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水绕梅坞影-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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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夏离一脸谄媚。
老师沈东阳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所在,意犹未尽的拉回主题:“扯哪儿去了呢我……说回看武侠小说。我读书时虽然也热衷副业,但不至于丢了主业。”沈东阳挑眉忆当年,“你怎么就没学到为师的优点呢?”
话音一落,夏离的谄媚脸已变成苦瓜脸:,瘪瘪嘴,小声抱怨:“读书一点意思都没有。做那些题目有什么用?除了考试!”
“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沈东阳瞪他一眼,“这世界上没意思的事情多了去了。人活着就是为了在千万‘没意思’里面找一样‘有意思’的出来。你连寻找的资格都赚不到,你怎么找?”
夏离摸摸脑袋,想不透。
后来他把这番话说给倪影听,在沈东阳的袖珍型卧室里、三个人围坐在临时餐桌旁乐滋滋吃饭时,然后问她:“你觉得什么是‘有意思’的?”
倪影刚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醋溜土豆丝,鼓着腮帮子,边蹙眉边咀嚼,完了才抱怨:“哪有人吃饭时讨论这么高深的人生话题?”
瞧这会儿的场景:小桌上满满摆了三菜一汤,醋溜土豆丝、糖醋排骨、炒青菜加一大碗番茄蛋汤,金黄、青翠、艳红,五颜六色,香气四溢。倪影足足目瞪口呆了老半天才“哇”出声,毫不吝啬地夸赞:“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这顿午饭很有青春的味道。”
是,或许并非十足精致,或许差一点火候,或许土豆丝欠酸、排骨太甜、汤不够浓,却令倪影闻到美好,像本该绚烂耀眼的年少时光。
真神奇。沈东阳的生命似有无限张力,连经他手的蔬菜瓜果都像有了勃勃生机。
“请君品尝。”地头蛇沈东阳做邀请姿势,看向倪影,满是笑意。他最终选了不甚擅长的江南菜系——请客关键是要让客人开心,可是?
确是开心。
不过半途插入夏离小朋友不合时宜的问题,让倪影的眼角不自觉抽搐了几下。人生来受苦,生命本就沉重,活着极需勇气。那般话题破坏轻快氛围,真令人沮丧。
最要命的是,倪影无法回答。她在抑郁心境发作时,只觉天地间惟有黑暗,生命无一丝亮光值得留恋,统统没意思。恐怖极了。然后慢慢熬出来,或者哭一场,或者自我鼓励,或者突然转好。过了低谷再回头看,就知道完全没有到那么糟糕的地步,生活中尚有许多有意思的事情等着去做。
问题是这样的恶劣心境持续反复,就怕哪一天,真的熬不过来,如何是好?
倪影微微叹息,迎上夏离的目光,轻声回答:“我仍然在寻找属于我的‘有意思’。或许一辈子找不到,或许已经擦肩而过,或许再回首,发现它仍在灯火阑珊处。”
却是沈东阳接话:“那何不享受寻找的过程?”
“我在享受。”倪影笑了笑,流露稍稍彷徨,“但仍然害怕迷失方向。”她的潜意识里依旧执着结果。
沈东阳的目光温暖似冬日阳光:“没关系,我来为你指点迷津。”
倪影笑起来:“不不,依赖比迷路更让我不安。”人人都需走自己的那条路,再亲近,亦只能旁观,无法替代。
“喂,你们说什么呢,我听不懂。”最初提问者终于在此时发出抗议。倪影与沈东阳对望一眼,突然齐齐笑开,异口同声道:“不懂最好。”
这世间并无快乐的哲学家,不如做快乐的猪。
六岁时,倪影的梦想是当画家。
相片中那小小孩童,明眸皓齿,甜甜笑时眉眼弯成一条缝,特别可爱。母亲给她剪了整齐的蘑菇头,系上围兜,交代保姆贴身照看。早不记得何时何因迷上画画,反正是蜡笔水彩不离手,成天画“太阳、绿树、花朵和小朋友”。后来整理幼时大作,令她乐不可支,末时却发现没有一张是画“爸爸、妈妈与我的家”,差点掉眼泪。
十六岁时,她的梦想已换成离家出走。虽然偌大别墅式住宅内少有人气,完全没有他人干涉她的小世界,但仍十分渴望独立,盼有一天能拥有只属于自己的公寓。
十八岁成人,高考落幕,终于找到合理途径逃离冷冰冰的城堡。然而大学生涯并非想象中那般美好。学校是小型的模拟社会,不足光怪陆离,已够匪夷所思。一堆年轻人自五湖四海相聚,成长背景、价值观念等差别造成的摩擦肯定少不了。偏偏人际交往是倪影弱项,栽了几个跟斗后干脆当起缩头乌龟,除外室友及相邻宿舍成员,其他人一概冷面以对。
她天性敏感,思虑甚重,情绪容易波动,不知不觉形成悲剧心态。二十岁生日时许下的唯一愿望是“努力快乐”,只因为突然察觉自己陷入悲观。
至如今,如何保持快乐心境仍是倪影的头项大事。
倪影喜欢头脑简单、思想单纯的夏离小猪,喜欢与能令她快乐的沈东阳对话。梅坞镇带给她的不光是平静生活,还有美好的人。
不过呢,这只猪正直面惨淡高三,每日语数英、数理化,大考小考轮番来,想要单纯的快乐,似乎还需要点难度。
“知道你的沈老师为什么同你说那么深奥的人生哲理麽?”倪影拍拍夏离肩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后者一脸郁闷,忿忿瞪她一眼,不出声。
夏离最不喜欢瞧见倪影摆出长辈的嘴脸。
倪影不知道夏离的心思,不过也不跟他计较,依旧嬉皮笑脸,口气却是正经:“沈老师拐着弯教育你呢。或许‘百无一用是书生’,但知识确实能培养一个人的眼界。看来我也得配合一下,现在开始,坚决不再借你闲书,一切等熬过高三再说。”
沈东阳闻言连连鼓掌:“谢谢倪小姐支持我的工作。”
倪影一挥手,架势十足:“不客气、不客气。”
两人对望,果然均在彼此眼底看到浓浓笑意。
然而这一唱一和将第三方“夏小猪”郁闷到了,憋着气,一声不吭吃白饭。倪影清咳一声,收敛唇边眼梢的弧度,用胳膊肘碰了碰夏离的手臂:“怎么了?生气了?”
夏小猪往旁边缩了缩,保持沉默。
“喂,你徒弟闹脾气了。”倪影将皮球扔给沈东阳,自己捧着饭碗津津有味啃排骨。
“不是你惹得祸吗?”沈东阳一脸惊讶。
倪影瞪向沈东阳,振振有词:“你这是诽谤!我是好孩子,从来不惹祸。”
“真的?那我徒弟怎么会生气?”
“因为你抢了他的排骨嘛。”倪影朝夏离抛一个媚眼,笑得甜腻,“绿色蔬菜更健康哦。来,姐姐请你吃青菜。”边说,边夹了筷青菜叶到他碗中。
这片青菜叶的作用之大,以至于让夏离忽略了“姐姐”这个敏感词汇。他怔了怔,悄悄掩饰窘意,故意忿忿嘟囔着:“谁生气了?”到底乖乖将青菜塞进嘴里。
倪影很是满意某小朋友的配合,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眼风扫向沈东阳,做一副小人得意状:“看,我就说,原因在你。”
沈东阳看似大惊失色:“哇,徒弟,你怎么可以被一片菜叶儿收买了?实在是太对不起为师多年来对你的谆谆教导了!”
没料到一片青菜叶也能被折腾成敌我双方的大问题。夏离摇了摇头,只觉无可奈何。他终于发现了眼前两个人原来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恶劣本质,如今一碰面,堪比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受苦受难的大概就只剩下自己了。
见夏离一声不吭、明哲保身的姿态,倪影凑到夏离身边,接着拿那对弯成一条缝的双眸看向沈东阳,用筷子在他与他们之间比画了一条线:“看好哦,楚河之界。”
沈东阳佯装不服:“我徒弟什么时候成你那一边啦?”
“咦,他难道是你那一边的?”倪影无辜反问。
“既然是我徒弟,自然是听从师傅的。”沈东阳朝夏离抛了个眼神,“徒弟,快回到为师身边来。”
“谁说的?”倪影迈前半步,将夏离的半个身子稍稍挡在自己后面,昂首挺胸状,“你徒弟识时务者为俊杰,老早投靠我啦。”
沈东阳笑得高深莫测,轻轻松松一脚,便将绣球抛回了夏离手中:“那咱们让徒弟自个儿说话。”
夏离忍不住额头黑线,对上倪影灼灼发亮堪比千万伏电压的目光,再看一眼沈东阳看似如常实则藏刀的微笑,只觉得头大如牛,真想一头栽倒晕过去再也不要醒过来了。
这副既不得不委曲求全又从心底里鄙视如此幼稚游戏的复杂纠结表情落在倪影眼中数秒后,终于成功得使她破功大笑。“哎呀,夏离你好可爱。”
连沈东阳都不顾形象,笑得甚是灿烂。
夏离这才明白自己被他们俩联手耍着玩呢,顿时黑了脸。
倪影与沈东阳彼此一对视,赶紧着都收了笑意。倪影将脑袋凑过去,带几分撒娇语气:“生气了?不要生气啊,夏离,我们不是故意的……”
下一秒却被先前一直沉默的夏离打断话头:“对,不是故意,是有意的!”倪影这个白痴,才认识沈老师几天呢,就屁颠颠的凑上去,嬉皮笑脸,居然还联合沈老师一块儿捉弄自己!沈老师也不该这样啊,他们好歹师生两载,他怎么可以让自己在外人,特别还是在倪影面前,如此丢脸!
然而……如果自己真发火了,会不会显得很小气?
夏离在这一瞬间,觉得很头疼,非常头疼。
“夏离,不要生气啦。闹着玩而已。”倪影仍是巴巴得盯着夏离,一副讨好的模样,“好嘛,是我错了。”
“知道错了?”眉头蹙得都可以夹苍蝇了的夏离终于稍稍放缓表情,“那你说,该怎么罚?”
肯说话就表示没那么严重啦。倪影笑起来,大手一挥,甚是嚣张:“随你了。”
夏离面无表情得点点头:“那,中午的碗,就交给你来洗了。”
啪嗒——倪影的下巴掉下来了——
噗嗤——沈东阳憋不住,一口汤全喷出来了——
可见,看谁笑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三菜一汤在嬉笑间被扫荡一空。
倪影放下碗筷,心满意足,两手叉腰作豪迈状:“好吧,好吧,我认罚,我来洗碗。”其实呢,就算夏离不提出这种惩罚,她也会因为不好意思而主动要求洗碗的。毕竟是沈东阳亲自下厨,洗手做羹汤,连夏离都出卖劳动力,洗菜、切菜不亦乐乎,她白吃一顿,到末了还不付出一点,也忒没人性了。
只是话音才落,沈东阳与夏离不约而同出声质疑:“你会洗碗吗?”
倪影鼓起腮帮子:“洗碗又不需要技术含量。”
夏离斜睨向她,似笑非笑:“沈老师只有三口碗,其余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要是被你摔碎了,老师拿什么赔别人啊?到时候一片青菜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沈东阳忍不住拍掌大笑。
倪影忿忿跺脚:“哎呀呀,真是斤斤计较的小孩子。”然后化身母夜叉,河东狮吼道:“既然这么不相信我,刚才干嘛还要提?”
“哦。”夏离的语气很是风淡云轻,完全不被她的气势恐吓住,甚至露出微微一笑,“我就是想刺激一下你呗。”
倪影无语泪先流。
这才是真正的腹黑啊。
住在一个大单元内的同事探头张望,感叹一句:“好热闹啊。”沈东阳一摊手,表情无辜得像一只大白兔:“张老师,你来晚了,我们刚解决完毕。”
“啊,可惜!”对方面露遗憾,注意力自残羹转移至倪影身上,眼珠子一转,恍然大悟,“你就是传说中的沈老师的女朋友?”
传说中?倪影睁大眼睛。
沈东阳一拍额头,出声澄清:“喂、喂,玩笑过头啦。”
“咦,弄错了?”对方摸摸脑袋。
却是夏离插话:“何止!错得十万八千里。”
倪影噗哧笑。这么一搅合,她倒不觉得尴尬了,礼貌同那位老师招呼。
“抱歉、抱歉。主要是沈老师将女朋友藏得太好,我们都好奇,忍不住乱猜。”他这边话音未落,那厢沈东阳已跳脚抗议:“我哪儿冒出的女朋友?张老师你不能诽谤啊。”
“你看我像是诽谤别人的人嘛?”这位张老师觉得很委屈,只是旁人瞧不出,这委屈是真是假,“这个难道不是全学校都知道的事麽?我只是不小心说出了口而已。”
啪嗒——这回是沈东阳的下巴掉下来了——
噗嗤——倪影落井下石,笑得花枝乱颤——
她在心底感慨:这一顿饭,吃得是跌宕起伏、抑扬顿挫,真可谓,“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呐。
“谣言止于智者啊,张老师。”沈东阳拍着胸口做痛心状,“我以为你这么智慧的人,一定不会听信那些流言的呀。”
夏离在旁幽幽开口解释:“嗯,都聪明绝顶了。”
顿时点醒了梦中人倪影,和那位原本因为被夸而眉开眼笑的张老师。
战火越烧越旺,倪影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不能加一桶油,好歹添一把柴嘛。她一挑眉,故作惊讶:“都说,无风不起浪,再通俗一点儿说,连苍蝇都不叮无缝的蛋诶。所以啊,沈老师,你怎么能将错误都归到他人身上?应该要好好反省才对。”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沈东阳连连喊冤,“一个造谣,一个煽风点火!徒弟,快来帮为师!”
倪影本就站在夏离身旁,右手极其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扬起下巴,宣告主权:“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