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芳一秋-第1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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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恍如隔世
许兰秋这一躺就是数月有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九四九年的春天了。她昏迷了多久，文从义就在她耳边低语央求了多久。她自己也做了数月繁杂离奇的噩梦，她很累，想要休息，却总是有一种声音呼喊她，不让她就此入眠，有一只手一直拉住她，不准她就此离去。
许兰秋此时已经能模糊看到这个人的影子了，她想看清是否就是心底挣扎的那个人，影子越来越清晰，却原来是廖语声。
“兰秋，你总算是醒过来了！”廖语声明显是大吁了一口气，近乎就要吐出一句“谢天谢地”之类感恩的话来了！
“语声哥，”许兰秋的声音依旧微弱，但神智已经很是清醒了，她想坐起来，却被廖语声阻止，最后只是递了一个枕头，稍稍抬头半躺着。
“我睡了多久了？”
廖语声冲着许兰秋温暖一笑：“都从去年睡到今年了！”
“那现在是什么时候？”许兰秋有些慌乱，潜意识里似乎担心着什么人都已经走了许久了，她却一无所知。
廖语声：“放心，还不到四个月，今天是四月一号，三月初四。”
许兰秋似乎没真正听进去，只是看了看四周清冷的墙壁，问道：“大哥怎么没来看我？”不知为何，许兰秋虽然昏迷前未得知文从义的消息，却能感觉到他已经生还了。
廖语声一愣，许兰秋居然能感觉到文从义还活着，他们真的是心灵相通的吧！
“他这几个月一直陪着你呢，这几天文公馆那边有事情要他回去处理，他就先回去了。”两人这段时间一直轮流照看着许兰秋，事实上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文从义照顾许兰秋的时间要远远盖过自己。
“是吗，”看不到文从义，许兰秋很有些失望。这一切都看在廖语声眼里，待许兰秋休息的时候便打电话到了文公馆，将许兰秋苏醒的消息告知了文从义。
但不知为何，一连几天，文从义都没有过来。许兰秋的身体一点点恢复的同时，精神却越来越萎顿。廖语声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其实，二人不知道，文从义在接到廖语声电话的当日就急急赶来了，看了一眼熟睡中的许兰秋。中途离开再次回来的时候又见到廖语声和许兰秋说话，很是开心的样子，竟然有些不敢显身。生平第一次有了退缩的感觉，或许就如许兰秋说的自己真的“没了争雄之心”了，有些害怕了。难道真是年纪大了？
文从义从未有过这样的不确定，甚至胆怯。在许兰秋昏迷的数月间，他想了许多许多，尤其是许兰秋与自己一起的这十几年。整个过程，许兰秋的付出都比自己多得多。而她每次受到的伤害和苦楚几乎都与自己有关，甚至就是自己直接造成的。
许兰秋在失去大正的时候，曾痛心疾首的表示，她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爱上文从义这样一个人。其实文从义也开始动摇了，或许她不和自己在一起，能过得更好，更轻松，更快乐。或许她和廖语声在一起才能真的幸福，他已经知道二人并非什么兄妹了，而廖语声显然一直深爱着许兰秋，许兰秋肯定也是愿意同廖语声一起的。自己让她爱的如此艰难，如此痛楚！究竟是对，是错？自己如此不肯放手的拽着她，是否真是为她幸福？
文从义因着这些不确定和不自信，许兰秋醒来后的数天一直都没有到医院看许兰秋，而孝义堂也即将解散，赌场也将关门，他忙于安排后事，也就顾不上了。连带着小正存世的消息，他竟也没有告知许兰秋。
许兰秋心中以为文从义对自己也有隔阂，而自己似乎也不想再回到文公馆了。廖语声劝了几句，许兰秋也不肯听。廖语声说如果许兰秋实在不愿回文公馆，他也可以照顾她。许兰秋知道廖语声的心意，但还是拒绝了廖语声的帮助，找到了姐夫尹志民。
廖语声心中明了，叹了口气便也只有由着她。考虑到自己目前的状况不能与尹志民照面，出院后直接离开，让许兰秋自己去找尹志民了。
尹志民风采依旧，却明显比以前憔悴多了，看到许兰秋上来就紧紧拥抱她，半天不语，似乎比许兰秋还要无助劳累，还要需要慰藉。
许兰秋回拥尹志民，第一次发觉这个强大的男人原来也有这般脆弱的时候。原本打算来找安慰的许兰秋，反过来开始安慰尹志民了。
“姐夫，你好像不是很好。”许兰秋抚了抚尹志民头顶的发丝，发现已经有白头发冒出来了。
尹志民终究不愿在许兰秋面前显出弱态，苦笑了下道：“人老了。”拉着许兰秋坐下道：“怎么了，为什么不回文公馆，和文从义闹别扭了？”见许兰秋只是笑了下，还很勉强，低头不语，叹了口气道：“你们的事情，姐夫也听过一些，这段时间姐夫也是自顾不暇没能去看望你。”说着只把许兰秋的头搁在自己肩头，轻言安慰道：“小丫头，这些年也受了不少苦了。可是终究不是当年的小丫头了，有些事情也要学会自己独立去面对，去承担了。”
许兰秋本已平静的心，听了尹志民一番发自肺腑的亲昵之言，又止不住激动，靠在尹志民肩头大哭了起来。尹志民见自己引起许兰秋伤感，很是过意不去，却也无法，只有长叹一口气，陪着许兰秋继续伤感。
待得许兰秋平复后，尹志民帮着她擦干眼泪，笑道：“姐夫如今也是孤苦的很，你能来陪姐夫，姐夫是求之不得阿。这房子到处都空着，你想住那都行。”
许兰秋看了看这栋阁楼，又看了看尹志民，猛然发现他非但鬓角都有银丝了，连带面容也尽是沧桑，才惊觉姐夫已是近天命的年纪了。当年挥斥方遒的青年依稀历历在目，眼前的半百面容却又不容忽视。
许兰秋也知道如今外面的局势，姐夫这样的人，自然不能安稳。又想到廖语声，不知道未来这二人之间会有怎样的摩擦。同时又想到一件奇怪的事情，按说尹志民都是认识廖语声的，那么以廖语声的身份，如何好在上海如此毫无顾忌的呆下去呢。
没过几天，许兰秋大致就明白了，尹志民或许并不知道廖语声尚在上海，但小五一定知道。她念及兄妹之情，一直透过她那位国军军官夫婿侧面保护着廖语声，这或许也是为什么小五虽背叛，却未受到“惩罚”的原因。她虽然背叛了自己的信仰，却未背叛曾与她同样信仰的人。她只是为着爱情而放弃了自己的坚持，而她所爱的对方，似乎也是真心爱她的，并不逼迫她。
这件事情，是许兰秋接到小五的电话后得知的。许兰秋住进尹志民公寓的第三天，小五就打来了电话，还是特地来找许兰秋的。
（七）最后的话别
许敬宜这些年一直住在上海南京两地，她知道许兰秋，许兰秋也知道她，但二人从未联系过，此时突然而来却是为了廖语声。
“你找我？”许兰秋一听是许敬宜的电话，想都没想就要放下去叫尹志民，她知道他们是同一战线的。但许敬宜很明确的说到，她就是专门有话对她说的。
“兰秋，我要走了，知道你在志民姐夫这里，所以想和你道个别。”许敬宜没有如从前那般喊许兰秋小四，破天荒的叫了她的名字。言辞中的真挚差点让许兰秋落下泪来。
“是吗，要走了。”许兰秋还是无法彻底消除二人多年缔造的隔阂，只是很平淡的回应。
电话那头的许敬宜很明显叹了口气，连带着气息的波动传到许兰秋的耳膜：“兰秋，这些年，我有很多对不起你的地方。当年的事情都是我的不对，原本你该得到的，我都跟你抢，从小到大，累得你吃了不少苦。”
许兰秋有些不相信这样的话是出自许敬宜之口，但声音明明就是她的，只是没了往日的飞扬拔扈，多了道不尽言不明的真诚。许兰秋很有些感动，这么多年了，终于能听到她这样的言语了：“我都忘了，不记得了，你也忘了吧。”许兰秋说的是真心话，若不是许敬宜主动提起，她真的差不多都忘了，许敬宜提到的那些事，就像前世的，甚至许敬宜这个人，于她来说也极少能插入到她的记忆里了。
许敬宜又叹了口气：“其实我和语声哥才是兄妹，当年我不知情，才故意拆散你们。你们因此不能在一起，还要你代我嫁到上海……十三年了！……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
许兰秋一听她说到当年廖语声的事情，回想当年的委屈和痛楚，时至今日都难以磨灭，无论如何，她与廖语声，终究也是因她的原因而生生错过的。
“这件事，我早不放在心上了。至于说嫁来上海的事情，我还要感谢你呢，因为我在这里找到了我一生的挚爱！那些苦也就不算什么了。我不怪你，只是感谢。”许兰秋说的淡然，但眼角还是不自觉划出了两行清泪。她是真心感谢许敬宜的，确实因为她，她才能与文从义相遇。但也是因为她，使得原本可以单纯着过生活的她，就此历经磨难，难以自拔。
“你要去哪？”二人沉默少许后，许兰秋终于又先开了口。
“台湾。兰秋，你和语声哥不可能在一起了吧？我知道他是真心爱着你的，如果……”许敬宜想要撮合二人，却知道无力撮合：“我很遗憾！”
许兰秋眼中又滚出一行泪水，声音却是笑着的：“我也很遗憾，但我不后悔。你走的时候我就不送你了，今天就当是作别吧。保重！”
“保重！”许敬宜挂电话的时候明显还有着深深的遗憾，依依不舍！
许兰秋与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摩擦隔阂了三十多年，大概只有此时才真有觉得二人之间有着姐妹般的情感的。
许兰秋刚挂下电话，怔愣着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又接到了苏林的电话。苏林怎么会知道这里呢？许兰秋稍加思索就能猜到大概是文从义告知的。心里只是一叹，他能知道自己在这里，却又为何不来看自己！
“你要去美国？什么时候走？”
“就是今天下午，本来昨天就要告诉你的，没找着你，后来打来这里你又不在。”
“那好，我直接去码头送你。”许兰秋挂上电话穿好外套，和尹志民打了声招呼就赶去吴淞码头了。
苏林带着林飘雨一起走的。许兰秋赶去的时候，从祯和苏立诚也已经赶到了，随后而来的还有大少奶奶。老三早在前年过年那次文家最后齐整的聚餐后，就携着三少奶奶于瑾去了美国。老二也在去年底与萧碧落办了婚事，并带着静之和她一起回到苏州老家了。文家在上海的人也就剩文公馆和从祯家，再就是老大一家了。老大纺织厂的事情根本走不开，就没来送。
“孩子，在那边好好的，有什么事常来信来电。”儿行千里母担忧！苏林的离开，最伤心的就是从祯了。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女儿可都是快要嫁人了！”苏林说着摸了摸一旁林飘雨的头，林飘雨幸福一笑，冲着众人道：“等去到美国，我要是不想嫁蓝眼睛黄头发的外国人，还要指望你们在国内给我说一门亲事呢！”众人都被她说得一乐。
苏林看了看许兰秋，很是惆怅：“四舅妈，你和四舅舅，经历了这么多事，什么都不能再分开你们了吧？”苏林似乎是要许兰秋给到她承诺的意思，但许兰秋却一时做不出这样的保证。苏林见许兰秋不语，又看了看身后的长道：“怎么不见四舅舅来，我不是告诉他了吗。”
从祯：“你四舅舅现在正忙着呢，一时得不了空也是有的。这不你四舅妈来了吗？也是一样的。”
大少奶奶：“老四最近和老大在忙着孝义堂的最后一点事情，我听说文福都回来了，是要帮着接管文公馆的。大管家也从监狱放出来了，直接去澳门了。”
从祯的话是向着苏林说的，大少奶奶的话却是说给许兰秋听的。对于许兰秋的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但都知道许兰秋不喜欢被人掺合她自己的事情，是以先前都只是问她身体状况如何，却并不问与文从义有关的事情。又想着二人，若是果真分开了，终究可惜，这些年也都是看着二人一路过来的，虽不说一直多么甜蜜，总归都是不容易的。慨叹之际便只有侧面敲击了。
“韩伯去澳门了吗？”许兰秋才知自己昏迷的数月间原来发生过这么多事。
“是啊，兰秋……”“船要开了，快上船了。”
大少奶奶还想说点什么，林飘雨已经开始催促了，众人一分心便没再说什么。
苏林和林飘雨站在船上冲着众人招手，最后更是一直盯着许兰秋看，点头。许兰秋知道苏林想要对自己说什么，不想她担心便也点了点头。
许兰秋一直觉得苏林最后看自己的眼神有异样，回头才知，原来文从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就在自己身后。大少奶奶和从祯等人看了二人样子就先一步走开了。
许兰秋一见文从义，心底就涌出酸楚，想要过去扑到他的怀里，却挪不动脚步。只觉得自己是新一世的自己了，文从义似乎还停留在前世，错了时空。文从义一见许兰秋对自己如此隔阂，本就不确定的心越发的没有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