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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花无雪-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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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要钱的话,问题就不大。
可安伯却摆了摆手,“没有。”接着叹了口气,打量了韶华一眼。“就怕人要的根本不是钱。”
韶华被这道视线看的浑身不自在,“安伯,你有话就直说吧。”
“唉,韶老板,你也知道,那些个什么大帅啊,司令的…这些人不差钱。”
韶华沉吟半晌,觉得有些古怪。“话是不错,但,谁也不敢明目张胆在这里闹事吧?到底是青帮的地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安伯,你好好想想,最近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人闹场子,或者奇怪的人?”
安伯两手一摊,“那可多得去了!比如那个什么司令前脚才到,他老婆马上就跟过来破口大骂,揪着耳朵把人带走。那话骂得可难听啦,什么臭/婊/子啦,人尽/可夫啦,勾引男人的。唉,玉露春白白受了不少委屈。”
韶华点点头,“我明白。”其实风月场上,也就那么点破事儿。
安伯又说,“韶老板你好些日子没来了,我看玉露春最近也唱得马马虎虎,提不起精神。可前两天突然唱的那叫一个绝啊,花腔耍得像是跟谁炫耀似的,您没来真可惜。”
韶华轻笑,“哦?那么好?”
“是啊,又没人和她比赛,这么拼命做什么!尤其那天还是星期二,人客特别少,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本来大家也就随便应付应付,过个场。因为就算加上临开场前突然来的一帮女学生,上座率也不过五成。”
韶华一凛,“女学生?”
“嗳!还是我亲自引到包厢里的。本来没注意,但玉露春让我往包厢里送一个水果篮,说什么‘青出于蓝胜于蓝’,是她请客的。我起先还不明白为何要特别照顾那些丫头,后来呀,我猜多半是玉露春的妹子。”
韶华的心噗嗵噗通跳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那帮女学生里呀,有一个姑娘和玉露春生的一模一样…哎这么说好像不恰当,因为…啊呀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那姑娘生得可好看啦!进场的时候是我检的票,当时另几个女孩子穿的都是花枝招展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可那姑娘就随随便便套一件大衣,躲在人堆里,用围巾遮住大半张脸,所以起先我没注意。直到进了包厢,她拿掉围巾我才发现。”
“不过嘛,您别说我不厚道,虽然是像,而且玉露春还年长些,但反倒…”安伯一把年纪,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
韶华替他把后半句说完,“玉露春反倒像是个做坏的模子,对吧。”
“嘿嘿!”安伯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嗳,我琢磨着这两个人也有六成像,但玉露春的眼睛分得太开,不如那姑娘机灵,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似的,我不好意思多看,送了篮子就赶紧出来了。”
“那姑娘什么反应?”韶华状似无意的随口一问。
“也没什么。”安伯回想了一阵,“不过我出来了以后,像是房里谁的茶杯打碎了。”
“哦。”韶华给了安伯一些赏银,“我看这段时间梧香楼里没有台柱,自然不会有什么赏钱,拿去跟大家伙分了吧。玉露春,我看…怕和安伯您说的一样,希望老天多眷顾些,让那个司令待她好些吧。”
安伯拿了赏银,喜笑颜开的低头哈腰。“谢韶老板,我代大家伙多谢韶老板。”
韶华出了大世界,在风里站了会儿,一时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只好回到韶公馆。
当天的报纸正安安静静的躺在他桌上。
《鸳鸯蝴蝶梦》——他是活在阳光底下的人,活得理直气壮。而我,不过是一个影子,依附着他生长。要把他身边的女人都清楚干净,因为,他是我的!
韶华像被抽光了力气,猛地往椅背上一靠。他的手里还紧紧抓着那张报纸,捏的起了褶皱,指头上满是铅字的油污。
事实摆在眼前,虽然他之前怀疑过老顾,但脑中越来越多模糊的东西逐渐清晰,汇聚到一起,他离真相似乎也越来越近。
冬天的夜,格外的黑。身处阳光里的人,总也看不清那浓墨里究竟有什么,又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
*
中西女塾的宿舍楼还有几间屋子亮着灯,韶华把车停靠在福开森路上,决定碰碰运气。
他轻轻按了几声喇叭,见无法引起注意就一直按着,哔——!刺耳的声音在夜里格外突兀。
“神经病啊!”有些住户探出头来骂道。
离离掀开帘子一角,看到车牌之后又惊又喜,赶忙起身穿戴整齐,蹑手蹑脚的下楼。
舍监之前在打瞌睡,此时被喇叭声吵醒,心情看起来不大好。离离弓着背从门房前弯腰溜出去,对韶华打了个手势,指向前方一条小弄堂。
韶华将车开到福开森路和格罗西路的交界处停下,离离四下里张望,确定左右无人之后,拔腿飞奔过去,拉开车门,一骨碌扑进他怀里。
“爸爸。”她仰起头,满眼希冀。
韶华只静静看着她,看她眼里的神采从惊喜,到疑惑,再到失望…他幻想过很多次再见面的场景,但绝不是像现下这样,这么不美好。
“爸爸。”她试探的又叫了一声,跟着双手揽住他脖子,鼻子一个劲蹭着他脸颊,讨好的很。
韶华吸了口气,问道。“她人呢?”
“谁啊?”
“玉露春。”
离离松开他,正襟危坐。“不认识,我怎么知道她在哪儿。”
“你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离离转头看向车窗外。
“不知道?”韶华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跟着拉住她手臂面向自己。“我跟你说话,你看着我。每次说到不想谈的事情就这副样子。”
“你干什么!弄疼我了。”离离试图挣开他的手。
韶华却死拽着不放,“我再问你一遍,玉露春人呢?”
离离从没见过他这么凶过,尤其是此刻竟然为了一个戏子跑来冲她发火,心里又气又急,也跟着高声嚷嚷。“我说了我不知道,你的女人你自己不管好,跑来问我做什么!”
“哦?那要我去问月晟吗?”
离离手一震,这细节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韶华发现,一直以来自己都太相信她了,其实只要稍微细心观察,就会发现她的破绽。离离此刻的反应毫无疑问已经证实了他的猜想。
“我真傻。”他苦笑着叹了口气,“日成,日成,两个字加起来,就是一个晟,我竟然是到今天才发现。”
“什么狗屁笔友,还哈同太太,朝鲜人,你是把我当傻子耍吗?”
“我问你话!”他高声吼道。
离离一瑟,手情不自禁的放到嘴里咬起指甲。
“黄楚九大礼那天那块匾额其实就是月晟送的,他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给你通风报信,告诉你他还活着,对吧?”韶华想起那天她看到报上那则新闻的表情。
“之后你在报上登征笔友的消息,留下通信地址,好让他来找你。”韶华顿了一顿,嘲讽道。“真聪明。一张报纸每天登那么内容,谁也不会注意到你们在交换信息,神不知鬼不觉。嗯,是不是,韶小姐?你的聪明都用在这上头了吗?”
面对韶华的质问,离离只一味低着头,等同于默认了他所说的全部事情。
韶华泄气了,认命了。“那一天你在哪儿?让我去海德公园的那一天。”
离离咬着唇,半晌才说道。“她家里。”
“所以,你看到我了吗?”韶华难过的问。
“嗯。”她发出轻轻的鼻音,颤抖着承认。
“我一直在等你,从早上到傍晚,坐在我们以前吃棒冰的凳子上。”说着,他深吸一口气。“你不能来,是因为临时决定要把袁淑芬干掉,要有不在场证明,对不对?如果来了,就交待不清楚,总不能对别人说是和我在一起。”
他痛苦的抚住额头,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你到底让月晟帮你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嗯?”
离离不知道该说什么,伸手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和以前一样,然而才刚碰到他的指尖,韶华却如遇蛇蝎一般避开。
他正色道,“玉露春是无辜的,她怎么样了,你现在带我去找月晟。”
离离抬起头,眼眶泛红。“你就那么喜欢她吗?”
韶华无奈呼了口气,“你不要胡闹。”
正欲开口解释,离离却已抢先一步,像是要将心中积压许久的怨气一次性发泄个干净,口不择言道。“玉露春就是个唱戏的,她有什么好,你脑子有病吗!她结过婚的你知不知道!”
韶华冷着脸,“我有病?我是你长辈,户籍上是你爸爸,你这么跟我说话的吗?”
离离气的推开车门跳下去,韶华紧追而出,指着她喝道。“你给我站住!现在是什么态度。”
“你凶什么凶!”离离转过身,眼里含着一汪泪。
韶华不明白她委屈什么,现在做错事的是她,怎么还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他拉住她,“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得那么坏!”
离离一听,顿时像炸开的炮仗。“我不要你管!你这只猪!”
“不管就不管!”韶华也火冒三丈,“你再叫啊!大半夜的把人都叫来!到时候我们一拍两散,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这话才说完,离离一颗眼泪已经掉下来。
韶华愣住了,“离…”
他伸出手,长发从指尖滑过,她转身跑开。
眨眼间钻进了浓重的夜,不见了…
第50章 教堂
‘砰’!——他一拳打在车顶上。
长出了一口气,跟着赶忙抬脚去追。
黑暗的弄堂里他看不清,所以只能靠听,零零碎碎地脚步声犹如鬼魅飘荡在前后左右,时刻扰乱他的判断,没过多久,便把她跟丢了。
上海的弄堂九曲十八弯,并非直来直去,如果不是常住客,即使白天走进去也一样给绕的稀里糊涂,更何况是夜里?人于此时若有心躲藏,只要一钻进石库门的门洞,就等同于隐身了。
韶华不能高声叫嚷,只好一直压低嗓音唤道。“离离,离离…”
“喵——!”只有墙头上的流浪猫回应他。
好不容易穿过弄堂来到大马路,前方不远处总算有一盏夜灯,可视之处却连人影也无。
他在上阶沿坐了下来,扯掉衣服领口的两粒扣子,大口喘着粗气。
回到中西女塾宿舍楼前,韶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吴绪方的名片,再次打搅了舍监的美梦。
“麻烦你,我是《申报》的编辑,想找一下韶雪。”
舍监近视的利害,眯起眼一会儿拿到远处看,一会儿又凑近了端详。
韶华解释道,“真不好意思,都这么晚了,还来打搅。实在是因为明天一早要坐飞机赶去北平,来不及把稿费交给她,所以只好趁夜来。”
舍监表示理解的点头,“做你们这行的真辛苦。如果是其他东西倒无所谓,钱的话我们门房不好代收,到时候说不清楚。”跟着指向六楼的某一个窗户。“你看就是那一间,灯关着,大概睡觉了,我去叫她,你等等。”
“好好。”韶华忙不迭点头,心里盼望她一定要回来了才好。
然而舍监气喘吁吁的跑下来,却说。“哎,这丫头不晓得跑到啥地方去了,这么晚了也不回来,她从没有过。唉,急煞人了。我要去报告奇亚娜嬷嬷。”
韶华愈听愈着急,手心跟着出汗,又无计可施,只好坐回车里,一直等到天亮。
小小白色的点子落在车窗玻璃上,安安静静的,没有雨点砸下的声音,因为那是雪花。天寒地冻的,韶华想不出,她能去哪里。整整一夜,记挂着那一滴眼泪。
如果追溯到最初的最初,他们之间起始于一场雪,纷纷扬扬下得不受控制,车轮的速度不受控制,自己的思绪不受控制…
他打起方向盘,往法国公园去。
前门。小贩已经推出早点摊卖起糖膏和豆花,韶华穿过油腻的一条羊肠小道,站在多年前他到过的贫民窟,那幢矮楼和那股腐朽的气息啊…一成未变。
叶家的旧屋子如今被一个妓/女霸着,听到敲门打开一见衣着光鲜的韶华,着实愣了一愣。她的客户多是厨子和挑夫,还没这样高级的货色。
韶华再次失望,连招呼也不打,径自回到车内傻坐着。
他毫无头绪,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这些年,她和谁要好,还喜欢吃甜食吗,爱看什么书,他都不知道了。
她认识的人不多,能找的除了自己,就只有月晟。她从不任性,面对那些粗鲁的施/暴的女孩子,没有生气,反抗,不过是杀了始作俑者而已。因为一旦她决定放弃一个人,一段感情,一片真心,就断绝的彻底。然而她只对他任性,只对他发脾气,结果他却说,‘我们一拍两散,我走我的,你的你的。’
无怪她要哭。
“我真是个混蛋啊。”韶华一手伸出窗外,湿漉漉的一片雪花落在手心,他自言自语道。
突然,想起他们的最初或许并不是车祸,而是。。。孤儿院。
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到那里,褐瓦红墙,碉堡一般的教堂直插入天际,异常孤寒。
这里已是废弃的荒地,韶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开铁门,径直朝里走去。雪越下越大,地上湿漉漉的,他的步伐沉重又缓慢。
穿过草坪,再没有以前茂密的野花和小草,只露出土黄色的泥地,光秃秃的贫瘠。
“脱衣服,脱衣服,脱衣服!”当时他第一次见到她,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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