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听雪楼系列-出书版)-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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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听到他说出这样的狠话,眼里居然反而有一丝欢喜的光亮闪过。
灵均看着她,仿佛洞察了她眼神后的心思,忽地笑了起来:“胧月,你希望我杀了你,是不是?你希望能死在我手上,希望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终结,对不对?我偏不会让你如愿以偿!
他的语气恶毒而轻蔑,似是想要用一字一句将这个女子踩入尘埃里。
“我们之间不会有什么终结。
“因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甚至从未有开始——这一切,从头到尾,只不过是你这个贱人一厢情愿的痴心妄想而已!
“我才不会杀你,因为你根本不值得我动手。”
一边说着,他一边将手里的胧月往地上一扔,转身往台下走去。那条被击毙的双头蟒蛇也复活了,游动而来,匍匐在他的脚下,等待主人。
胧月跌落在高台下,微弱地喘息着,脸色惨白如死。
在拜月教主的示意下,败落者全身而退,乘坐着双头蟒蛇离开。然而,当他踏上坐骑,往月宫外疾驰而去时,却忽然间仿似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一道白光迎面而起,双头蟒蛇发出一声低吼,往后弹开,宛如被雷电劈中。
“胧月!”那一刻,明河教主惊呼起来。
——是的,这一次,施展术法困住灵均的,居然是胧月!
“你这就想走?呵呵……”那个被扔到地上的女子唇角滴着血,从尘埃里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们。她咬断了舌尖,双手沾着血在地上画出了一个符咒,吃力地站了起来,眼神忽然变得极其可怖。
灵均冷笑:“凭着你那点灵力,还能困住我?”
他一挥手,只听凭空一声脆响,面前的结界应手碎裂。胧月猛然摇晃了一下,吐出了一口鲜血,脸色苍白,摇摇欲坠。
“螳臂当车。”他冷然扔下一句,踏步离开。
“我是不会让你就这样离开的!”然而,她却飞掠过去,拦住了他,宛如梦呓,“你知道吗?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伸出手来,十指上也在滴着血。
“从一开始,我知道你必然不会让我一直这样跟着你的……或者,我也无法容许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你。我们之间,必然有一个终结。”曾经和他出生入死的侍女走到他面前,轻声道,一字一句,“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等待着这一天。”
她笑着,忽然间抬起手。
灵均以为她要施咒,然而胧月却只是抬起手,手指轻轻一钩,解开了自己的衣带,外面的香云纱罩衫飘然落地,露出了里面的贴身小衣。
那一刻,所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要干什么。
胧月抬起头,看着灵均:“你,还认得这件衣服吗?”
面具后的眼睛微微闪了一下,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她笑了起来,声音凄凉:“是啊,我知道你肯定是忘记了……这件衣服,是用你当年那件袍子改的,连上面的每一颗扣子都保留着——在我十五岁那年被你们从蟒蛇腹中救出来时,你曾给我披了你的衣服。你记得吗?”
那一刻,灵均沉默下来。
“我一直贴身穿着这件衣服。这些年来,每当我觉得没有勇气再继续陪你走下去的时候,裹着它,就会觉得略微还有一些温暖存在。”胧月喃喃说着,语气渐渐变得无限低回,“可惜,到了今天,就连这最后的一点念想,也灰飞烟灭了。”
一边说着,她双臂微微一振,身上那一件旧衣忽然片片碎裂!
那一刻,所有人失声惊呼。包括灵均。
——带着体温的小衣化为无数白蝶,在风里四散,露出洁净如玉的身体。然而,这一具赤裸的身体上,竟然画满了符咒!
“看到了吗?”她在他们面前缓缓转动身体,“这上面的每一处,都是我用针尖沾了朱砂,一针一针刺入身体里绘上去的!你应该看出来了吧?这么做,是为了困住一个东西。我身体里的东西。”
灵均眼神也缓缓地变了:“你……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容器’?”
胧月微微笑着,声音轻而冷:“是的,这些年来,我在自己的身体里,养了一只蛊王!”
那一刻,拜月教主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可能……以血肉之身饲养蛊王,这是拜月教里都早已失传的古老禁咒!
胧月惨然一笑:“是的,到了今天,我要放出这只蛊王了……你想看看我倾尽所有用血肉饲养出的蛊王,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一边说着,她一边抬起手指,唰地插入了自己心口!
“不!”那一刻,灵均脱口惊呼,竟然下意识地往前冲了一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就在他的面前,那个女子撕裂了自己的胸口!那一刻,血从她身体里流了出来,沿着满身刺着的花纹流淌,在一瞬间,她全身如同画上了血红色的符咒!——当身体破碎时,鲜血忽然燃烧,如同红莲盛开。在血化成的火里,有什么从她的胸口里蠕蠕而动,破体而出!
她笑着,张开双臂向着他走过去:“来!”
那一刻,灵均竟然往后退了一步。
他吹响了笛子,地上的双头巨蟒如电般飞起,咬住了赤裸的女子,两个头分别咬住她左右肩膀,向着两边扯开。然而只是一瞬间,那条巨蟒就发出了一声嘶吼,高高地弹起,飞向夜空——黑夜里,巨蟒全身扭曲,红色的火焰从它身体里透出,尚未落地,就把它生生燃为灰烬!
胧月站在那里,苍白的身体里竟然隐约透出了火焰的影子。
那种火,不是阳世之火,烈烈如焚。
那是蛊王火莲。
“本来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想求你让我留在身边而已,可是你最终还是嫌弃我了……”全身化为火焰的人轻声道,“后来,我想修正你犯下的错,解救出孤光大人……可是,你不允许……最后的最后,我也只是想能死在你手上而已。
“可是,你竟然连这一点奢望都不给我!”说到这里,她的眼里流下了泪来——那是赤红色的泪,每一颗里都燃烧着猎猎的红莲之火!
“所以,我诅咒你。”胧月血淋淋地走到了他面前,张开双臂,语声却轻飘如梦呓,“诅咒你的灵魂永远无法逃脱,诅咒你的肉体永远腐烂无休——诅咒我们的命运,从此后生生世世相互缠绕,永远不能分开!”
她的声音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尖锐,到最后,轰然一声,有巨大的血红色的影子,从她的身体里飞腾而出,扑向了他!
她张开双臂,拥抱他:“一同灰飞烟灭吧!”
火焰裹住他的手足,如同有形的藤蔓攀爬。灵均急速念动咒术,对抗那种地狱之火,然而刚一翕动嘴唇,火焰就从舌尖上倒灌而入,灼烤着他的嘴,无论他多么强大,所有的咒术,都被焚化在舌尖!
“神啊……”甚至连拜月教主,都发出了惊呼。
那样美丽的火焰,强大而邪恶,如同吞噬一切的地狱——这需要有多大的念力,才能焚心以火、驱使蛊王,化为如此汹涌的地狱烈焰?!
“让我看看你。”催动蛊王,以生命化为火焰燃烧,胧月的身体已经开始消失,然而她却凝望着怀里的人,泪水接连滚落,每一滴都化为火焰。她抬起熊熊燃烧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他脸上的面具,一边轻声道:“让我看看你的脸……”
是的,从第一次相遇到现在,她从没有看到过他的面容。
可是,在这生命终结的一刻,她要最后看一眼。看一眼自己此生不顾一切深爱的人,将他的容颜刻印入心底,一并带入永恒的地狱。
垂死的男子往后仰了一下头,似乎下意识地想躲避。然而,此刻的他被红莲烈焰包围着,急速地衰弱,无法抗拒眼前这个熊熊燃烧的女子。她的双手伸过来,触及了他的脸,面具在瞬间燃烧,无声焚为灰烬。
面具后苍白的肌肤,终于接触到了天光的照耀。
“天啊!”在面具摘下的那一刻,胧月忽然间失声惊呼,“你……你是……”
她脸上的表情是如此震惊,以至于火焰轰然加速燃烧。那一刻,火焰从她身体里喷薄而出,兜头将相拥的两人淹没,如同地狱之火蔓延而来,抹去了所有。
只是一瞬间,高台上的两个人便消失了踪影。
“真可惜……用红莲烈焰一烧,连三魂七魄都存不下来了。”不远处的高台上,明河教主眼看着这一幕,眼神从吃惊转为平静,似乎有些遗憾地皱起了眉头,“本来我还不想让灵均这个逆贼这么容易就死了的。”
“你还想怎么样?”黑衣人咳嗽了几声,喃喃,“人都死了。”
“我教术法之神奇博大,外人自然无法了解。”明河教主冷笑了一声,指着那一朵盛放的红莲,“对付这种大逆不道的叛徒,哪里能一杀了之?少不得要先一寸寸灭了他的肉身,再把魂魄拘禁起来,让他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黑衣人一时无语。
明河教主看着渐渐成为一堆灰烬的两个人,颔首叹息:“的确狠。居然用自己的命设置了这样的杀招!呵……没想到,最后杀了灵均的,却居然还是胧月那个丫头。”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她为了杀他,已经准备了很多年吧?”
“是啊……现在看起来,几乎是从决定跟随他开始,也准备好了要杀他吧?可她毕竟是女人,若不是被逼到最后一步,始终还是如此软弱。”明河教主低声,若有所思,“真是可怕啊……人心里那种爱与恨的力量!”
黑衣男子转头看了一眼她,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明河教主却淡淡笑了起来,仿佛知道他想着什么:“哈……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在想‘其实你还不是一样’,对不对?”
他沉默了一下,没有否认,眼神复杂。
在一场惊天动地的大变过后,残月西斜,天际有薄薄的光,白发如雪的拜月教教主就这样张开广袖,在月宫高台上飘摇转身,有些筋疲力尽地笑了起来。
“是啊……我也是一样的!
“我活着,只为了一个死去多年的人。
“只可惜,就算是我拼尽了所有,还是无法获得我想要的。因为命轮不可逆转,从生到死容易,从死到生却难如登天。哪怕我赌上我的性命,也终究无法和胧月这样如愿以偿。”顿了顿,她忽地停住了,收敛了笑容,若有所思地喃喃,“不过,灵均说得对——既然那么多年来我竭尽全力都无法将迦若拉回我的世界,那么,为何我不能去到他的那个世界里和他相见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眼眸里有一种极其认真的神色,令黑衣人悚然一惊。
“别这样想。”他打断了她,“你还需要守护拜月教。”
“是吗?”明河教主笑了一下,看了看高台下匍匐的子民们——在淡淡的天光里看去,整个月宫一片狼藉,满地都是横飞的血肉,满目都是倒塌的房子。宫人们惊慌地赶来,簇拥在高台下,仰望着她,如同一群不知所措的羔羊。
而一旁,孤光还在昏迷,青妖之树的力量渐渐从他身上退去。
“灵均这个家伙闯下了大祸,我得替他来善后。”她叹了口气,看了看中原的方向,“连听雪楼主都被杀了。事到如今,真不知道一场大战还能否避免……数日之前,我已经拜托胧月替我修书一封,飞鸽去了洛阳,希望能解释一二。”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道:“灵均虽死,但他的残余势力应该还没有被彻底清除,一旦你们再度内乱,就会被人所乘。如果此刻听雪楼的人在悲痛之下直接挥师南下,后果不堪设想——在下愿略尽绵薄之力,不让你们有流血冲突。”
这样的话让明河教主愕然:“你到底是谁?为何管此闲事?”
“我?”黑衣人顿了一顿,轻笑了一声,喃喃,“何必管我是谁呢?我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江湖之中。”
明河教主长眉微微蹙起:“我们……以前见过吗?”
顿了顿,她又道:“我说的‘以前’,是很久很久之前的时候——久远到那个人还在世的时候。”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摇头:“不。我们不曾相识。但是……”他抬起头看着拜月教主,声音里有一丝微微压抑的战栗,“很多年前,我们都认识过共同的人,而且,都尊重并守护他们用生命和鲜血才缔造下来的盟约——这才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
“难道……”明河教主看着这个满身风霜的男子,忽然间若有所思,“竟然是你,传说中的杀手之王?”
黑衣人微笑不语,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竟然会是你……我还以为你早就退出江湖了。”明河教主喃喃,“三十年前,我们虽然没有相识过,但却一直久闻你的大名——原来,你也一直未曾放下过去。”
“谁能真的放下呢?”黑衣人喃喃,“除非是死去的人。”
是的,三十年过去了,这个世界已经沧海桑田。他独自在这个世间生活,追逐着她生前的足迹,将天下各处走遍。直到来到滇南,寻找到了荒废湮灭的沉砂谷,本来是打算在她昔年学艺的地方终老,却接到了孤光的邀请,来这里为明河教主秘密护法。
自己这一生,的确是从未放下过吧?
他苦笑了一声,转开了话题:“灵均虽然死了,但这事情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