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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花无雪-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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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华轻轻拍了拍她后背,待她好不容易提上一口气时,吴绪方两手搬动椅子,登登登朝离离挪了挪又坐近一些,掐着对孩童说话的稚嫩口吻细声细气地问道:“你多大了呀?”
离离背上一寒,笑答,“十四。”
韶华补充,“还有四个月。”说着,往她碗里夹了一只鸡腿,嘀嘀咕咕。“多吃点肉,没有营养怎么发育…”
这种事情当着外人的面说,士可忍孰不可忍!离离咬牙切齿,狠狠瞪向韶华,眼风如寒冬腊月的冰雹,砸了他满脸。如此不算,他吃肉,被抢走。他吃菜,被打落。离离的筷子像长了眼睛,如影随形,诚心跟他捣乱,一边还伪善的奉劝他。“你少吃一点,不是老说自己‘精壮’嘛,再吃就不匀称了,变成肥猪头保证你将来讨不到老婆。”
吴绪方呷菜随口接道,“他讨不到老婆,你就给他当老婆呀。”
咯噔——
韶华的心跳停了。
离离的手也停在半空。
满室静默。
空气里只有吴绪方咀嚼的声音,嘎吱嘎吱,几乎听不到来自韶华和离离的呼吸。随即又好像迎来大过年天上爆竹烟花绽开的瞬间,笑声平地而起。
“哈哈哈哈——那个爱德华吴,你最近有什么发财大计没有?”韶华仰靠在椅背上笑得十分夸张。
离离亦是殷勤地往吴绪方碗里夹菜,皮笑肉不笑。“呵呵呵呵,吴先生你多吃一点噢,不要客气。”
“就是就是,多吃饭少说话。”
“食不言,寝不语晓得伐,吃饭说话要咬到舌头的。”
“来来来,喝汤。”
“来来来,吃饭。”
“来来来……”
吴绪方看着碗里堆砌着有如小山的菜肴,想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受到了上宾待遇,真是受宠若惊。回头告辞时,站在门外仍是回味无穷,留恋万分的问离离。“叔叔以后还能常来吗?”
离离冲他明媚一笑,“可以啊,欢迎你常来。”
吴绪方正兀自高兴着,又听她一本正经道:“不过呢,得交饭钱。”
“啊?”爱德华吴托住险些脱臼的下巴。
离离一脸无辜,纯良无害。“今天呢,谢谢你帮我们搬家,请你吃饭是应该的,就当大家扯平了。不过以后来蹭饭是要给饭钱的。”
韶华站在离离身后,双手环胸,笑得不怀好意。“嘿嘿,还要养娃娃吗?知道厉害了吧?”
吴绪方还没回过神来,离离已率先挥着小手。“叔叔拜拜。”
“拜拜,爱德华吴。慢走——不送哈!”才说完,门砰的关上。
吴绪方下了楼,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赶走了,站在弄堂里抬头一手指着他们家的窗户。“韶华你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臭东西!!!”
待人走后,只余他们两,收拾完毕,已是夜幕降临。离离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韶华。“白天寄来的。”
他拆开一看,是中西女塾的录取通知书。又交还到她手里,说道:“其实陆小姐待你不错,以后就不要再讨厌她了。”
“嗯。”
说着,韶华起身打开行李包,取出她的衣裳一一摊开在沙发上,摸着下巴像思考什么学术难题。“明天第一天去报道,穿什么好呢?”
离离拿起湖绿淡绸的连衫裙,走到镜子前往身上一比,含笑道。“上学去又不是选美,随便啦。”
韶华望着镜子里那抹柔雾碧色,同她讲了一个关于上海女人‘作’的笑话。
“是这样的。有一对男女朋友呢周末打算去约会,男的问女朋友‘想吃什么呀?’女的说,‘随便’。男的就做主说‘那吃火锅吧’。女朋友说,‘不好,容易上火,到时候嘴舌生疮难看死了。’于是男的又问,‘那海鲜呢?’女的捂住肚子,‘肠胃不好呀。’男的想破了头,没辙,试探了一句。‘那吃馄饨好赖?’女朋友脸马上板起来了,‘小气鬼’。最后,男的没办法,问她。‘你到底要吃什么啦?’女朋友温柔地笑说,‘随便呀。’。”
这话才一说完,韶华立马用手指着离离。“喏!你就是这样的,什么都随便,又什么都不能随便,作天作地的‘作’。我不理你了,关灯!睡觉!”
离离‘嘁’的一声,笑着往他脸上飞了一只拖鞋,韶公子闪身回卧室,砰!拖鞋飞到门上。
这一则笑话就像华康里的夜灯,有光,却雾雾的,暧昧的,说不清道不破的。‘作’自然不是对着什么人都好使,恐怕只有男朋友对女朋友,夫妻之间的,至少是可以依赖的,晓得宠/幸的人,带着撒娇的意思在里头。韶华说出来,不代表真的不理她,离离甩了只拖鞋,又不是真的恼。这一来一去,传了情,达了意,话里的意思究竟是歪打正着,还是捕风捉影,个中余味只怕连当事人自己也分不出个是非曲直。
夜里躺在床上,韶公子心情大好,只觉得好像卸下心头大石。借着月光一桩桩一件件的算近日来的成果,例如离离收到通知书能去上学,他们的东西也偷天换日般从家里挪了出来…正是春华秋实,桩桩件件都有好开头,好结果,他仿佛看到眼前一辆列车,正驶向美好的未来。
却不知当夜韶觉年和含秋到家,俱是一惊,跟着老爷子就气的七窍生烟,险些殃及窗帘一同烧了起来。
将一块上好的歙砚扔到了花园的草坪上,韶觉年怒骂道。“混账东西!好嘛!晓得算计老子了!”
含秋倒了杯茶赶忙递过去,一手轻轻抚着韶觉年的心口。
“老爷莫气,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含秋也懵了,不知该为儿子作何辩解。她天天嘱咐张妈将韶华和离离的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维持原样,只等老爷子气消了,就好让他们回来。可谁会料到韶华竟先一步将东西搬空了,除了留下一柜子的书和家具,衣服,重要证件全都没了。
韶觉年沉下心来,摸着下巴冷笑。“哼!小比样子翅膀硬了!”
含秋颤声问道,“老爷,到底是自家儿子,手下留情啊!你不会找小混混去收拾他吧?我的宝贝儿子可不是流氓,经不起打得…”
韶觉年挥挥手,“胡说什么!妇道人家!他还用的着我对付?!娘希匹!我就等着他自己给我滚回来斟茶认错!”
同一时间,韶公子正临窗晒着月光,平白无故地打了个喷嚏。“啊秋!”不知道是背后有人说他还是秋天伊始的关系。
他自认为吃一堑长一智,已经羽翼渐丰,技高一筹,全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在老虎嘴里拔牙,而他正把那根压死骆驼的稻草放在自家老爷子的驼峰上……
第25章 上学
隔天,秋高气爽,晴空万里。正是离离报道的大日子。
清早,韶华就在厅里等着离离出来好送她去上课,等到她好不容易侍弄完毕,刚踏出房门却被他大手拦住去路。
“回去换。”韶华难得用了命令的口吻。
“啊?”离离不知所以然的望着他,低头再看了看自己一身潜绿的连衫裙,正是昨夜比试的那套,她仔细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沾染什么油渍在上头。
韶华用手指着她的房门,皱着眉说。“快回去换一件。”
“干嘛?”她狐疑地看着他。
韶华言简意赅,“裙子太短。”
“短?”离离张大嘴巴,“这样还短?才过膝盖而已啊!”
韶华用手拉着她的裙摆,“大腿都露出来了还不短?”
离离跳脚,“你近视眼啊!哪知眼睛看到露大腿了!膝盖上去一点点嘛!”
韶华脸色一沉,“我不管,反正不行!回去换,还有时间,否则第一天上课迟到了可别怪我!”
他昨夜没见她穿上身,要是看到了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离离百折不挠,嘀咕道。“女校嘛…又没有男同学的咯。”
“那也不行啊!”韶华将她推进卧室,“不管是坐电车还是走路去,一路上都要碰到好多人。有些怪叔叔就喜欢你这样的,到时候把你抓去大卸八块不算,还要扒皮缝成大衣,血抽光了养玫瑰花。”一边说还摸着下巴配上阴险的笑,“哼哼,少女的鲜血养出来的玫瑰花,那花瓣都是血红血红的…”
离离砰地甩上门,骂道:“变态!”
转眼再出来已换好衣裳,白色绸呢长裙,绝对在膝盖以下,罩上淡天蓝马海毛开襟外套,是属于端庄的时髦。
韶华笑着前后打量,满意地锁门。
两人沿着海德公园一路踱步,梧桐树在头顶铺展,清香扑鼻,身旁偶尔路过晨练的老人,推着婴儿车散步的太太,还有和他们一样形色匆匆的上班族。
穿过天桥进入法租界,走了大约十来分钟,终于转进福开森路的巷子,两人在学校对面的老虎灶一人叫了一碗面,韶华喜欢肉圆面,浓油赤酱的淋在浇头上,甜腻的令人满足。离离叫了辣酱面,配上咸菜,爽快劲道淋漓尽致。
大快朵颐之后,韶华将她送到校门口。
其他女学生鱼贯而入,她们大都是保姆和司机送来的,头也不回的,十分潇洒的步入校园,习惯成自然,丝毫没有感情上的留恋。
离离本也该尾随,却渐渐放慢脚步……
这一路两人都是牵着手过来的,即使吃饭并排坐着的时候分开过,吃完了韶华还是下意识牵起她,结果眼前一道校门轻轻松松就将他们分开了,也是这道门,提醒他们一天之中至少要分开八小时,虽是小事一桩,却又有点别样的味道盘桓在心头。
离离低头眼角轻轻瞟着他,韶华的拇指在她手上情不自禁打了个圈儿,随即慢慢松开放到唇下,清咳一声说道。“进去吧。”
“嗯。”她点头,转身就走。
行至一半,依依不舍似的回过头来……
韶华与她已隔开十米远,正想举起手来做个‘拜拜’的手势,却见她的嘴唇因为吃辣所以有些微肿,红彤彤的饱满,远远望去更衬的脸白如玉。他想起那个玫瑰花的恐吓,心里直发笑,‘再见’的手势突然在半空改道,转而两指触在自己的唇上,向她示意:“你的嘴巴肿的厉害。”
结果,不远处的离离脸倏地就红了。
轻轻对他摆一摆手,回身跑了。
韶华愣了三秒明白过来,她误会了,以为他放在嘴巴上的动作是个‘飞吻’。
他含笑自顾自去律师公会报道,觉得虽然是个误会,倒也是个甜蜜的误会。其实就算是个飞吻,对着孩子也无可厚非…韶公子在心里这样解释。
卓美诗大厦就在和外滩呈直角的华亭路上,上海律师公会在这栋楼的七层,吴绪方所处的申报在六层,是以韶华一领完材料立马跑到两层楼之间的楼道里和吴绪方碰头。
老吴递了根烟过去,“我说韶先生,你从刚才起就偷笑到现在,要是有什么开心事不妨说出来大家同乐?”
韶华接过香烟,又塞到吴绪方的耳朵后头。“没事。”
“没事?!”吴绪方斜了他一眼,“没事你跟赌马赢了头奖一样?!你当老子三岁小孩耍呀!”
“去你的。”韶华笑骂他,“你总这么不正经当心真讨不到老婆。”
“没关系。”吴绪方耸肩,“我要是讨不到老婆,就抢你的小犹太。”
“你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扯皮,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秘密不在嘴上,全在香烟里。
韶华每了结完一个离婚官司,当事人都要登报宣告‘某某和某某解除婚姻关系’。这登报的事宜就由吴绪方负责,作为回报,老吴同时又会从各路记者手里拿到第一手消息,从中鉴别出有潜力的下家。例如哪个大富豪和大明星搞七拈三,马上就要离婚了。好让韶公子抢先去接下生意。香烟卷纸里藏的就是他们互通有无的第一手资料。
承小犹太贵言,韶公子已步出理想国,离开乌托邦,预备要和吴绪方狼狈为奸,将苦情的难兄难弟关系升华到互帮互助的革命情谊了。
韶华虽然不是特别大手大脚的人,但好歹也算是个时髦青年。二十岁出头,对外来新事物,历来旧事物都有一种尝鲜,挖掘的精神。
是以尽管离婚官司打得如火如荼,洋行存折上的零在翻滚叠加,同一时间好的家私,新鲜的物什也一起被网罗,尽数往家里搬。
先是买了脚踏车,每逢周末韶华就带着离离到海德公园踩着玩,蛋咯路不平整,车子骑过去震的后座的离离下来以后直嚷嚷着‘屁股疼’。
结果第二天结结实实下了好一场大雨。
韶华笑说,“呀!小犹太的屁股是晴雨表。”
往后清早起来就喜欢拿这个开玩笑,整理完衣裳送她出门前都要问一句。“小犹太屁股疼不疼?”
要是不疼,就一把甩掉雨伞。“不带了!肯定不下雨!”
最要命的是居然还百发百中!
于是,隔壁邻属经常能听到从三楼窗户里传出的男子笑声。“小犹太——屁股疼不疼?”
其实根本原因还是出在离离屁股上那个旧伤口,跟别人犯风湿病一样,但凡遇到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总是像有根针在里头搅拌,捣鼓地发疼。
每当这时,离离就关着门,一个人闷在被子里不出声,韶华心里明白,立刻打了盆热水过去要给她捂屁股。离离孩子气的小手一把捂住他眼睛,韶华总要笑着咕哝两句。“又不是没看过咯。”但总有些东西是不好点破的。
到了十一月,上海进入深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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