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水中画画-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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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呀!反正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我看你这位救命恩人就过来跟咱们一起住,让我们好好报答你。’
小苗很惊讶小良竟然附和爸爸,还在云笙面前贴心地拍拍少京的手背,而云笙和婳姨就在同时也加入劝说。
‘不敢当,送方先生去医院本来就是举手之劳,各位不必回这么大礼,我是个外人,实在不方便住下来叼扰。’
少京也婉拒得十分坚持,但方老爷命令人惯了,顺着心惯了,哪由得他推托。
‘怎么会是叼扰?你瞧,这么大房子才住四五个人,空荡荡的,你跟咱们一块儿生活也热闹些了。如婳,客房里哪一间最好就腾出来吧!’
方老爷继续切起凉一半的牛排,一副事已成定局的姿态,婳姨想了想,瞟瞟狐疑的小苗。
‘二楼的第三房…因为靠转角,原本就比其他房间大。’
婳姨很少说话这么简洁,就因为斜对面的小苗完全将刀叉放下,责怪着、难过着眼看她把房间指定出来,害婳姨说得心惊胆跳。
少京侧眼打量低头不语的方二小姐,她僵凝的面容看似生气,彷彿连眼前的那盘牛肉都与她作对。
‘就那间吧!其它客房平时还得让生意上的客人住呢!杨先生,事情就这么定下吧?’
方老爷豪放的心思还没细腻到察觉出女儿的反抗,云笙却不同。他问小苗:
‘小苗,你说呢?那是玺亚的房间,你说好吗?’
一直以来她对那个房间的死守,小良一向嗤之以鼻,这会儿也不帮忙说句话,一边啜饮红酒,一边好奇地等待发展。
‘小苗?怎么不说话?’方老爷终于因为她的失常而注意起女儿的反应。
‘我该说什么话?反正房间的主人已经死了,爱怎么摆布就随便吧!’
她扯下餐巾退席,头也不回地跑回房间,弄得餐厅一片寂然,虽然事出突然,但就只有方老爷是错愕的一位。
这理着平头,身材瘦高,有着一张清净白皙脸孔的青年,瞪大单眼皮的黑眼,让玺亚更加心虚把脸转过去。
‘你是开玩笑还是当真的?你救了方家老爷?又被劝着住进方家?’
不管再强调几次,这顽固的家伙就是不肯相信。玺亚拍拍他的肩,试着把脸上表情装弄得更严肃:
‘我很想跟你开玩笑,可惜这次是真的。’
‘你怎么那么糊涂?’他不领情,甩开他的手:‘好不容易才把你从方家弄出来,现在又跟方家扯上瓜葛了?’
‘没办法呀!人就在我眼前倒下,我总不能傻站在那儿吧!’玺亚撂开一张椅子坐下,双腿朝桌上就放:‘放心,我还没答应他们,只说要再考虑考虑。’
‘还考虑?说什么也不能再住进去了。’
‘哥哥,等一等。’始终倚在门边的少女开口了,立在昏黄灯光下的阴影若隐若现:‘圣约翰的文件里头也有方霁之的名字,他赞助不少,或许…可以从他身上查出什么端倪也说不定。’
‘太冒险了,方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玺亚这个人,他若是一进去,很容易露出马脚的。’
‘那可不一定,你们认为最危险的小苗可就没起疑啊!’玺亚听不下去,为自己高明的演技辩护。
少女则交叉起双臂,抿起一道不信任的笑意说:
‘你既然把话说这么大,那就试试看吧!不过你可得小心,小苗没那么笨。’
第二章
“这…这是我的房间?”当年玺亚第一次住进方家二楼,夸张地瞠目结舌:“都是新的呢……喂!这桌子可以碰吧?”
小苗为他的惊奇感到十分满意,那么她费尽心思来布置房里所有摆设总算有代价了。
“你可是唯一可以住上来的人呢!真幸亏那旧屋子烧了,哪?”
他收回触摸陶磁娃娃的手,听出小苗话里的嘲讽:“你还提?我差点就被烤熟,然后让厨房当加菜用了。”
“不过…咱们住得更近了,是不是?”
她澜漫地偏倚着螓首,对着他笑,玺亚愣愣,一阵羞赧令他匆匆将注意力转移到五彩缤纷的金鱼缸上。
小苗深深合上眼,那把尘封已久的钥匙在手中矛盾地握了又放,坐在楼下的沙发,可以将二楼的忙碌一览无遗,下人们赶着将玺亚的房间大肆整顿,杨少京是要客,原来的房间实在不宜招待这样的一位少爷,所以很多东西都当下换新了,窗帘、书桌、床具………
‘小苗,你怎么还待在家里?不用上课吗?’
云笙边整理领口边走来,他真是一位适合穿中国长袍的人,他也一直都这么穿,再配上那副厚重的金边眼镜,更添一番斯文风雅了。
‘今天是户外课,去参观美术馆。’
‘你不是很喜欢美术馆吗?’他见她不语地摇摇头,也跟着往吵杂的二楼看,看见小苗拒绝上课的原因:‘爸心急,要他们一定得在今天把房间整顿完毕,好让杨先生周末就能搬进来。’
‘你们…是不是都认为让他搬进来好?’
‘怎么不好?爸、婳姨、小良、还有你,都会多个伴。’
‘若是我不需要多个伴呢?’
小苗仍在盯视楼上的工程,清丽的侧脸还能看出几分愠气,看来这回她的别扭闹大了。
‘你那么喜欢玺亚没关系,可别太宠他了,这对杨先生…不,对任何人都是不公平的。’
逃避似地起身拿杯子,又认真想了想,才毅然将一口锡兰红茶吞下:‘我不喜欢他,没喜欢。’
‘还在嘴硬?我说全世界的人都看出来了,就你一个还死不承认。’
小良穿着睡袍、披着长发就下楼,小苗顿感孤立无援地面对这夫妻俩,平时没什么恩爱感情,一教训起人倒同一个鼻孔出气了。
‘我买画纸去。’
小苗决定出门避难。
买齐画纸,小苗绕远路沿着河岸回去,她穿着时髦的洋装,扎着公主头,原就是个醒目的目标,在报社眼中,被誉称为艺术界的天才少女,更有报导的价值。没多久,小苗就被缠上了。
‘方小姐,买了这么多画纸,是为下次的画展作准备吗?’
她打量一下这位冒失的路人,斜背的相机、准备好的纸和笔,这人是记者!
虽然加快了脚步,小苗开始后悔没搭车出门,叫死缠烂打的记者两三下又追到身边。
‘说句话嘛!方小姐,对于外界传闻是方老爷利用特权把您捧上天的事,您怎么说呢?’
她见话锋转为敏感,就知道自己已经遇上一个低水准的记者了。于是小苗开始往前跑,试图摆脱,却一下子就被他抓住手臂,挣扎之间,手里抱着那一叠画纸全凭空散了开来。
‘啊……’
爱画如痴的小苗、宁愿追着画纸的小苗,纸没救着,自己反而跌下河岸,跌向那片漫天飞舞的白纸堆,落入了潺潺河水中。
‘救命啊……’
小苗个子没水深高,水面恰恰好淹到鼻梁,非得拼命探头攫取空气,偶尔脚下藓苔滑,她整个人又跌回水底。
这时岸上终于有人见义勇为跳下来,很快就把小苗撑出水面,他紧拦着她快昏过去的身子,缓缓走向堤岸。
‘太好了,可救起来啦!先生,你好人有好报哪!’
欢呼声中,小苗听见一名老翁这样喜喊,她虚弱地看向让自己偎靠着的救命恩人,视线却白蒙蒙的,只觉自己被轻轻安置在白杨树下,而那个人朝还拍个不停的记者走去,快而准地给他一拳。
‘咳咳……’咳出脏水后,忙把眼睛周围的水擦掉,小苗这才看清记者拾起摔坏的相机落荒而逃,而救她上岸的青年远远站着,见她已无大碍便要走:‘请你等等。’
那个也是湿淋淋的身影稍稍停了一下。
‘谢谢你救我,你的名字…能告诉我吗?’
‘不用了。’他的声音冷,神情也冷:‘你没喝下多少水,只是惊吓过度了,暂时没力气,休息一会儿就好。’
‘你是医生?’她望着他少许惊奇的表情,那么是猜中了:‘你说话像医生。’
‘你先回家吧!’对于自己的事他一点也不肯透露,替小苗拦了辆黄包车,又捡齐散落的白纸交还给她:‘你的画纸,其他都掉进河里了。’
小苗掉头去看那条让她载沉载浮的小河,把张张画纸渐渐逐流带远,蓦然的寒毛直竖令她很快把头转回来,当时的玺亚也是这样被急流冲出她的世界之外。
‘方才那位先生?喔!宋医生嘛!’
‘你认识他?’她对拉车的汉子喜出望外:‘他果真是个医生吗?’
‘是呀!就住在离这儿不远的二胡同那儿,不过他不是什么大医生,找他的大多没什么钱,宋医生也常常看诊不收费。’
是啊!若没问清楚,还真看不出他是个医生呢!留着简单的平头,文孺的长袍与方才矫捷的身手褡称十分诡谲,书卷气的面孔则镶嵌一双冷漠瞳孔,那瞳孔宛如由琥珀做成,坚硬的结晶里不含一丝热情。
然后,少京,或说是玺亚,带着一箱简单的行李迁入方家了。
‘这是你的房间,姐夫跟你说了吧!’小苗推开门,让出一个空间给玺亚进去:‘虽然从前有人用过,但是已经重新整理了,你再看看,还需要哪些东西。’
‘不麻烦了,其实是我来打扰你们,不必为了我还大费周张。’
小苗没有搭腔,视线眷恋地随着他观看房间的侧脸移动。这个人,明明是张陌生的面孔,却有着玺亚的声音。
好像玺亚还活着,还在这个房间里。
‘唔?’他回过身,对她笑一笑:‘我哪儿不对劲吗?’
‘不……’小苗见他又信手把玩起红木书桌上的翠玉纸镇,暗暗告诉自己尽快去接受他住进方家的事实:‘纤纤知道吗?你要在咱们家住下。’
‘没说,我住哪儿不需要向她报备吧!’
他说得轻松,无异自我中心的大男人主义者,难为纤纤那么喜欢他了。算了,人家的事还是少管为妙,现下还有头疼的作业,每到放假日功课就多出一倍来。
‘你在生气吗?小苗。’
‘咦?’
‘会是我的错觉吗?打从方先生邀我过来就……你…该不会在生我的气吧?’
玻璃缸里的金鱼悠然地游上水面轻啄饲料,发出小小的声响更突显出她片刻的沉默,小苗低下眼,回答地心虚:
‘没。’
‘会不会是因为…我霸占了这房间的关系?’
他一语道中,叫小苗尴尬难熬,索幸闭口不再作声。
‘听说这房间前人…叫做玺亚。’
这人道出了玺亚的名字!到底是哪个多嘴的家伙告诉这不速之客的?
‘他去世了吧?那么今日我得以住下……可是拜这位玺亚所赐了。’
她睁大了双眼,感到灼热而膨胀的力量自脚底窜至绷住的胸口,下一秒疾风随着小苗的移动划过,掀起了那席白色纱帘。
玺亚别开头,一绺黑发拂过他蹙锁起来的眉宇,小苗还止不住颤抖地瞪着他,她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自己竟也可以如此愤怒。两人的脸色都苍白,只有玺亚的半边脸颊和小苗的手心泛着刺痛的淡红。
‘不准你…不准你再提到玺亚的名字,我不会原谅你的……’
玺亚缓缓抬起不波不澜的眸子,小苗难掩的难过,小苗极力忍住的泪光,他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但是他…他………
‘真没想到你会为了那小子动手。我懂了,方二小姐。’
小苗一走,玺亚这才伸手触碰微微发热的脸颊,原地呆站了半晌之久,直到楼下大钟又温吞吞敲出整点的回音时,他才一骨碌跌坐在地,仰头靠向身后的大床倾听一声声的古老音色,令人怀念的熟悉感觉就这样从四面八方缠绕过来,温柔地穿透他体内每一个相互呼应的细胞。
“我不会原谅你的……”
又让小苗哭了,上一次是在他的丧礼,这两次…他都只能隔岸观看,遥遥相对,连半句安慰的话语都无法出口,多希望自己不曾出现,不曾走入她的生活里。
玺亚只手搁置在冰凉的额头上,深深合起疲倦的双眼。
‘小苗,小苗,你身子不舒服吗?为什么不下来吃饭呢?’
婳姨在外头努力地敲门,就是没办法把小苗请出来。
‘我来。’小良示意她让开,自己交叉起双臂与紧闭的房门对峙:‘好妹妹,大中午了,爸爸特地要人准备了一桌筵席欢迎少京,你这会儿把自己关起来是什么意思啊?’
小苗心情原就不好,尤其听见小良把‘少京’的名字抬上来,更是点燃了导火线,她不讳言地就回话:‘我跟他吵架了!不见他!不参加他的欢迎会!’
吵架?小良莫名其妙地和婳姨耸耸肩。
‘你是怎么搞的?从前和玺亚吵,现在和少京吵,你跟住那间房的人过不去啊?’
哎呀!烦死了─!
索幸扑进软绵绵的绵被里,将听觉牢密地阻隔起来。一会儿,外头的两人没辄,干脆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