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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金陵女子-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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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昂夫很不以为然,冷笑道:“人的精力能有多少,样样都学,样样都是皮毛,博而不专,到头来一事无成。人家老孟的儿子,就是孟叔卿的大哥,在麻省理工学机械制造,那才是学以致用,承继祖业,你们一个个哪有人家的出息。”思澜低声向思澄道:“都说是老婆人家的好,儿子自己的好,咱们老爹倒是正相反。”旁边蕴萍低下头嗤地一笑。何昂夫正在滔滔不绝地训话,见思澜嘻皮笑脸地小声嘀咕,心里一气,便将矛头调转,向思澜喝道:“你有什么可乐的,你二哥再不成才,也算拿了个学位,你又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二十几岁的人,整天浑浑噩噩过日子,都不知道愁得慌。”
若在平时,思澜也只随便一听,但今天不知怎地,便不能心服,忍不住驳道:“我怎么浑浑噩噩过日子了,绣花厂的生意不知道有多好。”何昂夫冷笑道:“好也是王志谦的功劳吧。”思澜道:“刘备有诸葛亮,难道还要自己出谋划策,有关张赵云,难道还用自己冲锋陷阵,咱们家这么多实业,父亲也是交给刘叔叔方叔叔他们分着打理,也没见您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
何昂夫笑道:“我说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一个小小的绣花厂,也敢称什么实业。”思澜笑道:“父亲也常说,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当年曾祖显德公,也不过是从几只小沙船起家的。”何昂夫呵呵大笑,向何太太道:“你看看他口气有多大,倒抬出先祖来,我且等着看你的千里之行。”
思澄怕思澜不知深浅,惹得何昂夫动真怒,便岔开话题,一时吃过饭,陪着何太太谈些家常,待长辈们休息了,他们兄弟姐妹便到暖香馆饮茶聊天,迎春想回去看璎儿,思澜便道:“你把她抱过来吧,二哥还没见过璎儿呢。”思涯微笑道:“有一岁多了吧,会说话了么?”迎春道:“还只会说短句子。”忽见思澜抬头笑道:“梅花乃是冷香,怎么叫暖香馆呢?”
原来这暖香馆本是思澄书房,他回来后,见屋子前面几株梅花开得绝好,便亲自写了匾额和楹联,找人替换了上去,思澜见了匾额,觉得名实不符,所以有此一问,思澄在旁边笑道:“梅花本是冷香,不过这屋子里暖气一熏,冷香也就变暖香了。”
众人进厅,有两个十六七岁的婢女送上茶点,皆是清灵水秀,但面庞颇生,想是那如夫人从北京带回来的,思源打趣道:“冷香不及暖香,想来暖香又不及添香了。”思澄笑道:“有什么好的,粗使丫头而已。”低声向思源道:“你看中哪一个,我送给你。”思源吓了一跳,连连摆手,笑道:“大哥,我没有你那种本事,今生是不敢再做齐人之想了。”思澄哈哈大笑,两人又说起时政,思泽则同思涯讲论世界语,蕴萍两边都听了一阵,实在不感兴趣,扭头向思澜笑道:“我刚才就想问你了,今天怎么有胆子敢驳父亲的话?”
思澜笑道:“平常我是不敢的,今天二哥回家,大家都那么高兴,我想父亲总不好意思在这种场合掴我耳光。”这时迎春已回去带了璎儿过来,蕴萍便笑道:“看在璎儿份上,父亲也不好意思掴你耳光呀。”思澜把璎儿接在怀里,抱到思涯跟前,笑指道:“这是二伯,认识了没有,叫二伯。”璎儿很听话,娇娇地叫了一声二伯。思涯笑着说声乖,又道:“鼻子像你,眼睛像妈妈。”思澜看了迎春一眼,笑道:“本来鼻子眼睛都像我的,不过越大,眼睛越像她妈妈。”
他们兄弟姐妹谈话时,迎春便揽着璎儿坐在一旁,偶尔和秀贞聊几句。后来璎儿睡着了,迎春便同秀贞说先走,思澜道:“我陪你一起。”思源随即道:“二哥到家后,还没怎么休息,我看今天就早点散了吧。”思澄笑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不过这话我不敢提,怕你们说主人逐客。”众人笑了一阵,便各自散了。
第55章
自思涯回来后,何太太的病便一天天好转,一来是换了方子比较对症,二来也和心情有关系。思泽和蕴萍放了假,兄弟姐妹整天聚在一起,很是热闹。何太太这个年还算过得开心,只是挂念蕴蘅,心想那孟家三少爷纵然娶了亲,死了的女儿也不便还阳,一念及此处,就不能不埋怨何昂夫把事情做差了。
正月里下了一场雪,飞飞泛泛飘着谢家的柳絮,次日看窗外是一片琉璃景色,梅花枝头拥着一簇簇雪,梅雪相叠,烂漫夺目,大家左右无事,便都出来照相,蕴萍穿着新做的短大衣,围了一条苹果绿的围巾,站在梅树旁,定睛含笑,艳丽更胜梅花,蕴蓉娇娇地倚在她身侧,思澜拿着相机,端详着取景,蕴萍四下一望,又指着前面道:“四哥,咱们去那边。”杜鹃也携着蕴蓉跟了上去。
迎春是被思澜拉出来的,因对照相没有什么兴趣,走几步便落在后面了,思泽回头道:“四嫂,你怎么不照?”迎春微笑道:“你们照吧。”思泽笑道:“女孩子才爱照相,我不过跟着出来看看梅花。”低头见蕴萍新折的梅枝随手抛在雪地上,便拾起来交给身旁的小鹂道:“拿回去插瓶。”一阵风过,那枝上的梅花瓣簌簌纷落,思涯笑道:“这倒合了一句旧诗。”思泽一时未解,却听迎春低声道:“雪花吹影一重重。”
思涯向她微微一笑,思泽笑道:“可不就是雪花吹影一重重。二哥,我记得你从前也和过张船山的梅花诗。”思涯笑道:“张船山那八首笔格很高,后人步韵,难有新意,我那时候徒作文字游戏,现在一首也记不起来了。”思泽呵呵一笑,道:“这八首中,我最喜欢那句‘转怜桃李无颜色,独抱冰霜有性情。’四嫂你呢?”迎春微笑道:“我喜欢第三首的头一句。”思涯嗯了一声,很自然地念道:“花中资格本迟迟,铁石心肠淡可知。”
迎春看他吟诗的样子,觉得诗句暗与人相合,从前也不晓得,铁石心肠这四个字还可以这样用,但这样用了,又觉非这四字未可形容得出,竟是不能再易,正寻思着,忽觉脚下一滑,思涯伸出手来待要扶她,迎春却滑出两步稳稳站住,思泽笑道:“四嫂,你会滑冰呀。”迎春微笑道:“只滑过一次,也算不上会滑。”思涯笑道:“我记得那次在北海,后来你已经滑得很好了。”迎春只是笑笑。
思泽笑道:“有点冻脚,咱们到亭子坐一会儿再走吧。”说着步进右侧的亭子,小鹂将携来的绵软垫铺在石凳上,思泽便招呼思涯和迎春坐,迎春向思涯道:“我还是去看看他们。”思涯笑道:“他们好像回来了。”迎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见亭后有人影绰绰,思泽却不知道,只笑道:“怎么还站着。”忽听思涯喊了一声小心,接着后颈冰凉,却是被雪团打中,急忙回头,只见蕴萍跳了出来,扬手一抛,笑道:“再吃我一记。”思泽忙跑出亭子,渥了雪团还击,蕴蓉和杜鹃在旁边看着咯咯地笑。
思澜走向迎春道:“你们也太慢了。”迎春道:“雪地不好走,又冻脚。”思澜道:“是么,那进去坐坐。”将相机递给思涯道:“二哥,过会儿你帮我们照两张吧。”便拉着迎春的手走进亭子里坐下,迎春脱下手套,搓着双手,思澜伸手去握,又笑,“手为什么总这么凉?”迎春往外一挣,思澜握紧了不肯放,笑吟吟道:“怎么,怕冰着我么,不要紧,我喜欢让你冰着。”又低声加了一句,我就不信暖不过来,却听卡嚓一声,思涯站在亭外笑道:“照好了。”迎春脸一红,思澜笑道:“谢谢二哥。”
这时蕴萍喘吁吁却跑到思涯身后道:“二哥,你看看,我新做的大衣都给思泽打脏了。”思泽叫道:“你真无赖,只会搞偷袭。二哥,殃及池鱼可不要怪我。”说着一团雪掷过去,蕴萍一边躲一边笑,“好呀,刚才二哥还好心提醒你,你这家伙恩将仇报。”思涯笑道:“蕴萍,你别扯着我转,万一摔了相机,你今天照的相片可要糟糕了。”蕴萍这才放了手,笑向思泽道:“不玩了,我是姐姐,让着你。”思泽笑道:“亏你好意思说。”蕴蓉嘻嘻笑道:“五哥,刚才我也想提醒你来着,四姐不让。”蕴萍笑道:“你这小东西,倒会卖好。”思澜笑道:“你们两个当哥哥姐姐的一点样子也没有。”蕴萍看了看他和迎春交握的双手,笑道:“你有样子,五十步笑百步。”
他们兄妹正相互笑嘲着,却见来顺寻了来,说夏先生到访,请二少爷去书房,思澜问道:“哪个夏先生,不是明伦么?”思涯道:“应该是明修兄,我去看看。”这夏明修是夏明伦的大哥,比他年长十岁,现在东南大学任教,为人很严肃,不仅明伦怕他,连思澜都有些怵他,那时候去夏家玩,和明伦明仪都是望影而避,倒是思涯跟他有来往。
思涯离开后,思澜又给蕴萍蕴蓉照了几张相,便同去何太太处,思涯送了客人也过来陪何太太吃饭,蕴萍笑问:“二哥,是不是夏明伦要结婚了,夏明修来给你送贴子。”何太太问道:“明伦要结婚么?”思澜笑道:“妈,你听她胡说。”蕴萍哼了一声,何太太便问夏明修找思涯有什么事,思涯说理科有个教授生了重病,恐怕下学期开不了课,明修跟校长推荐,想请他代教下学期,而北京的同学则一再催他赴京办报,自己还在考虑。何太太道:“还考虑什么,当然是在东大教书好啊,我听你父亲说过,郭校长很重人才,去年那个孟芳图书馆奠基大典,你父亲还参加了呢。”
思澜笑道:“我知道,齐燮元捐资建的,以他老爹的名字命名,让学生一进图书馆,就想着他老爹。”何太太笑道:“你这话在我面前说不妨,在你父亲面前说,就等他捶你吧。”思涯心里也颇不以郭秉文此举为然,但也知他是为了学校不得不敷衍当局,人说北大以文史哲著称,东大以科学名世,东大短短几年便与北大齐名,校长之功难没,况且他所延请的教授,皆是一时俊杰,思涯刚刚回国,也愿意与他们多交往。
这天之后夏明修又来了几次,态度很是殷切,并介绍思涯见了校长。郭秉文早年在美国哥大留学,与思涯算是校友,一谈之下,十分投契,转眼开学,思涯便留在东大教书,其时东南大学的教授中,多是学衡和科学社两派的成员,当然也有两兼的,这些人主张不同,性情各异,见面相互辩难,暗里又相轻,思涯初来乍到,未免有些格格不入,于是只结二三好友偶而清谈,闲时便在家读史译书,写文治印。
这天是星期日,思泽到思涯那里跟他学世界语,由世界语说到安那其主义,再讲克鲁泡特金的互助论,正谈得热闹,却见蕴萍推门笑道:“天气这么好,还只管在屋里闷着,赶快出来。”思泽道:“做什么去?”蕴萍笑道:“你们来了就知道。”说着硬拉他们出门,穿桥亭,过西廊,来到三面临池的引绿水榭,迎春正在榭中钓鱼,抬头向他们招呼。蕴萍四下一望,不见思澜,便问迎春,“四哥呢?”迎春道:“父亲找他有事,刚被叫走了。”蕴萍笑道:“真是的,我把二哥思泽喊来,他又走了。”
思涯笑问:“钓了多少?”迎春笑道:“没有多少,都是思澜钓的,我——”说话间忽觉竿沉水动,蕴萍在旁边叫道:“来了来了。”迎春收竿稍迟,眼看鱼要脱钓,蓦地伸出一只手来抓住竿身,用力一提,竟把鱼提了上来。鱼儿在地上翻跳了几下,水珠四迸,思泽伸手去抓,蕴萍说怪脏的,一会儿叫来喜他们弄。迎春手心微微出汗,便松了钓竿,转身到竹案前倒茶,阳光在杯沿镶了一层金边,一晃一晃的,蛰人眼睛。过了一会儿,思泽跑过来道:“四嫂,给我一杯。”迎春依言倒给他,思泽喝了一口,呀了一声,“是酒啊。”
迎春看了看手中的壶,笑道:“是啊,我没注意。”蕴萍垂着钓竿不忘插口,“这里有茶也有酒,谁让你不说清楚呢。”思泽还口道:“你这么聒噪,鱼都被你吓跑了。”思泽另斟了茶来喝,迎春却喝了小半盅酒,思涯凭栏望远,默然有思,一时思泽放下茶杯,向蕴萍道:“半天也不见你钓上一条,有意思么?”蕴萍笑道:“总比你们讲什么安那其主义有意思。”迎春没听过这个名词,便问道:“什么是安那其主义?”
思泽解释道:“安那其主义,是反对国家、政府、军队、法律这些权威,反对人和人之间的压迫歧视,主张相互协作,人我无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最终达到天下大公。”蕴萍笑道:“天下大公,我看是天下大乱。”迎春沉吟道:“好像以前看过这类的文章,不记得是谁写的了,说人人能自由,是必为无国之民,没有国家就没有战争,然后贵贱平,贫富均。”思涯微笑道:“不完全一样,但有相近的地方。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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