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一秋-第4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从祯一幅洞察一切的表情道:“你能去哪弄,还不就是向你爸爸借。”
许兰秋看了看苏林并不否认的神情,心想,总算也在文家找到了如三姐一般的知己了。说实话,此前她一直认为和文从义没什么真正的精神交流和共同语言的。眼见着几乎就要被文从义带出一些帮派气息了,还好文家竟也是藏龙卧虎,兼容并包之地。看了看远旁的文从义似乎也不是在专心看戏,只是一会低头一会向左边前面的扫视。
三少奶奶一直在一旁静静看戏,对于这边四个人的议论也只是若有若无的扫视,听到众人竟然都跟许兰秋谈起了小说,便也好奇的问了句:“四妹喜欢张爱玲的书么?”
许兰秋:“当然,不光她的书,苏青和关露的也喜欢。”
许兰秋说完,看着三少奶奶,正想问三少奶奶喜欢她们的哪些小说,不想三少奶奶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并无继续探讨的意思,便也只好将到嘴边的问话给噎了回去。心里只想着,原本以为与锦云有嫌隙,担心相处不好,不想两次下来,锦云倒是与自己拉近了距离,反倒是三少奶奶更加生分,总共也没跟自己说上几句话,实在想不出究竟什么地方不被她待见的。想来也是性格使然,看三少奶奶和谁都是惜字如金的。
其实,许兰秋不知道,三少奶奶固然沉默寡言,也确实不太待见许兰秋,只是她不会如锦云那般不加掩饰的坦露无遗,更多的是闷在心里而已。根本原因便在于,她的骨子里始终觉得,像许兰秋这些来自一般工农家庭的小家碧玉,必然是一番小家子气息的。而她一直认为自己是有着大格调的人,只有大格局的人才能真正与她相交。若说此前只是感觉上的相撞,不那么融合,那今日之后便真正上升到不喜了。因为,她见许兰秋既能与只懂看武侠的锦云谈得火热,又能与沉迷于低级趣味爱情故事的二少奶奶长谈,还能跟非大家不看的从祯大谈特谈中国文学,一个人居然有这么翻天覆地巨大落差的喜好,不是想要买弄自己的博学就是故意逢迎别人,以博得好感了。而无论哪种目的,都是她所不喜的,也是她所不齿的。所以就故意问一番,许兰秋是否喜欢张爱玲的话,也料到许兰秋也会如对前面众人的回答一样说自己喜欢。所以,许兰秋的回答,无疑也更印证了她的判断。无论许兰秋是出于逢迎信口开河,还是毫无选择的笼统接受,她都已经不能再有好感了。前者在她看来只是肤浅,若是后者则至少说明毫无个性可言,无论那样,都是她深恶痛绝的。
只是,三少奶奶也并不知道,许兰秋的庞杂热爱确实出自真心。她既不是为了迎合别人,虽然看似起到了这样的效果,至少锦云就是因此消除了些嫌隙的。更不是为了凸现自己的博学,因为她确实没什么博学可显摆的,且不说许家的厉害女儿,就是眼前这几位,论格调见地显然比从祯差了大截,亦没有二少奶奶被书中绮丽情节渲染出的诗情画意,就是锦云对书中情节的如数家珍记忆犹新她也比不上。
她只是凭着真心去体会去热爱,和从祯有些像,看书没有规避,什么都有可能入她眼,只要是有诚意的作品。所以她既能潜心欣赏大家如林语堂的文章,也能耐下心来读小报上连载的光怪小说,对她来说都是乐趣,只有乐有不同而已。
当然她也有不喜欢的,比如专门描写豪门富户家长里短的,她就不怎么喜看。因为她觉得那与自己的生活实在相差的十万八千里,而且也怀疑写这些文章的诚意。因为若本身并不是豪门出生,何以能指望对豪门有切身体会,既无切身体会又如何能写出好文章。若本身确实出自豪门,更无可看,因为无异就是为了炫富来的,她没有窥秘的私欲,所以看来更是了然无趣,没有烟火味的文章,味同咀蜡,不读也罢。
所以,许兰秋非但无多少博学更不是能迎合别人。只是三少奶奶一厢情愿的先入为主硬要这样认为罢了。其实,或许她未必仔细体会过,她所认为的大格局能与之相交的人,比如她所热爱的张爱玲,很多创作源泉恰恰就是来自小报俗文的,本身也是关注底层人生活的,她自己只看到了作者的出身,却并未真正领会到作者的精髓。
人有时候,自以为是的格调,不但似是而非,往往能累得真正格调的人陪着她一起无知。话说回来,三少奶奶终究也只是个讲究实际的豪门贵妇,对于文学的爱好顶多也只是出于装点门面的需要和宣泄雍容的出口而已,能指望有多高深造诣,如同许兰秋又何尝不是仅凭个人喜好一样。
无论如何,今天这一番看戏,在女眷这边,台上的京剧明显被小说谈论抢尽了风头。所有女子当中,除了三少奶奶外,大概都对许兰秋有些刮目相看了,许兰秋也与众人的关系亲密了许多,不再如从前总觉得隔着什么。许兰秋也从心底认识到,文家的这些女人,确实个个都不同一般。
就是男人这边,老二老三多多少少也对许兰秋有些新的认识了,文从义虽然看似没怎么关注,但以他的心思缜密,断然也不会视若无睹。只是,文从义今日看来确实有些不一样,连带京剧也没怎么细看,文风范荣更是络绎不绝的交错进出包间,更不断在文从义耳边密语。累得许兰秋一直想过去跟文从义说话却总是找不到机会,好不容易看文风范荣都不在了,女眷这边一时也没什么好讨论的了,才走过去挨着文从义坐了下来。
(八)看戏看出的枪杀
文从义待许兰秋过来坐下,看了一眼许兰秋道:“聊得还挺好的。”许兰秋以为文从义果然心不在焉,不想对那边的事情全看在眼里,点了点头道:“嗯,挺好的。”
文从义见许兰秋也不看戏只是侧着身看自己,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许兰秋想了想还是问道:“大哥是有什么心事么?”
文从义闻言只是定定看着许兰秋,若有所思,最终眼光又扫到一边,淡淡道:“没什么。”
许兰秋却顺着文从义的目光看到了斜对面的包间,许兰秋早在一旁仔细观察了许久文从义,发现文从义会时不时扫视那边的包间,指着三间正对戏台的中间那间,问道:“那边是有大哥认识的人么?”
文从义见许兰秋居然能洞察到自己的心思,也不为意,只是轻描淡写的瞟了一眼许兰秋,道:“都是莲帮的人,上次你也见过的潘月林在那里。”
许兰秋:“潘月林并不在那里啊,大哥不知道么?”
“你说什么?”文从义无从顾及许兰秋话语里的惊奇,因为他的话语里明显比许兰秋更为惊奇的多,甚至还有惊恐的味道,连带神色也变了样,最后更是盯着许兰秋近似逼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许兰秋不明白文从义为何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都有些害怕了。她适才只是去到洗手间,在上楼道的时候碰到一人往下走,向另一上楼的人询问:“怎么潘老板还没到?”那人由楼下上来正好越过许兰秋,边走边道:“潘老板临时有事,不来了。”先前之人很是奇怪:“不是潘老板自己点名要看的嘛,新艳秋也是他最喜欢的角,他怎么能不来呢?”那人回道:“本来都已经穿戴好了,出门的时候接到了斋藤的电话,说要去参加新亚共进会的酒会,所以只好忍痛割爱了。”
许兰秋道:“我原本还没想到他们所说的潘老板就是潘月林,但听那人说什么斋藤,我就想到了上次来家里的就是他们一起的,我看到他们上楼梯后拐向了左边,应该就是去了中间那间包间了,大哥你又说那里是莲帮的人,看来确实是潘月林无疑了……”
许兰秋自顾自说着,文从义的脸色却由迷惑到震惊,最后看了看斜对面的包间,又抬头向右手边的上方阁楼看了看,霍得站起身,只从包间右面的门道快速奔出。
许兰秋见文从义一反常态的神情举止只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站起身喊道:“大哥,你去哪呢?”。但见文从义奔出包间后,沿着右手走廊只向对面奔去,许兰秋看了看对面只有空荡荡的走廊,上面应该只有阁楼,文从义是要去哪里做什么呢。
许兰秋不及坐下,忽听“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嗒嗒嗒……”之声大起,锦云猛烈的尖叫道:“妈呀!”,只吓得许兰秋打了个冷颤,本能的捂住了耳朵。随即楼上楼下传来了恐惧的尖叫声,连带台上演得正酣的玉堂春的演员也乱了阵脚,四处逃窜。包间内也是混作一团,老二老三一面爬到桌下一面招呼着女眷们:“快爬下,快爬下。”众人一面往桌下躲,一面相互询问着:“发生什么事了?”“出了什么事了?”“哪来的枪声?”惊慌无比。
楼下楼上顿时混乱不堪,枪声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许兰秋只蹲在靠栏杆的桌下不敢吱声,直到文从义回来矮身近到许兰秋身旁,枪声兀自不绝。
许兰秋:“大哥出什么事了?”
文从义:“没事,蹲在这里不要出声。”
老二:“老四,怎么回事?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
老三:“二哥,要是冲着咱们来的,你还能爬在这说话吗?枪声好像是冲着那边的,你们看。”老三躬着身子只向斜对面的包间指,却被老二和几个女眷出声制止:“老三,你不要命了?快蹲下。”
许兰秋壮着胆子顺着老三的指示,果然发现斜对着的那间包间内弹火纷飞,其他包间似乎并未被殃及,看来着实是冲着他们来的。再一看,似乎就是莲帮的包间,正想回头出声询问文从义,却见文从义似乎对此并不意外,只是冷静的看着对面,也不真的蹲身。许兰秋的大脑忽然如电花一般闪过一个念头:大哥早就知道此事?还是大哥就是此事的导演者?想想今日前后文从义的举止,许兰秋突然意识到或许后一种的可能更大。听着那不觉入耳的扫射声,许兰秋忽然连打了几个冷战,无论文从义他们杀的是什么人,哪怕是汉奸,终究也是生命。听那枪声显然是要将那包间的人一个不留的意思,不禁对文从义又生出几分可怖,连带身子也不由得向旁边移了移。
文从义无从去关注许兰秋闪躲远离自己的细微变化,他只是在想着,这一下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许兰秋猜得没错,文从义就是这场枪杀的主导者,当然还有尹志民和香港的范慕烛,他们几方联手建立了一个锄奸团,目的就是专门除掉一些投靠日本人的汉奸。原本关于此场暗杀,其实也是无心插柳,若不是老二在苏公馆的一番言论提醒了自己,也不会有今日谋划,因为他知道潘月林喜欢京剧,尤其喜欢新艳秋,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是会来的。只是他们千算万算却还是没料到,日本人会在这当口将潘月林叫走,无意间救了潘月林一命。而这一切竟被不知情的许兰秋无意间撞破,千钧一发之际,他本想着做最后的努力,奔到对面阁楼阻止范荣。不想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只奔到半路,枪声就已经响起,惋惜之余,索性和着其他孝义堂的人退回包间,免得惹人怀疑。心里只想着,这次刺杀失败还好,只是以后潘月林必然加强防范,再想杀他就难了。
枪声还在响着,对于这一切,阁楼中的范荣显然还一无所知。他们只是想着不能留一个活口,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杀死潘月林。所以,便任由着捷克ZB26混合着驳壳枪的子弹,如雨点般扑向对面的包间,只把对面包间钻了个底朝天。
范荣估摸着对面包间的人都被解决了,就暗自从另外的隐秘出口溜出了更新戏院。直到第二天看到报纸上刊登的消息,才知道杀错了人,回到文公馆火急火燎的向文从义道:“四少爷,杀错人了。”却见文从义只是很平静的回道:“我早知道了。”
范荣:“你早就知道?”不知道文从义说的早是早到什么程度。
文从义:“在你们开枪前,兰儿告诉我的。”
范荣更吃惊了:“少奶奶?她怎么……”
文从义:“她也是误打误撞,不说这些了。还是想想,下一步怎么走吧。”
范荣:“这次莲帮损失这么多人,潘月林肯定更加猫得严实,以后要再想钓他出门只怕就难了。”
文从义:“那就静待时机,伺机再动。我就不信,他能在潘公馆猫一世。”
文从义说着,看了看刚下楼的许兰秋。从昨天回到文公馆,许兰秋就没怎么说话,既不对遇到枪杀一事作任何评说更不向文从义询问。但文从义从许兰秋神色间看出,许兰秋大概已隐隐知道这些事情了,她确实不再如当初那般懵懂无知了。也好,这些事,她迟早都是要知道和适应的。
许兰秋也看了一眼文从义就兀自出了门去,从昨天到今天,她还没能说服自己坦然处之。她不是不懂得文从义做法的正义性,但就是没法完全认同和接受。看着报纸上刊登的那些死者,难道他们便真是十恶不赦非死不可,难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