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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衣香鬓影-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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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笔……霍仲亨蹙眉定定看她,见她迟缓地抬了手,一点点靠近那支笔,手腕竟不住颤抖,整个人看起来都不对了。霍仲亨猛地起身,来不及迈步已见念卿身子一晃,软倒下去。

满堂哗然,只见霍督军仓猝起身,险些掀翻了桌子。
坐在近侧的薛晋铭却已抢先奔到沈念卿身旁,俯身将她抱了起来。赵主任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霍仲亨,“不可冲动!”
然而方继侥的反应却比任何人都快,仿佛早有准备,就等着这一刻——不待赵主任发话,他已蹭地站了起来,将桌子重重一拍,“维持庭上秩序!”随他话音落地,左右侧门从外打开,两列整装佩枪的警卫齐刷刷奔进大厅,脚步整齐,行动迅速,显然早已预备在外头了。顷刻生变,满座都惊得呆了,只听赵主任惊怒呵斥,“方省长,这是什么意思?”
方继侥的神色已全然变了,似瞬间换上另一张脸孔,细密笑纹底下透出满满的倨傲,“乱什么乱,都给我坐回去,谁也不许妄动!”他此刻已全然不再理会赵主任,只将目光斜斜睃了霍仲亨,话却是说给薛晋铭听的。
“证人关系重大,需立刻送医急救。”赵主任厉声质问方继侥,“你阻挠证人送医,难道光天化日之下,想要当众灭口?”方继侥眼皮一翻,“证词还未签字生效,真伪尚无定论,赵主任就想一句话定了方某的罪么?”
念卿被薛晋铭紧紧搂着,身体已麻痹无力,连转动一下脖子也不能……可最后一分神智还在,依稀听见方继侥的话,似一盆冰水淋在头顶。难道拼却了所有,好容易走到这步,却要在他眼前功亏一篑?
“别怕,我在这里。”薛晋铭搂紧了怀里苍白的人儿,却见她睁着失神的眼睛,焦灼而艰难地望向身侧。他以为她在找霍仲亨,可顺着她目光看去,却是呆立在一旁的书记官。她一额都是汗,嘴唇微颤,依稀是在说“笔”,垂落身侧的手竭力想要抬起,却是徒劳。
赵主任被方继侥顶得无言以对,再看看身后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警卫,便已全都明白了——难怪方继侥有恃无恐,单看这一色的日造枪械,便知背后是谁在做他的强援。薛方两家已经联姻,薛晋铭自然是他盟友,虽是小小警备厅长,却控制着城中各处机要。
赵主任暗一咬牙,心下后悔不迭。当日是他力劝霍仲亨不可动武,劝他相信内阁,切不可授人以柄。眼下看来,他是全然错了,这世道已是武夫当国,谁抓住枪杆子谁便是赢家。然而如今悔之晚矣,霍仲亨的部队分驻三省,离本城最近的驻军也在远郊,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怕今日是要折在此地了!唯一的希望,只看能否凭着委员会的面子,暂且压他一压,好歹还有内阁在后头……赵主任这里急出满头冷汗,霍仲亨却是一声冷笑,对眼前变故竟是视若无睹,依然迈步朝那女子走去。
“督军想做什么?”方继侥一步挡在他面前,满脸堆笑,故意瞪圆了眼睛,“难道还需鄙人再说一遍?即便督军怜花心切,总还是要顾及一下大局吧?”方继侥凑近霍仲亨,满怀快意地期待着对手暴跳如雷。然而冷不丁喉头一紧,竟被霍仲亨揪住领口,单手提了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肥背粗腰的方继侥竟似个毫无反抗力的孩童,被拎得踮起足尖,脸色紫涨。“滚!”霍仲亨面无表情,唇间只吐出一个字,扬手便将他撂出三步开外,扑通坐倒在地。
所有人瞠目结舌,直到方继侥扶腰爬起,声嘶力竭地吼叫,“逮捕他!给我逮捕他!”两侧警卫这才回过神来,端了枪冲上庭前,却听薛晋铭抬头喝道,“站住。”
顶头长官的号令比省长的威望有力,警卫们原地立定,不再踏前一步。
霍仲亨与薛晋铭相隔不过两步,四道目光相交,虚空里似有金铁声划过……隔在两人之间的,却是陷入半昏迷的念卿,整个人似一株枯萎的兰草,斜倚在薛晋铭臂弯,长发如瀑垂落。
方继侥急了,一把夺过身旁警卫的佩枪,对准了霍仲亨,“晋铭,还不动手!”
霍仲亨回头,笑容里流露匪夷所思的神情,“你想同我动武?”

随他话音落地,竟有一种声音由远而近传来,隐隐震地有声,仿佛有什么逐渐逼近。起初人人皆被庭上变故震撼,大多不曾注意到外头动静,只有极少人细心察觉到了……不知是谁最先探头看向窗外,猛一声惊呼自庭下响起,“是军队!”
这一声喊,骇得众人心惊肉跳,坐在外侧的立时扑向窗边,不看不打紧,这一放眼看去——议政厅外广场上,黑压压都是军队!后头军车隆隆而至,枪炮架设森严,四下里荷枪实弹的士兵,穿一色深灰制服,整齐划一的步伐震动地面,似潮水般逼近大门。
有反应敏捷的已惊跳了起来,诸人再顾不得什么庭上秩序,乱纷纷慌作了一团。
方继侥倒退一步,不敢置信地瞪了霍仲亨,怎么可能有军队,进出本省的通路都已被封闭,军队绝不可能从天而降!警备厅早早将他监视了起来,连日里只见他醉心风月,根本不曾调遣过军队……这绝不可能,一定是他使诈!
枪声骤响,方继侥朝天鸣枪,震住底下场面,朝薛晋铭和左右警卫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人通通给我抓起来!”左右警卫迟疑,有人还在等待薛晋铭号令,有人终于端起了枪,对准霍仲亨与庭上八名委员。见有人带头,其余人也喀的拉动枪栓,纷纷举枪。
“方继侥你想造反了!”赵主任大怒,其余委员个个面如土色,有人抖抖嗦嗦打着圆场,直嚷着“冷静,大家冷静”。然而到这一步,方继侥的暴跳已不再令赵主任担心,反而是霍仲亨让委员们骇然失色——他果真调集了军队,就在委员会抵达本省的同时,霍仲亨一面拉拢赵主任、敷衍内阁、蒙蔽方继侥的耳目,一面暗中集结军队,以不可思议的手段突破了封锁,神不知鬼不觉地布下罗网,待得众人发觉,已然是兵临城下。
莫非他一早知道方继侥会发难,他又是从哪里调集来的军队,他这么大动干戈,仅仅是要对付方继侥,还是另有可怕居心……赵主任一头冷汗涔涔,惊觉这是个惊天的圈套,而他从一开始就已踏了进来,此时抽身已晚。
混乱场面下,惟独薛晋铭一个人对周遭视若无睹,只是俯身抱着沈念卿,目光专注在她一人身上。念卿已陷入半昏迷中,隐隐听得周遭大乱,听得有人惊呼“军队来了”……薛晋铭深深看着念卿,看她牵动唇角,露出淡薄笑容。
她知道会赢,他一定会赢,只因他不是别人,他是霍仲亨。
至此心中大石訇然落地,念卿放弃了挣扎,静静阖上眼睛,任由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自己淹没。最后朦胧的意识里,是薛晋铭紧紧抱着自己,不是他,不是仲亨。
一点泪光凝在眼角,顺着睫毛颤了颤,终究不曾坠下。
也罢,是谁都不重要了,这一生实在太累,她已懒得再睁眼了。

这一局棋,从第一步就输了——不是输给他,而是输给你。
“最能狠下心的人,原来是你。”薛晋铭望着她沉静容颜,一时恍惚,伸手去拂她颊边乱发。指尖还未触及,只听喀的一声响,乌黑枪管已抵在额际——侍立在霍仲亨身侧的副官许铮,一个箭步上前,拔枪指住了薛晋铭。
左右警卫慌忙将枪口转向许铮,方继侥惊跳起来,一见情势不妙,立即见风使舵地叫道“不要动手,不要动手,一切交给委员会裁决!”
然而震地靴声已至,大门被轰然推开,身穿铁灰制服的正规军队如出鞘的利刃,凛冽无声,杀气腾腾。号令声里,上膛举枪之声整齐划一,乌黑枪口齐刷刷对准庭上警卫及诸人。饶是装备精良的警卫,在真正的军队面前也阵脚大乱——到这地步,寡众胜负已分,然而束手待缚终是不甘。方继侥眼角抽跳,汗水沿着额角蜿蜒似小溪,咬牙怒道,“霍仲亨,你当真目无国法了吗?方某堂堂省长,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就算委员会包庇你,内阁也不会纵容你胡来!”
“是么,那我们便来讲讲国法。”霍仲亨冷冷侧首,眼底锋芒毕露寒。全副武装的士兵橐橐而入,毫不含糊地包围了在场诸人。赵主任也僵住,慌忙劝止霍仲亨道,“督军息怒,内阁已将此事交由委员会查办,请督军信任在下,切莫冲动误事,武力终究不能解决问题……”
“武力不能解决,难道要温良恭俭才能解决?”霍仲亨的目光扫过畏缩在后头的委员们,却无一人敢与他犀利目光对视。他负手看向庭下众人,“军人外御敌寇,内镇奸邪,武力所及,同样是捍卫国法之威严。”
赵主任哑口无言,只得诺诺,其余委员也连连称是。方继侥见最后的退路已断,再无适才耀武扬威之色,颤声嚷道,“我是一省之长,有大总统亲颁的委任状,即便要办我,也轮不到你霍仲亨和赵知武!”
“我便办了你又怎样?”霍仲亨截过他话头,声色淡淡,并不如何狠厉,却令方继侥陡然打了个寒噤。只见他冷冷看向赵知武,“方继侥扰乱质询会、当众迫害证人、武力威胁调查委员、涉嫌勾结日商、渎职纳贿……数罪并举!赵主任,你说如何处置是好?”
赵知武张了口,汗涔涔地呆了半晌,一咬牙道,“应当停职拘禁,听候彻查。”
——特遣调查委员会当庭宣布,拘捕方继侥、薛晋铭及一干涉案官员,同时急电北平,获内阁紧急会议通过,由督军霍仲亨临时出任代省长。旋即,代省长霍仲亨宣布三省戒严,进入紧急状态,停止南北战事。南方当局于次日发布电文,谴责北平内阁包庇卖国官员,支持霍仲亨重审日商一案,彻查卖国丑行,并宣布暂停战事,联合三省,共建和平。


  六(完结)
【浮生如斯】

融融暖意似羽毛刮在脸上,光晕浮动,有暗香萦绕。
冬日阳光斜照,窗帘被微风吹动,一下下搅动着光晕,将细密镂空的蕾丝纹样投影在粉白的墙壁上……窗外微风撩动树枝的声音,在这幽静午后格外清晰,间或有轻微的沙沙声传来。
是在梦里,还是另一场梦醒?
念卿静静睁眼,良久不敢动弹,不敢出声,分不清眼前一切是真是幻。这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地方,督军府的卧房。床头摊放着未看完的英文小说,银箔书签并没有夹进去……念卿闭上眼,重又睁开,眼前毫无变化。
像是睡了一场沉沉大觉,醒来一切如旧,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不曾有人死去、不曾有人背离;不曾心痛、不曾绝望;不曾有过步步惊魂,不曾有过生死离别。一切的一切,只是南柯一梦,是被唱片机跳掉的片断,唱针拨回去,又从头来过。
念卿缓缓坐起,一转头便看见了霍仲亨。
他就坐在窗前椅上,仰靠椅背睡着了,手边案几堆满文书,一纸电文飘落脚边。他睡得很沉,眉心一如往常的微蹙,睡容也透着疲惫。念卿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看他……房里很静,他的侧影英挺,在这阳光底下有种别样的宁定,令她蓦然生出劫后余生的酸楚。
轻轻下下床,赤足走过地毯来到他身边,念卿的脚步比猫更轻悄,舍不得将他惊醒。他全副军装穿得一丝不苟,在家中也半分不得松懈,累成这样也不肯躺下休息。她伸出手,还未触及他肩膀,泪水已簌簌落了下来……他究竟在这里守了多久,看这累累叠叠的公函电文,只差没把书房也搬来她床边。
这样睡不知他会不会冷,念卿心绪迷蒙,一时只想着找条薄毯给他盖上,抬步却踩到那张飘落的电文。她俯身去拾,不经意扫到上面的字迹——这是南边政府联合四省通告全国的电文,文中直斥北平内阁失政媚外,称霍仲亨乃国之肱股,实堪共和之表率云云……念卿怔忡地拾起电文,心底似有一扇门扉洞开,被光亮照进。她抬眸望向熟睡中的仲亨,指尖凉凉的,似捏着一块将化未化的雪。
他和南边算是结盟了么,或是早已有了默契?她朝夕与他相对,却毫不知情,只道他一心仍是向着北平。他果然是戒备着她的,往日种种,不知有多少是试探,多少是猜疑。念卿直起身子,木然将那电文搁回茶几。然而指尖骤然一缩,似被茶几上的信封烫到,那上面笔迹宛然,恰是她留给念乔的信。这信,落在他手里也不奇怪,想来是他救出了念乔……只是信封底下,还斜斜压着一份发黄的英文旧报纸。念卿颤着手将报纸抽出,翻过背面,赫然一道标题映入眼中,“中国养女谋杀案。”
耳中嗡的一声,缭乱光晕纷舞在眼前,周遭一切俱都在瞬间变暗。记忆的坟墓里似有无数藤蔓伸出,带着腐烂的气息将她紧紧缠绕。埋葬在万里之外的过去,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就这样被翻掘了出来,晾晒在阳光底下,晾晒在他的眼前。
隐约有什么声响传来,霍仲亨心中牵动,蓦然睁开眼,“念卿!”
这个名字第一次从他口中唤出,低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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