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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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连绵,下了一夜。我卧于枕上,微闭着眼睫,神志,却没有一丝浅眠。只要一闭上眼睛,即看见他身下,林修容婉转承欢的模样。他曾经给予十四的种种欢爱,此刻正植于另一个女子的身上。幽合交缠,抵死缠绵。一场场,一幕幕,竟成了十四挥之不去的梦魇。我痛不欲生,却隐不能发,胸口如有烈火引燃,恨不能口口鲜血吐于枕畔,化成缚茧的迷蝶。
早知如此,十四,真不如曲水成殇,也不复有今日的刻骨煎熬。
我忽想起什么,轻轻自榻上坐起,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能强撑着蹑足下地,轻轻行至衣柜处,轻启,自一叠罗衫的底部,细细抽出一方锦帕,握于掌心。还好,断肠散尚在。
当日云鸢曾问我何物,我只略向她提及不过是几味药草,让她好生收着。她不识,故并不疑。
我斜靠于衣柜上,细喘微微,额角渗出大颗汗珠。我心知咳症又要发作,刚移步,已然咳止不住。云鸢登时掀帘而入,仅着小衣,见我竟自己披衣下地,又惊又惧,一面叫人一面为我轻抚胸口。
待看到我手中的锦帕,脸色不由一变,问道:“小主此刻拿它做甚?”
我掩饰道:“无妨。”
她不依,已然生了怀疑,一把夺过,藏于袖内。同几个值夜的宫人一道,复将我扶上榻,安置好。屏退了其他宫人,自己索性搬了个软凳,坐于我床前,生怕我再有意外。
我容颜惨淡道:“云鸢,你何必对十四这般照拂。十四福薄,恐不能长久,只怕会累及你们。”
她接道:“小主既然知道会累及奴婢们,为何小主不肯顾着主仆一场的情意,好好保重自个身子?圣上已经下了严旨,如果小主一旦有个万一,奴婢们与太医院的诸位太医,无一可以独活。不仅如此,且要株连族人,个个为小主陪葬。小主难道真的忍心要奴婢们为小主活葬?”
我伤痛难抑,不再与之分辩,轻轻闭上眼睫,却,流不出鮫泪。 。。 。。
第八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1)
天宝二年,五月初五,端午。
一早,昭阳殿即传下旨意,未时初刻,各宫各殿照旧例于昭阳殿正殿前奉召,登车辇,赴武林水,赐饮雄黄酒,观龙舟赛。
到芙蕖殿来传旨的是李裕公公。这是我自入凤凰宫后第一个端午,但,圣驾念我身体未愈,容我告病不去。但李裕复又道:“圣上说了,如果才人身上觉得好些了,也该多走动走动,去武林水一观盛况,或许可稍解病症。”
我叩谢圣恩。
李公公笑道:“圣上的心意,小主可曾明白了?”
我欲盈盈再拜,他忙示意云鸢扶住我:“今儿个天高气爽,圣上兴致极好,小主不妨一同前往。”
数月调养,我的咳症已近渐有起色。但钱镠若真心想要我去,又怎会先让李裕传其口谕容我告病?我欠身辞道:“十四谢陛下圣恩。十四这几日身子乏,还是不去了。请公公代为禀告。”
李裕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弓身去了。
云鸢在旁扶住我,口中怨道:“听说,连贤妃娘娘快八个月的身子都去了,小主怎的不去瞧瞧?”
我明白她心意,略笑一笑,兀自临摹着案上地绣样。当日一别,钱镠已近两个月未曾踏进芙蕖殿一步。云鸢希望我去,无非是盼望我能够稍得君王一顾。既然,他心里已不再牵挂十四,就算挤在人堆里,也入不到他眼中。即便,此时的芙蕖殿几成长门冷宫,十四也不要和许多女子一道前去邀宠。十四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十四从来,都不会勉强自己做这些。
经过这些日子,云鸢终于信了我的医术。每日,由她领着盈燕、临春两人为我煎药、喂药。芙蕖殿内,只有她们三人知道我每日服下的,并不是太医院为我写下的方子。但,盈燕和临春尚小,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唯一知道内情的,只有云鸢。我已视她为心腹之人,所作所为,均不瞒她。虽为主仆,更似姐妹。
因知道我的心意,每见我独自于芙蕖殿内,或绣花、或习字、或练琴,对芙蕖殿外的种种置若罔闻,终,不能平。我对她的忧心,只当不知。每日照旧晨起暮宿,宛如忘记了昭阳殿内之人。但,或许只有云鸢知道,我,从没有真正忘记。若,忘记了,心,就不复痛。我的心痛之症,至今未愈,何以能言忘。
或许,唯一忘记的人,是他吧。纵然有云鸢管着,但我仍能自口快的宫人口中,偶尔听到关于昭阳殿的只言片语。凤凰宫内,新进了哪位美人;一连数日,圣上召了哪位娘娘小主侍寝;湘竹殿的修容小主也有了身孕,龙颜大悦……
我无波无澜的听着,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卧于榻上,辗转难眠。却,并无泪痕。十四,自小并不是一个多愁善感之人,自幼的严教,早练就了我和顺内敛的表象。除了贴心之人,旁人不会看出,无风无浪的平静之下,十四,有着火一般烈的心性。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八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2)
翌日,太医院照例有当值的太医前来为我诊脉。虽圣宠不再,但太医院的定时请脉并未曾中断。今日,当值的是昔日隋愈隋太医之子隋蘅。老太医年迈请辞,圣上念其三世名医,家学渊博,故,准其子承父业,入太医院差遣。所有俸禄品衔,均与其父同级,可谓皇恩浩荡,令隋家一府感激涕零。
我正在低头绣活,闻听宫人通传,随即起身。隋蘅先向我施一礼,云鸢在旁,已备好了锦帕,轻轻覆于我腕上。照例听过一番脉息,隋蘅复起身道:“恭喜小主,据微臣看,小主的脉息已叫上次平稳许多,再悉心调养数月,即可大安。”
我一笑,嘱咐云鸢:“快给隋太医看茶吧。有劳太医跑一趟。”
隋蘅复施一礼,甫落座,视线触及我置于案上未曾收起的箩筐,略迟疑,仍道:“舍妹同小主一般喜爱女红,多次向我提及。今日一见,小主的绣活,果然艳绝天下。”
我心内犹疑,只莞尔道:“隋太医过奖了。”太医院的太医,虽可以奉旨在各宫行走,但按律,只准探病,不得私结内庭。此刻,虽只有云鸢在旁服侍,但隔墙有耳。许是因着年轻,毕竟不如其父恭谨。
忽听云鸢似无意中一问:“奴婢听说昨日陛下龙颜大悦,回宫后,于昭阳殿设宴,宴请满朝臣子,并许内臣携带一名家眷赴宴。隋太医常伴圣辇左右,可果真有此事?”
隋愈欠身回道:“是。当时微臣正当值。圣上昨夜高兴,竟有些薄醉。是臣给圣上亲奉的解酒汤。”
云鸢颔首,作沉吟状。隋愈随即欠身告退。我略起身,向云鸢轻道:“替我送隋太医出宫。太医慢走。”
我独自立于床前,心内凄怆。没有十四的日子,龙颜,并无丝毫挂碍。伤心的,只有十四,一人。我拾起箩筐内的绣活,复低头,继续穿针引线,绣着手中的牡丹。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当日,李太白以牡丹之艳,喻杨妃之美,以云雨之盛,比隆宠之深。但,不过转瞬,马嵬坡下,娥眉即辗转死,自古君王,皆薄幸。
我正低头,耳畔闻听屋外宫人一阵仓皇之声,随即有几个直冲到我跟前,口吃道:“不好了,小主,不好了……”
我放下绣活,追问:“慢慢讲,何事不好?”
临春指着殿外,惊道:“刚刚奴婢回宫路上听讲,湘竹殿的修容小主滑胎了!太医诊脉后,说是修容小主是服了虎狼汤所致。圣上震怒,这会子媛妃娘娘正奉旨追查,说是各宫各殿俱要搜查一遍!恐怕这会子,那些宫人们就要到怎么芙蕖殿来了。”
我不解:“即便如此,尔等惊慌做甚?”
云鸢不知何时进来,在旁低声斥道:“主子面前,越发没了规矩。还不赶快忙自己的差事去。芙蕖殿内干干净净的,谁做谁担,你们替古人担什么忧?仔细自己手里的活计要紧,如有差池,小心我先剥了你们的皮!”
那些宫人领命,一溜烟的行礼退去了。
见我仍不解,遂近前在我身边轻道:“小主不知。不怪那些宫人紧张,每回有事下来,竟有人借着旨意大肆搜刮,把这些孩子们平素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一些体己,尽数搜了干净。各宫各殿,哪宫敢吭气?担心被别人栽赃连坐还不及,唯有任那些下作之人,予取予求。”
我低头,轻问:“圣上不曾有耳闻吗?”
云鸢叹气:“后宫一直交于媛妃娘娘打理,圣上极少干涉。媛妃娘娘行事忍让,素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只当没看见罢了。嚣张跋扈的人,背后自有人支撑,逾矩的虽是奴才们,但哪一个背后没有显赫的主子撑腰?没有人撑着,又有几个奴才敢妄为?”
我不再多言。这凤凰宫内,怕是要有一段日子,不会再平静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八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 (3)
随意用了些午膳,只听又有宫人在外长声通传:“媛妃娘娘宣戴才人芍香殿回话――”
云鸢大惊,身子只如冬日蒲柳,坠坠欲落。
我心内也一惊,起身,扶一抚衣褶,吩咐她们:“盈燕和临春留下,云鸢随我前去即可。”
殿外,节气已近初夏,此刻日头正毒,不一会,我的小衣已被濡湿。芙蕖殿地处偏僻,直走了约莫半炷香工夫,才来至芍香殿内殿正堂。
甫进入,顾不得满堂的各宫主位,向媛妃跪地请安:“十四叩见娘娘。”
媛妃面无表情,语中更无波:“戴才人,你可知罪?”
我大惊,但仍镇定道:“十四不知何罪之有。”
一旁,已有一个娇小的身影离座,行至我面前,责问道:“此刻,修容姐姐尚卧于病榻之上,才人姐姐竟这么健忘?!”我抬起视线,面前之人,我并不认识。跪于身旁的云鸢赶紧低声道:“这是宝林小主。”原来,是钱镠新进的新人,亲封的宝林韦氏。
我心内一痛,面上却淡然一笑:“敢问宝林,十四何罪之有?”
她皱眉,清丽的容颜之上尚带一分稚气道:“刚刚已自你芙蕖殿内搜出了虎狼之药,整个凤凰宫内,只有你芙蕖殿内独有,才人怎么还问妹妹我呢?”
我轻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见我笑,韦宝林明显恼了,转身向媛妃道:“姐姐,你看她如此轻狂,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怕是不会招认。”
媛妃轻道:“那依着妹妹,该如何行事,方能让戴才人招认?”
韦宝林的一张俏脸上忽然露出笑意,朝媛妃盈盈一拜,口中脆声道:“依着妹妹,不用点家法,才人姐姐怕是不会开口的。”
我一动不动。身旁的云鸢已开始发抖。
媛妃忽然一笑,柔声道:“妹妹既然有法子,姐姐我在旁看着妹妹就是。”此话,分明是借刀杀人,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想来,十四当日的盛宠,到此刻,也未能一一平复。
韦宝林到底年轻,不谙世事,得了上头示下,欣喜得意之色立刻尽显于面上,扬声道:“来人――给我掌嘴!”
顿时,满场皆噤声。
宫中有严命,即便是宫女犯错,只许鞭苔,但不许轻易打脸。天家颜面,入宫侍奉的,除了太监,其余无论是嫔妃还是宫女,脸面是最轻易动不得的。
此刻,她无视禁律,施我以掌嘴之刑,浑然忘记了,我虽获罪,但仍是一宫主位。论品级,她还在我之下。由她行刑,无异犯上。
各宫虽心里痛快,但,均不敢轻易出声,任由她发作。
可怜,韦宝林,她对我施暴的同时,并不曾懂得――自己已成为别人手中的屠刀。一旦,手执屠刀之人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日,即便是,她的末日。
未及我再想,随着云鸢的惊呼,一个小宫人已重重地掌掴于我,只一下,娇嫩的素颜之上,已登时胀起了五个鲜红的指印。
霎时,满座哗然。媛妃只一笑,以袖轻拭唇角,未发片言。行刑的宫人还欲再动,只听殿外,传来李裕长声通传:“圣上驾到――”
随即,入座的各宫主位齐齐起身,跪地接驾,耳畔一片莺声燕语,娇呼道:“……见过陛下。”
我本已跪在堂下,无需再跪,只一动不动,轻移臻首,望向他。一颗心怦怦跳动,此刻,偌大凤凰宫内,只剩他,或可会出手救十四。
第九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 (1)
已近两月未见。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身着朝服出现。轻挥一下衣袖,示意地上的嫔妃小主们起身。我心知,不会包括戴罪之人,复,仍跪于地上。
墨玉为冠冕,垂于绝世的容颜之上,玄色的朝服,满是华彩的龙纹与祥云。观之,犹若天人。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瞳内,似隔了重重墨染的云霾,视线,自我布满指印的脸上,移至我近前的韦宝林,复,波澜不惊地环视一遍殿内各宫的主位。耳畔,只听到他沉声问媛妃:“戴才人可招了?”
我身子随之一晃。他,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