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水绕梅坞影-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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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东阳不答反问:“钱重要,还是未来重要?”
倪影一怔,心底突然涌起一阵感动。不管他是真心假意,在这一刻,倪影被他的话打动了。她挪开视线,轻轻叹息:“我又一次羡慕起夏离了,真的。”
“我也羡慕你。”
“羡慕我?”倪影一时意外,随即噗嗤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一事无成、游手好闲、胸无大志,天底下最没有出息的人就是我了。”
“成语用得不错。”沈东阳鼓掌。
倪影哭笑不得,瞪他一眼,嗔道:“说正经的呢。”
沈东阳配合,举手讨饶,笑答:“我正经地羡慕你。羡慕你的勇气、执着,还有你的梦想。”
“谢谢你。你是第一个没有讨伐我任性的人。”沉默了一会,倪影才开口说话,语气带上自我揶揄的味道,“其实是我不够勇敢,不敢面对大都市里的残酷竞争和诸多不如意的生活,干脆躲起来,让谁也找不到。”
沈东阳一挑眉,添了些许严肃:“你以为我是在客套?”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倪影赶忙否认。她还来不及熟悉他,总有些拘束,不知如何把握言谈间的分寸,难免无措。
“别紧张,逗你玩的。”沈东阳换上轻笑,“照你这么说,我也是懦夫。咱们半斤对八两,所以就不谦虚了。”
倪影拍拍胸口,松了口气:“不带你这样吓人的。我向来就怕因为自己说话不当,惹别人不痛快。”
“随意些,随意些。”沈东阳朗声笑,“在悠闲的地方聊轻松的天,别将自己的神经绷得太紧。倪小姐——”他顿了顿,“这样称呼让人感到生疏,有没有更适合朋友间的昵称?”
倪影抿了抿唇,犹豫几秒,“我的大学室友一般叫我影子。”
“影子。”沈东阳重复了一遍,“怪不得我迎面看你,总觉得耀眼夺目。”
咦?
“因为阳光总在影子的背后。”
他的笑容灿烂,倪影竟恍惚窒息,用了好些力气才扯出一抹笑:“沈老师真会哄人开心,难道这也是你阿婆教你的?”
“这是人人皆知的真理。”他的声音温和清朗,没有任何浮夸与不尊重,“阳光与黑暗在你的转身之间,勇敢和懦弱在你的一念之间。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眼光而怀疑自己的选择?”
下一刻,眼前女子的笑容明显带上疏离。“我与你非亲非故,更不是你的学生,所以请不必谆谆教育。”
倪影何许人也?
小家碧玉?不不,倪氏家族颇有历史,枝繁叶茂,资产丰硕,足可划归上流阶层。那么,豪门千金?哈,倪影对此形容向来嗤之以鼻。中国十数亿人口,权贵何其多。上亿算什么,一山更比一山高。几千年沧海桑田,王朝尚有兴衰更迭,何况豪门?一户崛起一族衰败,荣华富贵最飘渺,终有定数。
然而有钱没钱又真有差别。不然如何支撑得起母亲的高贵优雅?又如何引得众多妙龄女郎投奔父亲怀抱?
有钱人家的故事当真乏善可陈,无外乎正室、情妇、私生子,诸如此类的纠葛。而倪影的成长亦属雷同,总结为:童年寂寞、青春无趣;物质丰富,却母不亲父不管;至可怜是,连知心闺密都无。凡事一手办妥,不牢他人费心,故而叛逆离家时能走得异常潇洒决绝。
用矫情一点的词来总结就是,倪家大小姐,成长缺乏温暖,个性倔强偏执,最不喜陌生人用“箴言式教育法”来对她的人生指手划脚,比如此时此刻。
沈东阳当即惊讶:“原来我患上‘教师综合症’,而且已经病入膏肓。”
轻松扫去僵持与尴尬,不是不令人佩服。倪影一愣,觉得是自己小气,讷讷解释:“抱歉,我只是不习惯。”
“是我喋喋不休,职业病犯。我阿婆也最烦我这一点了,抱怨我比她老人家还啰嗦。”沈东阳眉眼温和,三言两语显出风度,诚恳不造作。
倪影终于笑自内心:“突然很想想见见你的阿婆。”真好奇,是怎样的老人家,培养出性格如此可爱的孙子?“可爱”这个词,在倪影认为,是非常美好温暖的褒义词。人心遭世事打磨揉捏,多了城府,变得叵测,连交谈都裹上伪装,如何贴近心灵?她喜欢接触质朴的心,因为简单,所以可以放心去爱。
沈东阳闻言,微笑扩大几分:“请交给我安排。”
咦?“不用、不用,我只是随口说说。”倪影突然胆怯。
“你不方便?”
“当然不是。”
“那么,还会有什么麻烦?”他的眼底藏着几丝狡黠。
倪影词穷,挤出苦瓜脸。想见阿婆的人是她,随即反悔的人也是她,怎么都说不过去。又是沈东阳替她铺了台阶下,笑着解释:“阿婆她现在在加拿大,过段时间才会回来。不着急。”
啊,沈东阳的家庭不似她的想象。倪影眨眨眼:“你莫非是逍遥二世祖?”
“我的生活好像确实挺逍遥的,除了一帮不安分的小孩子们时不时给点刺激。”他佯装冥思,“另外,二世祖是什么概念?”
“我说不过你。”倪影承认是自己口拙,老实坦白,“你真的很神奇。我抑制不住对你的好奇。”
“一见钟情?”沈东阳故作严肃。
“去你的!”倪影哭笑不得,换来沈东阳哈哈大笑。
经此一段,仿佛凭空渐生默契,再闲聊时不知觉已多了随意与一丝亲密。拾步上了一座单孔石拱桥,沈东阳指着桥中央石刻的几个字道:“这座广慧桥也算是镇上的名桥。”
“有什么故事?”倪影驻足,伸手抚上被日头晒暖的桥面。
“我只知道它老得很。阿婆说,梅坞有多久,它就有多久。”
倪影不禁“哇”了一声,感叹:“那它看了多少世事变迁呀,一直都完好无损吗?”
“抗日战争时曾遭破坏,后来村人集资,修好了。有一段桥面的石板是那时补添的,比较新,和旁边一比就能看出来了。”
倪影当即紧盯着脚尖仔细走了一个来回,停在一处,抬头问:“是不是这里,沈导游?”
“好像是吧。”沈东阳笑,“其实梅坞镇处处风景,别有洞天,非常值得细细品味揣摩。既然你叫我一声‘导游’,如果你想寻人带你玩,可以找我。”
“真的?”倪影当即拍掌,嘿嘿笑问,“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下午?”
沈东阳答得爽快:“就带你去看桥,怎么样?其他的再慢慢来,反正你就住镇子里,不着急。”
“当然要慢慢来。”倪影连连点头,“美好的风景怎么可以囫囵吞枣?”
水是梅坞的血,桥是梅坞的脉。血脉相连,才有了梅坞的生命力。
沈东阳一介教书匠,却有才子架势,天文地理历史社会均能涉及,诗词歌赋侃侃而谈,难得的是不浮夸自傲,言谈举止内敛谦慎,越发令倪影惊讶。
他领着她走过一座又一座的桥。
“五孔桥,顾名思义,就是有五个桥洞。梅坞的桥大多是单孔,所以这座桥就有了与众不同的味道。
“风雅桥,据说是一位员外家出资建造的,故而取名时多了几分酸腐气。梅坞的桥大多是私人所建,有钱人家常常建桥以示有善心,也算是一种风俗。
“日头好的时候,近黄昏,桥面尚留一丝余温,在桥头坐下,可以静静感受暮色四合的气息。
“阴天里,站在桥上看浔河缓慢流淌,倒映两旁风景,觉得那水绿得摄人心魂。”
他同她讲梅坞镇。
“明明是灰瓦白墙,看去都是沉闷的颜色,偏匍匐上一支爬山虎,慢慢攀沿覆盖整个老旧墙面,连瓦檐都不放过。一到季节,新绿层层叠叠,成就一墙生气盎然,灰白倒成了其次。
“一栋独立小楼,用矮墙围一块自留地,种满花草,然而满园□关不住,一丛蔷薇探墙来。花朵白里透红,绿叶衬托,显得特别粉嫩娇俏。
“下了雨,石板路潮湿,青得发黑,还能映出人影。只是很滑,走路时要十分小心。”
自他口中说出的哪怕是极普通的风景,都仿佛染上诗情画意,深深吸引人。倪影睁大双眸,佩服道:“你天生是文人。”试想如下场景:雕花镂空的木窗,外面落着淅淅沥沥的雨,里头摆一张红漆木桌,桌台置一壶清茶,铺一张白纸,然后他磨墨执笔,将胸中诗画一挥而就。
沈东阳扬眉:“我本来就教语文。”言下之意,如果连这点修为都没有,干脆不用混了。
“是、是、是。”倪影笑出声,“沈导游,沈才子,沈大哲学家。”
沈东阳摆出一脸受用的神色,摇头晃脑道:“这马屁拍得舒服。”
倪影当即啼笑皆非。
“看风景也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现在才是早春,时节不到,你要有耐心。”他提醒,“我猜你应该走过不少地方。其实偌大江南,景色大致相同,看多了或许会觉得乏味。”不过流水迢迢、欸乃桨橹、杏花春雨、荷叶田田。
“总是有区别的。”倪影却是摇头,“人与景,景与人,人不同,景不同。再说,此地与彼时的心态不同,落入眼中的风景又有差别。”
一番话令沈东阳不禁拍手称赞。
他们聊浔河水。
“现在已经难得找到一条还没有遭污染的溪河。”倪影由衷感慨。
“因为它是活水。”沈东阳一针见血。有人类居住,再添现代因素浸染,不可能毫无破坏痕迹。
转而谈及镇上居民。
“真淳朴。”
“并非没有瑕疵。”争执是非无处不在,人性本就多有恶劣。少一分利益相关,少一些阴影暗流。
倪影不免忿忿:“喂,你别煞风景。”
沈东阳作无奈状:“这年头说不得实话,霸权仍存,和平事业任重道远。”
倪影骇笑:“喂,我还不到暴君程度。”
“但你内心固执。”沈东阳一脸无辜,随即一拍脑袋,“看,我又旧病复发。”常年倚老卖老,生怕手下那帮半大不小的牛犊们走岔人生路,逮着时机说教,终于修成正果。
倪影见他那副懊恼的表情,不禁失笑:“算了、算了,你不必检讨。我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也是很新鲜的事。”
“不提家人长辈,读书十数载,难道就没有老师对你耳提面命?”沈东阳有些不信。
“啊哈,我从来是三好学生,不需要老师担心。”倪影洋洋得意,却见沈东阳摇头叹息。“你的成长也太乖巧了吧?”年少轻狂,总得做点什么嚣张的事,疯疯癫癫一把,然后任由师长训斥教育,暗地里却不以为然,待长大才明白当时幼稚,却依旧觉得值得。
倪影微笑:“我的成长从来是我一个人的事。”语气中隐约落寞萧瑟。
“于是成年后来一场迟到的叛逆,独自隐居梅坞镇,与世隔绝。”
这回她开怀大笑。“沈导游再次改行做算命人?”
沈东阳一摊手,故意无赖道:“其实我对你一早好奇,所以偷偷观察,得出诸多猜测。”
“原来我们彼此彼此。”倪影一脸恍然大悟,“不错,这样比较公平。不如再来一场比试,看谁先看破对方的真面目。”
“有没有规则?”沈东阳同样兴致勃勃。
倪影仔细思考,然后甩头耸肩:“顺其自然,无为才是大道。”随即嘻嘻笑,问:“是不是使你更加好奇?”
“人不可貌相,倪影不可斗量。”
“别揶揄我。”倪影嗔他,“时间不早了,我的租书店就在附近,要不去休息一会儿,喝口茶?”
沈东阳摸摸下巴,笑容灿烂:“盛情难却啊。”
倪影一眼瞪去,叉腰作泼妇状:“你‘却’好了,我不介意的。”
沈东阳赶紧讨饶:“是在下学识不精,方才应该是‘求之不得’才对,还望小姐海涵。”
“听得我牙齿都酸掉了,一边迂腐去。”倪影没憋住,噗嗤笑场。
开门,请人入内。
沈东阳趁倪影泡茶期间,随意浏览书架一圈,诚心称赞:“不错。”又仿佛想起了什么,沉下脸色,扬声问:“那几本武侠小说,是不是你这儿的?哼哼,蛊惑我学生,害他们无心学习。”
“夏离那小子借的吧。”倪影瞧破他的表演,递去一杯绿茶,没好气答,“那是你和他们的事,我可不负责。”
“撇得真干脆。”沈东阳笑起来,低头浅酌,问,“什么茶?”
“不知道。”倪影请他落座,“我对茶艺没什么研究。那包茶叶还不记得是在哪个旅游区买的。拿热水一冲泡,端出来就给你喝了。”说罢,自己先不好意思。
沈东阳倒不介意:“其实我也不太懂。老一辈人对茶比较有感情,古人还著有《茶经》,取什么水泡什么茶,数道步骤,错不得。”
“广东的功夫茶,我见识过,真要功夫。”倪影一声感慨,“我可品不出差别。”俩人相顾一笑。“早知道你也是俗人,咱们泡花茶好了。”倪影瞪着杯中茶水。她始终喝不惯茶叶,甚至觉得茶比黑咖啡还要苦涩。真正的品茶人是需要内涵和气质的。她总认为父亲是附庸风雅的典范,捧着紫砂壶喝龙井,装模作样而已。
“我常喝绿茶提神,也不过是拿热水泡一泡茶叶。”沈东阳与她面对面,坐姿端正,一眼瞧出家教,“其实江南一带,喝茶很随意,就是一种日常饮品,没什么特别讲究。或许只有达官贵人或者风流雅士才计较什么水泡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