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君臣-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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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屋子和自己，他才打开房门，苏维果然坐在门口。
苏维回过头来扶住他，像起床之后的例行问候一样微微笑道：“你醒啦？是不是很辛苦？看你，衣服都湿湿的，我们先泡个澡然后再吃点东西好不好？”
燕七点头，低头笑笑，心中忽然松了不少，他其实很怕面对苏维的伤心难过，那会让他惊慌失措。
苏维扶着他去了隔壁的房间，半人高的大木桶摆在屋子中央，里面的水还冒着热气，水里竟然还泡着各种药材。
苏维出门将房门关上，燕七除去身上湿漉漉的衣衫，将整个身子浸入桶里，水温刚好比体温稍烫一点儿，包裹得整个人舒舒服服的，各处关节磨人的刺痛慢慢变成酸痛肿胀。燕七忍不住去想，苏维并不知道他何时会醒来，现在已是深秋，水放一会儿就会凉了，她是怎样让水温刚好保持成这样的，是一直在不停地换水么？
燕七洗完澡，发现干净的衣衫放在屏风后面，居然也是暖的，像是被人烘烤过。
然后，苏维拉着他去吃东西，水是热的，粥是温的，饭菜还冒着热气，连药都已经煎好了……
苏维先将水递给他：“昨夜出了那么多汗，嗓子很痛是不是？你先小口小口喝一点，等嗓子没那么难受了再喝点儿粥。要是吃不下饭呢就等会儿再吃，但是药不能不喝哦。”
燕七捧着手中的水碗，怔怔看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的手怎么了，怎么肿成这个样子？”
“不小心扭了一下。”
“我去找晏先生，让他帮你瞧瞧。”
燕七一把拉住她：“小维别忙活了，陪我吃饭好不好？”
“好。”
二人吃完早饭，苏维拉他去休息。
床上被汗湿的床单被换过，屋内不知何时生了个火盆，炭火烧得正旺，整个屋子暖暖的。
苏维扶他半靠在床上，又请了晏先生替他诊脉，这才知道他的食指是被拗断了，看着他的手指被木棍固定好，又塞了个暖炉在他手中。
苏维笑道：“你再睡一会好不好？”
燕七拍拍身边的床铺：“你快上来。”
“做什么？”
“你也一宿没睡是不是，做这么多事不累么？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安静的抱你一会儿。”
苏维拖了鞋子笑嘻嘻钻进被子里，“我们大白天睡在一起会被晏先生笑的。”
燕七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一直抱着，像是生怕她跑了一样。
苏维埋头闷闷道：“下次你别把我关在门外了好不好，我不想你一个人那么辛苦，不管怎样我都想陪着你。你看，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伤心难过的……”
“好！”
苏维抬起亮晶晶的眼睛：“真的？”
燕七叹道：“真的！与其让你一个人在外面胡思乱想，做这么多事情，还不如让你看着，其实，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挨。”
由秋转冬，千日劫的发作也越来越频繁，开始是半月一日，然后七日一次，三日一次。直到最后，听到千日劫三个字，燕七都会微不可查的轻轻颤栗。
毒发的时候，燕七时常会伤到自己。有一次，苏维按住他，他又不小心扭伤了苏维的手腕。
那日，他告诉苏维：“以后你把我绑起来好不好，我有些撑不住了……”
苏维忽然抱住他，“我们去找素谷主，你娶了灵枢姑娘，好不好？我们不要再这样了，我不要再看着你受苦。”
燕七摸摸他的发髻：“小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一直努力的活着？因为我知道只要我熬过去，一睁眼就能看到你，然后呢，家里的洗澡水是热的，茶是温好的，屋子里生着火，被子里暖暖的，你煮的粥糯糯的，饭菜香喷喷的，好像就连药都不是苦的呢……可是我无法想象，如果我娶了别人，你不在我身边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你能明白么，千日劫再痛苦也不及失去你的万分之一，我最怕的不是毒发而是你离开我。千日劫真的很痛，所以，你别让我所有的努力都变成一场笑话好不好？”
三日后，燕七正陪着苏维画画，突然一口血喷溅在墨色之上。
苏维像往常一样，准备用绳子绑住他的手腕，因为多次毒发时的挣扎，手腕上早已被绳子磨得伤痕累累、道道血口。
苏维试图避开那些伤处，比划来比划去，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慢慢烦躁起来：“怎么就绑不好呢，怎么就绑不好呢……”
燕七赶紧安慰她：“你别急，你别急，随便绑上就好了……”
苏维突然就发了脾气，大声吼道：“怎么能随便绑呢，你手上都是伤！”
燕七被她吼得一愣。
苏维定定看着他，嘴巴瘪了瘪，试图笑回来，但又瘪了瘪，突然间放声嚎啕大哭，眼泪噼里啪啦如决堤之水，一发不可收拾，“我怎么就绑不好呢……怎么就绑不好呢……”她忍了太久太久，忍到再也忍不住了。
燕七搂住她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小心哄道：“好了，好了，我们不绑了好不好？”
“你会伤到自己的。”
燕七扳住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举手起誓：“我们不绑了！我保证绝不会伤到自己。那你别哭了，好不好？”
苏维点点头。
燕七额上冷汗细细密密冒了出来，勉强笑了笑，抬手擦去她的眼泪，“傻瓜！”“咳……”鲜血从指缝中滴滴下落。
那一整夜，他一直安安静静躺着，浑身颤栗，抖得比往日更加厉害，但真的没有再伤到自己一丝一毫。
☆、杀与不杀
那一整夜，他一直安安静静躺着，浑身颤栗，抖得比往日更加厉害，但真的没有再伤到自己一丝一毫。第二日，他却未曾像往常一样醒来。
晏青替他诊脉，大惊失色：“苏姑娘，昨夜发生过什么事吗？他的脉搏何以虚弱至此？”
苏维心中隐隐不安：“他昨夜一动不动，也未曾伤到自己，只是冷汗出得更多了，抖得也越发厉害。”
晏青蹙眉，一动不动？“都未曾挣扎么？你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
“有什么不对吗？他答应我，保证不伤到自己。”
晏青长叹一声：“苏姑娘，你或许做错了。人对疼痛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所以在遭遇到无法承受的剧痛时，很多人会哀嚎、哭喊、砸东西、甚至伤害自己，究其原因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缓解一时的折磨。燕七对自己本就苛酷，他不允许自己做出满地打滚的行为，痛到无法忍耐的时候，也不过是拗断手指、弄断指甲，以此来稍稍借力缓解那种生不如死的折磨。我不知你昨夜跟他说了些什么，却是把他最后一点转移疼痛的权利都剥夺了，他只能硬生生挨着，仔仔细细去感受每一份凌迟之苦。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做到让自己一动不动的，那只会数倍放大他的痛苦，也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所以，他今日才会虚弱至此，脉搏几乎都摸不到。”
苏维的瞳孔瞬间收缩，捂住嘴巴。为什么会这样，就为了她一句话，他就什么都死死忍着么？难怪他会出更多的冷汗，抖得也越发厉害，因为那本就比往日更加难熬。她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晏青心中不忍，但有些事却不得不告诉苏维：“或许……我是说也许……”
“晏门主，您想说什么只管说，我受得住。”
“或许，我师祖的话是对的，他说让我们杀了燕公子并非玩笑！如今，千日劫三日就会发作一次，他几乎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忍受毒发之苦，这对病人来说太残忍了，超出了一个正常人所能承受的极限，而这种折磨是没有尽头的，只会越来越频繁，直至熬到油尽灯枯的那一日。所以……”晏青深深看了苏维一眼，咬牙道：“恕晏某找不到让他忍受这种非人折磨的理由，从医者的角度来说，或许杀了他才是正确的方式。”
苏维震惊地看着他，指甲划破掌心，殷红的鲜血滴滴下落。
晏青的话如醍醐灌顶。燕七活得那么辛苦，最后也不过一死，她为什么还要逼迫他一直活着、活着忍受折磨？那只不过是因为她自私，她想看到他的样子、听到他的声音，她想他陪着她直到最后一日，为此，完全不顾他究竟忍受着怎样的痛苦。就像昨夜一样，她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对燕七提出了那般残忍的要求。
燕七这一次整整昏睡了一日一夜才醒来，睁开眼睛，却连坐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见苏维趴在床边，忍不住轻轻勾起手指，勾住一缕柔软的发丝。
苏维抬头看他：“你醒了？”
燕七轻声道：“小维，你看，这次我没有受伤哦，所以你以后不哭了好不好？”
苏维试图勾起嘴角笑笑，却并不十分成功：“你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了，我很开心，那我奖励你好不好？”
燕七睁大眼睛，苏维要奖励他？要怎样奖励啊？
苏维突然凑过去亲吻他的嘴唇。
燕七脑子一片空白。此刻，他第一痛恨自己不中用的身体，他满心喜悦，只想紧紧抱住苏维，却没有能力抬起手臂。
苏维抿着嘴巴看他：“你高不高兴？”
燕七点点头，觉得自己脸都快烧了起来，眉眼弯弯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苏维又抱着他亲吻了一下，“那这样呢？是什么味道的？”
燕七已经不知道要拿苏维怎么办了，只想把她揉吧揉吧，揉进成骨血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苏维见他咬着嘴唇笑嘻嘻的，却一直不主动，终于问道：“你是此刻没有力气抱我是不是？那我抱着你。”
苏维脱下鞋子，钻进被子里，伸手环住燕七的腰。
燕七低头，嗅着她发丝间散发的淡淡药香。原来上天真的是公平的，他每受一份苦，都会得到万分的回报。和苏维在一起他一直觉得很幸福，而他的小维却总能不断给他惊喜，让他越来越舍不得离开。
那夜，灯火摇曳，炭盆里的火明灭闪动。
燕七搂住苏维睡得有些昏昏沉沉，然后做了个梦，在梦里，苏维手持利刃，充满恨意的看着他，然后，一剑穿胸而过……
燕七一身冷汗，喘着粗气醒来，目光所及，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停在咽喉之上，冰冷的刀锋似乎一路凉到心底。他愣愣看着苏维，眼中的光彩一点一点寂灭，直至陷入一片黑暗。
“苏维，你想杀我？”
苏维努力睁大眼睛，艰难点头。
燕七苦笑，安静合上眼睑，微微抬头，将咽喉往刀锋上凑近几分，冬日丝丝缕缕的寒意缠绕全身，沁入骨髓。
苏维只觉得哪里不对劲：“我要杀你，你就任凭我杀么？”
燕七睁开眼睛苦笑：“对不起。”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燕七疑惑了，为什么？
“你是傻瓜吗？连原因都不问就任凭我处置？”
……
苏维趴在他的胸膛之上，“我不想看你那么痛苦，可是我真的下不了手，我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燕七忽觉自己似乎弄错了什么：“小维，你……你想杀我，只是因为不忍心看着我痛苦么？”
“那你以为是因为什么？”
燕七猛得咳嗽几声，却像突然活过来一样，眼眸之中充满笑意，他勾起苏维的头发低声道：“那你能不能不杀我？”
“晏门主说，让你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是在折磨你。”
燕七伸手搂住苏维，淡淡笑了：“傻丫头，别听他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可以么？”
“可以！我才刚刚学会做饭，都没能好好做给你吃；我会煮很多种茶，每一种味道都不一样，你才尝过几种呢；你不是让我给你烧洗澡水么，好像都是你在为我做耶；明天早上我们就去山上看日出好不好；如果天气好，夜里院子里大概还能看到星星；等过两日我好些了，我舞剑给你看；至于抚琴嘛，只要你不怕听得头晕脑胀，我也可以试试；上次给你画的像被我弄脏了，我们再重新画过；至于你的眉毛，已经挺漂亮的了，不过，我再描描好像也不错……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做呢，真的舍不得死，小维饶我一命可好？”燕七闭上眼睛，亲吻苏维的发髻。
“可是……”
“没有可是。晏门主不是我，他不能明白我的感受。小维，有你陪着我，我真的很开心……我……我唯一担心的是，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苏维猛得抬头看他：“你不用担心我，我向你保证，如果你不在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
燕七心中一抖：“真的？”
“我说到做到。”苏维起誓。
燕七撑起身子抓住她的手：“是我太自私了，我曾想过要偷偷离开，可是我做不到。”
苏维一惊，急道：“我不再想着要杀掉你，你也不准偷偷离开我！十天！十天有一百二十个时辰呢，每个时辰我们都可以说好多好多话、做好多好多事……”
燕七心疼万分，她为什么把日子记得那么清楚？“从现在开始，你别再去数日子了，我们就一直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好。”
☆、十日之殇
第二日天还未亮，燕七把苏维摇醒，“快起来，快起来。”
苏维迷迷糊糊睁眼：“做什么？”
“我们说好去看日出的。”
“天这么冷，你的身体又不好……”
“小懒虫，别找那么多借口，赶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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