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恩仇录-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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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周老英雄,咱们四人殿……”话未说毕,神臂弓强弩已
到。无尘叫道:“冲啊!”四人反身冲杀。
无尘一剑向当头一名铁甲军咽喉刺去,哪知一刺之下,竟
刺不进去。原来这剑杀人太多,刃口已经卷了。那铁甲军长枪
刺来,无尘抛去长剑,举臂一格,将那枪震得飞上半天。周仲英
金刀起处,将数名清兵砍下马来。赵半山拈起一枚铜钱,对准
马上清兵胸口的“膻中穴”打去,只听得当的一声,那清兵竟是
若无其事的冲到跟前。原来铁甲军全身铁甲,身上不受暗器。
这时无尘已抢得一枝铁枪,向那清兵的脸上直搠进去。赵半山
钱镖疾发,连珠般往敌军眼珠射去,饶是黑夜中辨认不清,还
是有五六人眼珠打瞎,痛得双手在脸上乱抓乱挖。这时除陈家
洛等四人外,余人都已上了筏子。
铁甲军训练有素,虽见对方凶狠,仍鼓勇冲来。陈家洛见
一名将官骑在马上,举起马刀指挥,一个“燕子三抄水”,已纵
到他跟前。那将官忙举刀砍去,刀到半空,突然手腕奇痛,那刀
已到了敌人手中,同时身子一麻,已被敌人拉下马来,挟住奔
向河岸。清兵见主将被擒,忙来争夺,但已不敢放箭。
陈家洛揪住那将官的辫子,在清兵喊叫声中奔向水边,与
无尘、赵半山、周仲英都纵到了筏上。蒋四根、骆冰双桨摇动,
将筏子划向河心。
黄河正自大涨,水势汹涌,两只羊皮大筏向下游如飞般流
去。眼见铁甲军人马愈来愈小,再过一会,惟见远处火光闪动,
水声轰隆,大军人马的喧哗声却渐渐听不到了。
群雄定下心来,照料伤者。卫春华神智渐清,身上倒没受
伤。赵半山是暗器能手,医治箭创素所擅长,于是替杨成协和
章进裹了伤口。章进伤势较重,但也无大碍。心砚中了数枚金
针,痛得叫个不停,原来张召重手劲特重,金针入肉着骨。赵半
山从药囊中取出一块吸铁石,将金针一枚一枚的吸出。再替他
敷药裹伤。骆冰掌住了舵,一言不发。这一仗文泰来没救出,
反而陷了徐天宏、周绮、陆菲青师徒四人,余鱼同也不知落在
何方。
陈家洛道:“咱们只道张召重已如瓮中之鳖,再也难逃,哪
知清兵大队恰会在此时经过。早知如此,咱们合力齐上,先料
理了这奸贼,或者把文四哥夺回来,岂不是好?”说罢恨恨不
已,众人心情沮丧,都说不出话来。
陈家洛点醒了那清军将官的穴道,问道:“你们大军连夜
赶路,捣甚么鬼?”那将官昏昏沉沉,一时说不出话来。杨成协
劈脸一拳,喝道:“你说不说?”那将官捧住腮帮子,连道:“我说
……我说……说甚么?”陈家洛道:“你们大军干么连夜赶路?”
那将官道:“定边将军兆惠将军奉了圣旨,要克日攻取回部,他
怕耽搁了期限,又怕回人得到讯息,有了防备,所以连日连夜
的行军。”
陈家洛道:“回人好端端的,又去打他们干么?”那将官道:
“这个……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陈家洛道:“你们要去回疆,怎
么又来管我们的闲事?”那将官道:“兆大将军得报有小股土匪
骚扰,命小将领兵打发,大军却没停下来……”他话未说完,杨
成协又是一拳,喝道:“你他妈的才是大股土匪!”那将官道:
“是,是!小将说错了!”
陈家洛沉吟了半晌,将兆惠将军的人数、行军路线、粮道
等问个仔细,那将官有的不知道,知道的都不敢隐瞒。陈家洛
高声叫道:“筏子——靠——岸。”骆冰和蒋四根将筏子靠到黄
河边上,众人登岸。这时似乎水势更大了,轰轰之声,震耳欲
聋。
陈家洛命杨成协将那将官带开,对常氏双侠道:“五哥、六
哥,你们两位赶回头,查看四哥、七哥、周姑娘、陆老英雄师徒
下落。只盼他们没甚么三长两短……要是落入了官差之手,一
定仍奔北京大道。咱们在前接应,设法打救。”常氏双侠应了,
往西而去。
陈家洛向石双英道:“十二哥,我想请你办一件事。”石双
英道:“请总舵主吩咐。”陈家洛从心砚背上包裹中取笔砚纸
墨,在月光下写了一封信,说道:“这封信请你送到回部木卓伦
老英雄处。他们跟咱们虽只一面之缘,但肝胆相照,说得上一
见如故。朋友有难,咱们不能袖手。四嫂,你这匹白马借给十
二郎一趟。”原来众人在混乱中都把马匹丢了,只有骆冰念念
不忘要将白马送给丈夫,一直将马留在筏上。石双英骑上白
马,绝尘而去。马行神速,预计一日内就可赶过大军,使木卓伦
闻警后可预有准备。
安排已毕,陈家洛命蒋四根将那将官反剪缚住,抛在筏子
里顺水流去,是死是活,瞧他的运气了。
第六回 有情有义怜难侣
无法无天振饥民
周绮在乱军之中与众人失散,满眼望去,全是清兵,随手
砍翻了几名,只见兵卒愈来愈多,四面八方的涌到,心中慌乱,
纵马乱奔。跑了一程,又遇到一队官兵,她不敢迎战,回头落荒
而走,黑暗中马足不知在甚么东西上一绊,突然跪倒。她此时
又疲又怕,坐得不稳,一个倒栽葱跌下马来,头在硬土上重重
一撞,晕了过去。幸而天黑,清兵并未发现。
昏迷中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突然眼前一亮,隆隆巨响,
接着脸上一阵清凉,许多水点泼到了头上,周绮睁开眼来,只
见满天乌云,大雨倾盆而下,“啊哟”一声,跳起身来,忽然身旁
一人也坐了起来。周绮吃了一惊,忙从地上抓起单刀,正想砍
去,突然两人都惊叫起来,原来那人是徐天宏。
徐天宏叫道:“周姑娘,怎么你在这里?”周绮在乱军中杀
了半夜,父亲也不知去了何方,突然遇到徐天宏,虽然素来不
喜此人,专和他拌嘴,毕竟是遇到了自己人,饶是俏李逵心胆
豪粗,不让须眉,这时也不禁要掉下泪来。她咬嘴唇忍住,说
道:“我爹爹呢?”徐天宏忽打手势叫她伏下,轻声道:“有官
兵。”周绮忙即伏低,两人慢慢爬到一个上堆后面,探头往外张
望。
这时天已黎明,大雨之中,见数十名清兵在掩埋死尸,一
面掘地,一面大声咒骂。
过了一会,尸体草草埋毕,一名把总高声吆喝:“张得标、
王升,四边瞧瞧,还有尸首没有?”两名清兵应了,站上高地四
下张望,见他二人伏在地下,叫道:“还有两具。”
周绮听得把自己当作死尸,心中大怒,便要跳起来寻晦
气。徐天宏一把拖住她手臂,低声道:“等他们过来。”两名清兵
拿了铁锹走来,周徐二人一动不动装死,待两兵走近俯身伸手
要拉,突然各刺一刀,深入肚腹。两兵一声也来不及叫,已然丧
命。
那把总等了半天,不见两兵回来,雨又下得大,好生不耐
烦。口中王八羔子的骂人,骑了马过来查看。徐天宏低声道:
“别作声,我夺他的马。”那把总走到近处,见两兵死在当地,大
吃一惊,正待叫人,徐天宏一个箭步,已窜了上去,挥刀斜劈。
那把总手中未拿兵器,举起马鞭一挡,连鞭带头,给砍下马来。
徐天宏挽住马缰,叫道:“快上马!”周绮一跃上马,徐天宏放开
脚步,跟在马后。
众清兵发见敌踪,大声呐喊,各举兵刃追来。徐天宏奔不
得几十步,左肩上被金针射中处愈来愈痛,难以忍受,一阵昏
迷,跌倒在地。周绮回头观看敌情,忽见徐天宏跌倒,忙勒转马
头,奔到他身旁,俯身伸手,将他提起来,横放鞍上,刀背敲击
马臀,那马如飞而去。众清兵叫了一阵,哪里追赶得上?
周绮见清兵相离已远,将刀插在腰里,看徐天宏时,见他
双目紧闭,脸如白纸,呼吸细微,心中很是害怕,不知怎么是
好,只得将他扶直了坐在马上,左手抱住他腰,防他跌落,尽拣
荒僻小路奔驰。跑了一会,见前面黑压压的一片森林,催马进
林,四周树木茂密,稍觉安心,这时雨已停歇,她下了马,牵马
而行,到了林中一处隙地,见徐天宏仍是神智昏迷,想了一想,
把他抱下马来,放在草地上,自己坐下休息,让马吃草。她一个
二十岁不到的姑娘,孤零零坐在荒林之中,眼前这人不知是死
是活,束手无策之余,不禁悲从中来,抱头大哭,眼泪一点一点
滴在徐天宏脸上。
徐天宏在地上躺了一会,神智渐清,以为天又下雨,微微
睁开眼睛,只见眼前一张俏脸,一对大眼哭得红红的,泪水扑
扑扑的滴在自己脸上。他哼了一声,左肩又痛,不由得叫了声
“啊哟”。
周绮见他醒转,心中大喜,忽见自己眼泪又是两滴落在他
嘴角边,忙掏出手帕,想给他擦,刚伸出手,骤然警觉,又缩了
回来,怪他道:“你怎么躺在我跟前,也不走开些。”徐天宏“嗯”
了一声,挣扎着要爬起。周绮道:“算了,就躺在这儿吧。咱们
怎么办呀?你是诸葛亮,爹爹说你鬼心眼儿最多的。”徐天宏
道:“我肩上痛的厉害,甚么也不能想。姑娘,请你给我瞧瞧。”
周绮道:“我不高兴瞧。”口中这么说,终究还是俯身去看,瞧了
一会,说道:“好端端的,没有甚么,又没血。”
徐天宏勉力坐起身来,右手用单刀刀尖将肩头衣服挑开
了个口子,斜眼细看,说道:“这里中了三枚金针,打进肉里去
了。”金针虽细,却是深射着骨,痛得他肩上犹如被砍了三刀一
般。周绮道:“怎么办呢?咱们到市镇上找医生去吧?”徐天宏
道:“这不成。昨晚这一闹,四厢城镇谁不知道?咱们这一身打
扮,又找医生治伤,直是自投罗网。这本要用吸铁石吸出来,这
会儿却到哪里找去?劳你的驾,请用刀把肉剜开,拔出来吧。”
周绮半夜恶斗,杀了不少官兵,面不改色,现在要她去剜
徐天宏肩上肌肉,反倒踌躇起来。徐天宏道:“我挺得住,你动
手吧……等一下。”他在衣上撕下几条布条,交给周绮,问道:
“身边有火折子么?”周绮一摸囊中,道:“有的,干么呀?”徐天
宏道:“请你捡些枯草树叶来烧点灰,待会把针拔出,用灰按着
创口,再用布条缚住。”
周绮照他的话做了,烧了很大的一堆灰。徐天宏笑道:“成
了,足够止得住一百个伤口的血。”周绮气道:“我是笨丫头,你
自己来吧!”徐天宏笑道:“是我说错了,你别生气。”周绮道:
“哼,你也会知错?”右手拿起单刀,左手按向他肩头针孔之旁。
她手指突然碰到男人肌肤,不禁立刻缩回,只羞得满脸发烧,
直红到耳根子中去。
徐天宏见她忽然脸有异状,虽是武诸葛,可不明白了,问
道:“你怕么?”周绮嗔道:“我怕甚么?你自己才怕呢!转过头
去,别瞧。”徐天宏依言转过了头。周绮将针孔旁肌肉捏紧,挺
刀尖刺入肉里,轻轻一转,鲜血直流出来。徐天宏咬紧牙齿,一
声不响,满头都是黄豆般大的汗珠。周绮将肉剜开,露出了针
尾,右手拇指食指紧紧捏住,力贯双指一提,便拔了出来。
徐天宏脸如白纸,仍强作言笑,说道:“可惜这枚针没针
鼻,不能穿线,否则倒可给姑娘绣花。”周绮道:“我才不会绣花
呢,去年妈教我学,我弄不了几下,就把针折断了,又把绷子弄
破啦,妈骂我,我说:‘妈,我不成,你给教教。’你猜她怎么说?”
徐天宏道:“她说:‘拿来,我教你。’”周绮道:“哼,她说:‘我没
空。’后来给我琢磨出来啦,原来她自己也不会。”徐天宏哈哈
大笑,说话之间又拔了一枚针出来。
周绮笑道:“我本来不爱学,可是知道妈不会,就磨着要她
教。妈给我缠不过,她说:‘你再胡闹,告诉爹打你。’她又说:
‘你不会针线哪,哼,将来瞧你……’”说到这里突然止住,原来
她妈当时说:“将来瞧你找不找得到婆家。”徐天宏问道:“将来
瞧你怎么啊?”周绮道:“别罗唆,我不爱说了。”
口中说话,手里不停,第三枚金针也拔了出来,用草灰按
住创口,拿布条缚好,见他血流满身,仍是脸露笑容,和自己有
说有笑,也不禁暗暗钦佩,心想:“瞧不出他身材虽矮,倒也是
个英雄人物,要是人家剜我的肉,我会不会大叫妈呢?”想到爹
娘,又是一阵难受。这时她满手是血,说道:“你躺在这里别动,
我去找点水喝。”
一望地势,奔出林来,走了数百步,找到一条小溪,大雨甫
歇,溪中之水流势湍急,将手上的血在溪中洗净了,俯身溪上,
突然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只见头发蓬松,身上衣服既湿且
皱,脸上又是血渍又是泥污,简直不成个人样,心想:“糟糕,这
副鬼样子全教他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