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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北平公主-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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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常显在庭院的花园里站了一夜。

入秋的北平昼夜温差很大,张妈几次把外套给他,他都拒绝了。张妈看着元常显夜风中直立的身影,心里不好受,却也没办法,毕竟是大帅自己带大的孩子,大帅罚她,其实比罚自己还难受。

元素素平时最喜欢这花园,泡着茶晒着太阳,护卫侍女轮番欺负。元常显想到这,淡淡笑了,连魏真那样的人都能被她惹得脸红脖子粗。

这么些年他东征西讨,几乎没什么时间陪在她身边,她每次都邀功似的说,爹地走吧,男儿志在四方。然而每次他走的时候,她总是抱着他哭得惊天动地。

原是,他愧对她的。

天亮的时候副官来催,他换了衣服,坐车直接去了南山。

李木在南山秘密训练一支精兵队,已经有一段时间,他要回去看成果。此事事关重大,若成,那便是北军的秘密武器,或可成战场上制胜的关键。

作为一方统帅,对于时局的把握,他比任何人都敏感。身上背着千千万万人的生死,他一刻也不敢松懈。

很多年前,在北平深夜脏污的小巷,他答应过那小人儿,消灭所有的坏人,让百姓过上安定的生活。

言犹在耳。






、牢狱之灾

元常显这一去就是一个月。

李木的队伍存在是高度隐秘的,战场既是个枪炮无眼的地方,也默认兵不厌诈这个原则。战场上没有绝对的光明磊落,却是绝对公平的。就如李木,他暗杀了多少敌对将领,多少次以最少的损失结束一场战争,但他也时时刻刻走在刀尖上。这各方势力里有多少人想他死,又有多少人日谋夜划地暗杀他。

而这支队伍训了好了,将来会负责所有的前线军情刺探,甚至暗杀任务。这个队伍里的每一个士兵都必须身手敏捷,时时灵活应变,适应各种恶劣环境,还要绝对忠诚。

绝对忠诚——经得起拷打,受得了诱惑,耐得住辛苦。

元常显与李木在山里待了整整一个月,他以为这边有朱方年守着,魏真看着,他以为军部大牢是自己的地方,他不相信这么多人照看不好她元素素一个人。

以朱方年的性格,元素素在牢房待一个月,他估计也把大半个帅府搬到牢房了。元常显每每想到这里,都不禁失笑。

可是他猜错了。如果有机会,别说半个帅府,就是整个帅府他朱方年也给元素素搬来。

元常显回到主营的时候,副官说朱方年来找过他两次。两次,朱方年不是没分寸的人,元常显心里一跳,立刻调车,直接去了军部大牢。

牢狱长颤颤巍巍引他行进,元素素那间牢房的门都没关,魏真和几个军医围在床边。他走进去,几个医生往旁边一闪,他便看到了元素素。

她趴在简陋的床上,向外侧着的半张脸面色惨白。牢房里放了两个暖炉,她的体温却比这室温更高,脸上冒着水汽,没有一丝血色。

他南争北战这么多年,什么没有经历过,可这一刻的感觉却那么惊心。那该死的责任,该死的战争,万不得已时,他想保全的只有他的小囡囡。他元常显从来就不是视死如归,誓与家国共存亡的大英雄,他想保护的,一直都只有眼前这个小东西。

朱方年说,进大牢那夜受了凉,第二天就开始发热。元素素以前一直身体不好,大病小病无数,他本来也没觉得奇怪,只是立刻找了医生过来。哪知治了几天都没退热,他心一沉,提出送她回帅府,她却死也不肯。

等到最后神智都不清了,拽着他的手一直哭。哭了一夜,天未亮的时候她突然清醒了,告诉他她要见爹地,她说她不行了,要见爹地最后一面。

当时的气氛很诡异,他甚至以为那是回光返照。二话不说赶去军营,他却被告知大帅在南山,任何人不得打扰。

想他朱方年当年跟着元常显南征北战,训练了多少新兵,做了他多少年的副官,从来都是他拦着别人见元常显。他去帅府做护卫统领,事情只要涉及到元素素一点,别说什么南山训练,就是战场上中了十枪八枪,元常显估计也会挺着听他报告。

朱方年满腔不忿,却也无计可施,只好回去。

她吊着一口气等他,却只等来他一个人,那一刻她眼里的失望,他都不敢看。过了两天,元素素却又突然好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几天后又开始烧,朱方年打电话招了军医过来,军医都是经过层层选拔定下,是以医术都很高超。只是军队多,军医却很少,所以调用军医是军部大事。

这一次朱方年在军营多年摸爬滚打的基础终于派了用场,一个电话,当天几个军医就坐着专车来到军部大牢。

北军治军严格,大牢里的重犯若死期没到,有任何闪失,所有相关的人都要倒霉。军医给犯人治病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是犯人是这样一个小姑娘,又关在重犯牢房,他们实在想不明白她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一问之下才知,原来是大帅千金。

牢狱长擦着汗想,这重犯牢房已是军部大牢的总统套房了,若关到普通牢房,他只怕元常显回来以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他丢到重刑室,让他生不如死千百回。

可是几个军医天天在大牢待命,元素素仍旧是高热不褪。

有天晚上胃疼得厉害,她把脸埋在枕头里,咬着牙说,方年,求求你,带他来,他生我气了,我不能带着他的怒气走,求求你。

于是朱方年又急火燎燎赶去军营,仍旧见不到元常显。他数度恨不得拔枪崩了那位硬的跟石头一样的副官大人,可是同样也做过元常显的副官,在军营那么多年,他比谁都清楚什么是军法处置,什么是军令如山。

元常显的副官既不派人传话,也不告诉他大帅什么时候会回来。他不明白,他此刻若传了话,还有救,他不传话,若元素素有个什么,他一定会后悔为什么当时不违反军令让元常显军法处置了他。

朱方年有些烦躁地等了一天一夜,回去的时候素素已经什么都不问了。

再后来,无论多难受,她都不再提见大帅了,断断续续发热,中药西药都不起作用。

军医哆嗦着说,这样发热对身体伤害太大,肯定会有后遗症,但是能开的药都开了,针也打过,不知道能不能好转,也实在没有对策了。

元常显怎么会忘了,他的素素最畏冷了,有段时间她天天做恶梦,梦里都是阴暗湿冷的地窖。她长这么大,最怕的就是元家老宅阴湿的地窖,即使在后来温饱不济的几年,她也能快乐成长,却一直畏阴畏湿。

他亲手把她送进阴冷潮湿的大牢,他在南山军区亲口下令不得让任何人打扰,违令者军法处置。

“亦青呢?”

“孙医生去上海挑选军用药品,还未回来。”

话音刚落,元素素无意识地动了动,被子滑落了些,露出了后背。背上的衣料破得不成样,肩背上深深浅浅的血痕露出来,连朱方年都红了眼。

“小姐夜里在墙上蹭的,她不让碰,一碰就哭,谁也禁不住那样的哀求,谁也不敢碰。”

“很好。”锐利的眼神扫向朱方年,寒气逼人。 

这么长时间,这么多人,竟没人想到可以给她换个好的环境,他喜欢红线,他们可以找红线过来照顾,甚至可以违抗他的命令送她回府好好医治。 

朱方年垂了头,自元常显上位他便在帅府做护卫统领,相处这么多年,这对父女的心性他自问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何尝希望小姐成了这个样子。

“小姐以死相逼。”

元常显面色一沉,她这是在跟他怄气,她学不乖,她永远也学不乖。

“派专列,我要在最短时间内见到孙亦青。”

“是。”

深吸一口气,他将元素素连被子抱起来:“回府。”

起身的那一刻元素素却突然睁了眼,有些迷蒙地看着元常显,面色氤氲,眼里也雾气腾腾。

她说爹地,我再也不敢了。他倾尽一生,都没能忘了此时此刻她说的这句话,他小心翼翼疼着宠着的小东西,她说她再也不敢了。

一报还一报,上天真是公平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求错字提醒~~




、赌气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仿佛回到珠峰上,队长低低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倒,我沿着下坡滑行了一段停下,正好看到队友们艰难远去的背影。

那一刻心里五味陈杂,说不上是难过,是失望,还是绝望。也不知道是感世态炎凉,人情冷暖,还是雪山无情。

我生病了,极痛的时候我突然知道,我回不去了,我一辈子都只能是元素素了。没有获救,没有死里逃生,没有后路。我总以为我还能再回去,也许躺在医院里,也许躺在某一户藏民家里,也许被其他登山队救了,所以我肆无忌惮。

我想起了武颛,我以为他一直在生我的气,我以为他厌恶我了,却原来深深印在我心里的他的表情,是难过。我想起了看到李瑶躺在重症病房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到极其疲倦,医生的嘱咐,武颛的怒斥,仿佛变成重锤,压在我心上。

佛说,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不动则不伤。我想告诉武颛,你想娶谁就娶谁吧。我一直坚持的,不过是我自己心里那一点一厢情愿的执念,我想告诉他,我祝他幸福,祝他们幸福。

可惜我回不去了。

孙亦青风尘仆仆赶回来,刚下火车就被接到帅府。元素素上次大病以后身体明明已经好多了,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几乎就没生过什么病,所以他这一年东奔西走,全力以赴采购军需。

持续高热,不病则已,一病惊人。中药不吸收,排斥西药,孙亦青一边取出针包,一边吩咐红线把元素素翻个身,结果翻过来发现整片背上都贴着纱布,他仔细检查一遍,样子惊悚,实际却不严重。

他取下了纱布,元素素趴在床上疼得“呜呜”叫,他忍不住责怪地看了站在一侧的元常显。

“千军统帅,连女儿都照顾不好。”说完,重重“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元常显眉心微蹙,却没有反驳。他几日未眠,目光清冷,看不出半点憔悴样子,却再也摆不出温润的样子。相较之下,孙亦青日夜兼程赶来,形容说不出的狼狈。

药石无用,那只能从内部散热,针灸之术传承千年,实乃国之瑰宝。孙亦青在伤口上扎针,故意让元常显看见,果不其然发现那张连刀疤都尖锐不了的俊脸变了色。

孙亦青不愧是孙亦青,一番针灸下来,安静了一晚,第二天热就退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元素素以前曾怀疑元常显温雅有礼的样子是做给人看的,她觉得带兵打仗的人怎么能是这副样子,所以一直追问朱方年关于元常显的点滴。

朱方年跟元常显的时间最长,他不曾见过元常显不温润的样子,谈笑间决定别人生死是元常显的习惯。如今他很想告诉昏迷中的元素素,他相信不论是敌人还是朋友,没有人愿意看到大帅不温润的样子。元常显连日来紧抿着嘴,一脸凌厉的样子,朱方年知道他想杀人。

身体慢慢开始好转,这次大病一场,我元气大伤。孙亦青真是个神医,这么多人束手无策,如果不是他赶回来,我想我性命堪忧。

他喜欢当着我的面讽刺元常显,那么多人里也只有他敢这般对元常显。多年征战,他不知道救了元常显多少条命,他欠他良多。

身体正在恢复,也没什么事情做,便开始看书,看着看着却也喜欢上了这种静静阅读的感觉。红线在我床边委委屈屈地哭,哭两声,看我一眼,再哭两声。

我无奈地合上书,冲她勾勾手指,她殷勤地跑过来,一脸有事你就说,我办不到就不是人的表情。

“红线,我好多了,你这样伤心,我也会伤心的,我一伤心,身体又要不好了。”

她立刻抹了眼泪,举起左手,保证似的说:“小姐,我不哭了。”过了一会儿又嘀嘀咕咕说,“哪里好了,背上的伤口还未结痂。”

我忽略后面那句,满意地点点头,再度翻开书。英文版的《Gone with the wind》,元常显帮我找来的,我词汇量太有限,只能看个大概意思。元常显在辅仁大学念过书,英文也不错,我不知道元素素会不会英文,反正我说要看这书的时候,元常显毫无异义地替我找来。

很多年以前我看过那部电影,深受触动。

“Now I find myself in a world which for me is worse than death。 A world in which there is no place for me。”

“You’re throwing away happiness with both hands。 And reaching out for something that will never make you happy。”

我们要看清一些东西,才能忘记一些东西。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元常显推门进来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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