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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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道:“大……大老爷不好了,西门给灾民打开,成千成万灾民
涌进城来了。”王道只是叫苦,手足无措,忙叫:“备马。”带了衙
役往西城察看,走不了半条街,道路已被灾民塞住,无法通行。
只听得灾民中有人叫道:“在东城石佛寺发粮发银子,大家到
石佛寺去啊!”众灾民迎面蜂拥而来。王道大怒,喝道:“奸民散
布谣言,给我抓来审问。”两名衙役应了,呛啷啷抖出铁链,往
一名身裁瘦小、正在大嚷大叫的领头灾民头上套去。那人一把
夺过铁链,反手挥出,登时打折一名衙役的脊骨,大叫:“咱们
要吃饭啊,又犯了甚么王法哪?”
王道见不是路,回马就走,绕到南门,迎面又是一群灾民
涌来。王道心想只有到孙总兵那里去躲避。正行之间,只见在
城中巡逻的兵丁纷纷逃窜,一个道人手执长剑,一个胖子挥动
铁鞭,一个驼子舞起狼牙棒,一名大汉挺着铁桨,随后赶杀过
来。
王道混在兵丁群中,催马逃向石佛寺。寺门早已紧闭,守
门士兵认得是知县大人,开门放他进去。那时寺外灾民重重叠
叠,已围了数层。灾民中有人叫:“朝廷发下救济钱粮,都给狗
官吞没了。发钱粮哪,发钱粮哪!”众灾民齐声高呼,声震屋瓦。
王道不住发抖,连说:“造反了,造反了!”
孙克通究是武官,颇有胆量,叫士兵将梯子架在墙头,爬
上梯去,高声叫道:“是安份良民,快快退出城去,莫信谣言。再
不退去,可要放箭了。”这时两名游击已带领弓箭手布在墙头。
灾民纷纷鼓噪,孙克通叫道:“放箭。”一排箭射了出去,登时有
十多名灾民中箭倒地。众灾民大骇,转身就逃,互相践踏,呼娘
唤儿,乱成一片。
孙克通在墙头哈哈大笑,笑声未毕,灾民中有人捡起两块
石子,投了上来。孙克通侧身避开了一块,另一块却从腮边擦
过,只感到一阵痛楚,伸手一摸,满手是血,不由得大怒,大叫:
“放箭,放箭!”弓箭手一排箭射出去,又有十多名灾民中箭。
灾民惊叫声中,忽听两声呼啸,两个又高又瘦的汉子纵上
墙去,手掌挥处,将几名弓箭手掷下地来。灾民愤恨弓箭手接
连伤人,涌上去按住狠打,有些妇女更是乱撕乱咬。
红花会群雄早已混在灾民群中。徐天宏本意让官兵多作
一些威福,使灾民愤怒不可遏止,然后一鼓作气,攻进寺中。忽
见常氏双侠跳上墙头,群雄都是惊喜交集。
骆冰舞开双刀,跳上墙头,挨到常赫志身旁,问道:“五哥,
见到四哥了么?他怎样?”常赫志见了骆冰,很是惊奇,道:“咦,
四嫂你也来了?四哥见到了,你放心。”骆冰一听,精神大振,突
然间喜欢过度,反而没力气厮杀了,跳在墙外坐倒,扶住了头。
章进和心砚忙奔了过来,连问:“怎样?受伤了么?”骆冰笑道:
“没事,五哥见到四哥了。”
看墙头时,只见卫春华、杨成协、周绮、孟健雄都已攻上,
正与官兵恶斗。不一会寺门打开,蒋四根和孟健雄从寺中奔
出,向灾民连连招手,大叫:“大家进来拿粮!”众灾民一涌而
入。寺中官兵先还挥动兵刃乱砍乱杀,后来见灾民愈来愈多,
又有一批武功高强之人混在其间,统兵军官接连被杀了数名,
不由得乱了手脚。但官兵人数愈多,又有兵器,灾民却不敢逼
近。
孙克通舞动大刀,带着几名亲兵在墙头拚斗,边打边退,
忽觉耳旁风生,后心一阵酸麻,一松手,大刀当啷啷跌落墙下,
双手不知怎的已被人反背擒住,又觉得颈项中一阵冰凉,一个
声音在脑后喝道:“你龟儿,命令官兵抛下兵器,退出庙去。”孙
克通稍一迟疑,项颈中一阵剧痛,竟是一把刀架在颈上,那人
轻轻把刀拖动,在他颈项中划破了一层皮。到了这地步,孙克
通哪敢不依,只得高声传令。官兵见总兵被一个鬼怪模样的人
擒住,主将既然有令,何必再拚性命,各自抛下兵器,退出庙
去。众灾民齐声欢呼。
陈家洛走进大殿,只见五开间的殿上堆满了一袋袋的粮
食,一车车的银鞘。
石双英将县令王道掀来听他发落。陈家洛笑道:“你是县
太爷吗?”王道颤声道:“是……是……大王。”陈家洛笑道:“你
瞧我像大王吗?”王道道:“我该死,说错了,不知公子尊姓大
名?”陈家洛微微一笑,不答他的问话,问道:“你是两榜出身
吗?”王道道:“不敢,不敢。”陈家洛道:“不敢甚么?你既是进
士,胸中必有才学,我出一个对子给你对对。”他折扇一挥,秀
眉一扬,笑道:“你对出,饶你性命,对不出呢,嘿嘿,那就不客
气了。”
众灾民听红花会群雄告谕,说不久就可分发钱粮,俱都安
静了下来,这又听说知县被擒,红花会总舵主正在考较他的才
学,都觉好奇,围成一圈,千百双眼睛集在王道脸上。
陈家洛道:“你听着,这上联是:‘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却
问河清易?官清易?’”王道满头大汗,惶急之际,本来便有三分
才学,也随黄河之水流入汪洋大海了,想了半天,说道:“公子,
你这上联太难了,我……我对不出。”陈家洛答道:“也好,不对
也罢。我问你,是黄河清容易呢,还是官吏清容易?”王道忽然
福至心灵,说道:“我瞧天下的官都清了,黄河的水也就清啦。”
陈家洛呵呵大笑,说道:“说得好!饶你一命。你快召集吏役,
将钱粮散发给灾民。喂,总兵官,你也帮着点。”
孙克通和王道好生为难,军粮散失已是杀头的罪名,怎么
还能由自己手里分发出去?但若不听命令,眼见当场便要丧
命,火烧眉毛,只顾眼下,万般无奈,只得督率兵卒吏役,把军
粮军饷发给灾民。灾民欢声雷动,纷纷向红花会群雄称谢,领
钱粮时不住对孙克通和王道揶揄取笑,两人只当不闻不见。
陈家洛叫道:“各位父老兄弟姊妹听着,日后衙门里要是
派人查问,便说是总兵官和知县太爷亲手发给你们的。”众灾
民哗然叫好,连说:“正是如此。”
群雄在一旁监视,直到深夜,眼见粮饷散发已尽。徐天宏
叫道:“各位父老,你们把这些军器都拿去藏在家里,狗官知道
好歹,那就罢了,要是我们走后:再来逼你们交还钱粮,大伙就
给他们拚了。”众灾民这时对红花会群雄的话,说一句听一句,
当下便有精壮男子过来,拾起众兵丁抛在地下的刀枪。官兵见
灾民势大,总兵又落入敌人手中,哪敢抗拒?
陈家洛道:“大事已了,各位哥哥,跟我走吧!”站起身来,
群雄拥着孙克通,在众灾民轰谢声中离了石佛寺,上马出城。
驰出十余里,陈家洛将孙克通往马下一推,说道:“总兵大人,
多谢你的粮食银子,咱们后会有期。你下次再押粮饷,千万送
个信来。”双手一拱,哈哈大笑,在群雄拱卫中绝尘而去。
奔出里许,陈家洛问常氏双侠道:“两位得到了四哥的消
息?”常赫志道:“见到十四弟留的记号,说四哥已被送去杭
州。”陈家洛大为诧异,问道:“送去杭州干么?怎么不去北京?
不是皇帝老儿要亲审么?”常伯志道:“咱们也觉得奇怪。不过
十四弟做事素来精细,定是探到了确讯。”
陈家洛要众人下马,围坐商议。徐天宏道:“四哥既去杭
州,咱们就奔江南设法搭救。杭州是咱们的地盘,朝廷的势力
也没北京大,相救起来较为容易。不过还得请一位哥哥到北京
去打探消息,以防万一。”众人俱各称是。陈家洛望着石双英,
说道:“再请十二郎辛苦一趟。”石双英道:“好。”商议已毕,石
双英一人北上,群雄连骑南下。
陈家洛再问起余鱼同伤势情况。常氏双侠说并不知情,他
哥儿俩一见到记号,马上赶回报信,经过兰封时见灾民大集,
就随着灾民到石佛寺看看热闹,碰上官兵放箭,两人按捺不
住,跳上墙去动起手来,不意群雄都已到达。
众人得悉了文余二人的消息,文泰来虽未脱险,但已知二
人安然无恙,均感欣慰,谈起适才劫粮救灾之事,痛快不已。周
绮道:“西征大军没了粮饷,霍青桐姊姊定可打个胜仗。”无尘
笑道:“那女娃子剑法不错,人缘又好,大伙儿都帮着她。盼她
打个大胜仗,好让大家都欢喜欢喜。”
第七回 琴音朗朗闻雁落
剑气沉沉作龙吟
不一日,群雄来到徐州。当地红花会分舵舵主见总舵主和
内外香堂各位香主忽然一齐来到,恭谨接待,不免大忙起头。
江北一带会众归杨成协统率,他命分舵主不可张扬,也不必通
知众兄弟来见总舵主。群雄只宿了一宵,当即南下。此后一路
往南,大小码头全有红花会的分支头目。群雄为守机密,都不
惊动,疾趋而过,数日后到了杭州,宿在杭州分舵舵主马善均
家中。马家坐落在西湖孤山脚下,湖光山色,风物佳胜,又是个
僻静所在。
马善均是大绸缎商人,自置两所大机房织造绸缎,因生性
好武,结识了卫春华,由他引入红花会。马善均五十上下年纪,
胖胖的身材,穿一件团花缎袍,黑呢马褂,一眼看去,直是个养
尊处优的富翁,哪知竟是一位风尘豪侠。当晚在后厅与群雄接
风,众人在席上将要救文泰来之事说了。马善均道:“小弟马上
派人去查,看四当家关在哪一所狱里,咱们再相机行事。”当即
命儿子马大挺出去派人查探。
第二天上午,马大挺回报说,巡抚衙门、杭州府、钱塘县、
仁和县各处监狱,以及驻防将军辕所、水陆提督衙门,都有兄
弟们去打探过,查知均无文四当家在内。
陈家洛召集群雄议事。马善均道:“这里抚台、府县以及将
军、提督衙门,均有本会兄弟在内,文四当家如在官府监狱,必
能查到。最怕官府因四当家案情重大,私下监禁,那就棘手
了。”陈家洛道:“咱们第一步是查知文四哥的所在。马大哥继
续派遣得力兄弟,往各衙门打探,今晚再请道长、五哥六哥到
巡抚衙门去看看。最要紧是别打草惊蛇,无论如何不能伸手动
武。”无尘等应了。马善均详细说了道路和抚台衙门内外情形。
三人于子夜时分出发,去了两个时辰,回报说抚台衙门戒
备森严,有成千兵丁点起灯火,彻夜守卫,巡查的军官有几名
都是戴红顶子的二三品大员,他们不敢硬闯,等了良久,守卫
的军官没丝毫怠懈,只得回来。
群雄好生奇怪,猜测不出是何路道。马善均道:“这几天杭
州城里各处盘查极紧,各家赌场、娼寮,甚至水上的江山船,都
有官差去查问,好多人无缘无故的给抓了去。难道跟文四当家
有关不成?”徐天宏道:“想来不会。莫非京里来了钦差大臣,所
以地方官要卖力一番。”马善均道:“没听说有钦差来浙江呀。”
众人计议多时,不得要领。
次日周绮吵着要父母陪她去游湖,周仲英答应了。周绮向
徐天宏连使眼色,要他同去。徐天宏不好意思出口,只作不见。
常言道:“知子莫若父”,周仲英知道女儿心思,笑道:“宏儿,我
们从未来过杭州,你同去走走,别教我们迷了路走不回来。”徐
天宏应了。周绮悄声道:“爹爹叫你就去。我叫你,就偏不肯。”
徐天宏笑着不语。他幼失怙持,身世凄凉,这时忽得周仲英夫
妇视若亲子,未婚妻又是一派天真娇憨,对他甚是依恋亲热,
虽在人前亦不避忌,不但自己欣喜,众兄弟也都代他高兴。
陈家洛也带了心砚到湖上散心,在苏堤白堤漫步一会,独
坐第一桥上,望湖山深处,但见竹木阴森,苍翠重叠,不雨而
润,不烟而晕,山峰秀丽,挺拔云表,心想:“袁中郎初见西湖,
比作是曹植初会洛神,说道:‘山色如娥,花光如颊,温风如酒,
波纹如绫,才一举头,已不觉目酣神醉。’不错,果然是令人目
酣神醉!”
他幼时曾来西湖数次,其时未解景色之美,今日重至,才
领略到这山容水意,花态柳情。凝望半日,雇了一辆马车往灵
隐去看飞来峰。峰高五十丈许,缘址至颠皆石,树生石上,枝叶
光怪,石牙横竖错落,似断似坠,一片空青冥冥。陈家洛一时兴
起,对心砚道:“咱们上去看看。”峰上本无道路可援,但两人轻
功不凡,谈笑间上了峰顶。
仰望三竺,但见万木参天,清幽欲绝,陈家洛道:“那边更
好。”两人下峰,缓步往上中下三天竺行去。走出十余丈,忽有
两名身穿蓝布长袍的壮汉迎面走来,见到他两人时不住打量,
面露惊奇之色。心砚悄声道:“少爷,这两人会武。”陈家洛笑
道:“你眼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