是去劝劝他吧。”便回房去了。
云止接过膳盘,走去敲门,“采萧。”他低声道,“采萧,昨晚谢施主醉酒呕吐,我只是去照顾了一下。”
那你知不知道我差点闷死在浴盆里?知不知道我差点醉死了自己?
“然后……我自己也醉了,便迷迷糊糊睡着了,实在羞愧……”
你知不知道我一醒来就去找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出事了?
“采萧,”云止的声音里终于染上了一丝焦灼,“你不要胡闹,开门,我们还有正事要谈。”
忽然拂过一阵穿堂风。
竟将房门拂开了。
云止一怔,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开了门,却恰见那一抹红色衣影翩然如蝶,自窗台飞落下去。
“采萧!”那一瞬心胆俱裂,他飞奔到窗前,那红影纵落自如,刹那间已如水滴淹没于人海之中。
他静了半晌,突然一掀衣摆便要随之跳下,一把长剑突然横在了他的胸前!
而后便是杂沓脚步声响,三四个带刀佩剑、束发劲装的年轻人刹时冲了进来,将云止团团围住,一个还特意挡在了窗前,生怕他当真跟着跳了下去。
谢倾眉忽然迈了进来,神色略带惊惶,“师哥,师姐,你们做什么?”
那横剑窗前的女子冷笑道:“小师妹,都这时候了,你还装什么蒜?”
另一个男子笑得较温柔些,却是对着云止:“这位师父,烦请您跟我们去一趟神仙谷。”
作者有话要说:恶毒女配神马的,马上就会消失的~不过小谢恐怕还不止这么简单,嘿嘿嘿。。。【把这只剧透狗扔出去!
小修了一下,在最末~
☆、与君远别者
彭城街道上,燕西楼无奈地看着那少女在一间间店铺穿进穿出,展现出了极大的逛街之热情,却什么也没买。
那日在侯家集,灵山派的人突然出现,他不便露面即刻便走,心中却也放心不下苏寂这个妹妹,一路跟随云苏二人,直到他们遇见谢倾眉,才终于离去。孰料他一离去,苏寂便不知怎地跟和尚闹了别扭,这样自己一个人跑出来闲荡。
她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的?
“走走走,不买还跟这儿看什么看!”绸缎铺的小二开始赶人,见苏寂站在布匹前磨磨蹭蹭地发了好久的呆,便着意对她恶声恶气地吼叫,“别挡着后边的人!”
苏寂唇边扬起冷笑,本在轻抚布料的手指陡然加力,“嘶”地一声,绸布裂开,布架哗啦啦随之倾倒,太太小姐莺莺燕燕们好一阵惊呼,那小二立刻急了,上来便给她一拳:“哪里来的恶婆娘,在这地盘上撒野!”
苏寂一侧首避过,发上的飞燕钗簌簌晃动,清灵曼妙。她一手便抓住了小二的拳头,另一手出手飞快,径自向他颈项上横切而去——
周围的人无不发出惊骇的低呼,却没有人敢上前。
然而她的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一把钝重的刀鞘正拦住她的手腕。
苏寂静静地看着那日久磨损的鲨皮刀鞘,慢慢将目光上移,看到了面色郑重的燕西楼。
她猛地一甩手,将那小二摔了个踉跄,径自出门大步离去。
绸缎铺旁,一个文士模样的人放下了手中书卷,看着苏寂的背影,半晌,转身而去。
“苏姑娘!”
燕西楼追上来,拉住她。
她一下子甩脱。
大街上便有许多人看过来,都道是哪家丈夫惹得娘子气成这样,燕西楼心中唯有叫苦不迭。
“苏姑娘,不要胡闹!”
他急声喊。
苏寂倏地止住了步子,燕西楼差点撞到她身上。
“为什么你们都说我在胡闹?”
他走到她面前,便听到她开口,话音冰凉,眸光如刃,冷而锋锐地抬起,指向他。
“你们只知道说我胡闹,有没有问过我胡闹的缘由?”
燕西楼默了默,“那么,请问你胡闹的缘由?”
苏寂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我这里痛。”
那目光凉如这深冬的风,呼啦啦一下子就刮走了所有葳蕤景致,而只剩荒芜。
“是和尚?”燕西楼低声道,“是他欺负你了?”
一听和尚二字,苏寂便再也忍不住,使尽全力一手推开了他结实的身躯,继续往前走。
“苏姑娘!”燕西楼又连忙拉住她的手,“我带你去见他,让他跟你解释清楚,好不好?”
“燕西楼,”苏寂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我胡闹,但我也知道他不喜欢我。”回过头看着他,“他不喜欢我!”
燕西楼道:“他怎么不喜欢你了?谁说他不喜欢你了?我明明还看见——”
苏寂抬眸,“看见什么?”
燕西楼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我明明看见他望你那眼神……”
又是什么狗屁的眼神论。
苏寂再也不信了。
但是心里却还是慢慢潜生出希冀,好像雪下的春草,不甘地冒出了头来。
尴尬地僵立片刻,苏寂当先往回走去。
燕西楼没想到她翻脸如翻书,只好跟上,“想通了?”
“嗯。”苏寂的话音平淡而斩截,“我说过,我要么得到他,要么毁了他,我不会放弃。”
燕西楼平空打了个寒战。
大马金刀地踢开吉祥客栈二楼的房门,那仆妇在她身后忙不迭地喊冤:“哎哟我说这位大姑娘哎,那位师父一早就结账走了,说是要去找人……”
“找人?”燕西楼皱眉。
“找我?”苏寂皱眉。
仆妇道:“那我可不知道……”
“那个姑娘呢?”苏寂又问。
燕西楼看了她一眼。
“跟着一起走了呀。”仆妇睁大眼睛,“啊,对,是那姑娘说要找人,那师父一直没说话……”
人找人,找死人。
这个傻和尚。
苏寂在彭城码头边坐了下来。
燕西楼提了一壶酒,也在她身边坐下。
初冬时节,沂水上雾气迷蒙,两岸芦荻微霜,天边断雁哀啼而过。
燕西楼打开壶盖,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他惬意地深呼吸,只觉天地清气俱在酒中了。
“喏,这可是江南有名的女儿红。”他笑道,“说是高门大户里女儿出生的时候就埋下,到了出嫁的时候再起出,这酒极香,就如女儿家的……”
苏寂冷冷地剜了他一眼。
他闭嘴了。
苏寂望着平静如死水的江面,冷冷地道:“我看那谢姑娘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和尚恐怕要被她骗了去。”
燕西楼嘿嘿一笑,“是么?她又没你漂亮。”
苏寂便当没听见,“谢姑娘那晚说,五年之内,孤竹君必要拿下沧海宫……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说给我听的。”
“五年?不可能的。”燕西楼很是笃定地摇了摇头,“但有柳拂衣在,沧海宫便不可破。”
“所以她要从我下手——”苏寂突然想出了什么,陡然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