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闻笛-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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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斯寒抬头看月,脱口道:“皎皎空中孤月轮。”
目光落下,天地若有意,当能听见一声轻叹。
不再看月,他迈动步子,穿过一间间院落房屋,踏过一重重花影月色。他一身蓝色宽袍,浸满了月华,停在一扇门前。
抬手轻扣了几下,响声很快消散在夜中,又重重敲了几下,依然无人来理这声音。谢斯寒收了手,静立了片刻。
“你不开门,我可自己进来了!”说完这话,他推开了屋门。
房内低低的声音顿时消失。
谢斯寒径直走进卧房,脚步停在门帘后。
房内一灯荧然,卧榻前一人跪伏在床沿,绯衣铺了一地。烛下红影,忧伤散了满屋。
谢斯寒拂开了门帘,走到榻前。伏在床沿的人毫无反应。
谢斯寒一手轻拍她肩头,低声道:“在哭么?”
还是没有回应。
“可是哭得泪痕狼藉,妆容不整,不敢抬头么?”
依然不见回答。
“那可可惜了!”谢斯寒轻叹道。
“可惜什么!”沉闷的声音从被褥中传出来,语气生硬。
“可惜了良辰好景,可惜了花容月貌!”带着笑意,他竟也会说这样的话!
但阑珊却不罢休,似乎更加生气,双肩都颤抖起来,“谢庄主身边又怎会少了花容月貌,倾国倾城貌又有何足惜!”
谢斯寒目中带笑,“谁说不惜倾国倾城貌?那我来这是为了什么?”
“没想到谢大庄主竟会这么贫嘴!阑珊算什么,怎敢劳动你的大驾?这良辰美景可别耽误了你绝世独立的佳人!”
他愣了一下,“你这是气我呢还是气你自己?你跟我生气原来不是因为轩儿,是因为怀溪么?”
被一语点中心事,阑珊只恨不能钻到地洞里去。她脸红到耳根,只怕被他瞧见,把头低的更深。
“你跟个孩子怄什么气?我跟他父亲是故交,她父亲托我多照顾她,这孩子不懂事,到处闯祸。你怎的跟她见识起来!”
谢斯寒俯下身,将她头托起,看到床被上湿了一片。阑珊脸上犹带泪痕,微肿的脸颊还没消去。谢斯寒手背轻轻拂在她脸上,不禁问道:“疼么?”
阑珊有些不胜他的目光,扭转了头,“是我错了,不该随便提九重续命丸!”
“你还是错了。”谢斯寒叹道:“九重续命丸又怎么样,你以为我是舍不得么?原来在你眼中,我是这么个吝啬的人!”
阑珊一惊,赶忙道:“不是!我绝没有那么想!”
“那你是怎样想的?”谢斯寒席地而坐,看着她。
阑珊低下头,“我想,九重续命丸太珍贵,而轩儿……你可能不会为了救他而……”
“难道轩儿不是举足轻重么?”
阑珊抬起头,郑重道:“轩儿的重要性你也许会以其它的来取代,因为你向来不会只留一条后路,也不会将重要的东西和自己的弱点示人,兴许越重要的对你反而越无足轻重!”缓了口气,她看着他的眼睛,更加郑重道:“我不知道轩儿对你的重要性是不是真的,但对我——如果他有事,我……我也不知道我会怎样,我根本无法设想如果他出事,我看着他长大,他就如同我自己的孩子!”
不知不觉中,阑珊已拉着他的手,她在对他无声的恳求。有趣的是,她每次对他的恳求,都是因为别人。
“我若能救他,你要怎么谢我呢?”
“你真的能救他?”阑珊大喜,猛然站起来,却不知跪在榻前太久,早已膝盖发麻,尚未站直便倒了下来,正扑进谢斯寒怀里。
“原来是这么个谢法!”他笑吟吟的注视着她,一向犀利的目光这时竟如春风拂地,温暖明净,直注入她心底。
阑珊红了脸,“你若要以恩人自居,那我是无论如何也报答不了你的,六年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我又岂是真的要你报答!”
“你要怎么救轩儿?”
“不是我救,我说过我不是大夫,要救他自然是要找大夫。不过,治不治的好,另当别论!”
阑珊的心又沉下了,“连你也这么说……”
“疾病灾难,谁都避不了,大夫也不能保证次次都妙手回春药到病除。我这么说,是希望你不要过于期望。但,虽说成事在天,我答应你会尽力而为的!”
虽不免顾忌,但这样的语气与承诺,阑珊还是有了些心安。
“我之所以不用九重续命丸救他,是因为轩儿太小,怕承受不住药性,不是因为药太珍贵。”他补充道。
阑珊点点头。
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却在心里叹了一声,“对你来说只怕没有什么是珍贵的!”这是她对自己说的。她没有说出来,没有问过他,是因为她懂得满足。这是她能在他身边长久的原因。
虽然在他身边六年,她又岂能说自己真正懂他?身份地位如他,心思又岂是别人能看透的?
能在他怀中停留的人其实不多。阑珊将头埋在他怀中,能听到他的心跳,感受他的温度,她已很知足!不管今后如何,只要此刻他能安安静静的属于她!
烛焰轻跳,柔和的烛光慷慨的笼罩着二人,如此温暖的气氛,阑珊都要昏昏欲睡了,在谢斯寒怀中安然入睡简直可说是奢求,她怀揣着这奢求又不愿就这样睡去,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心中默念:不要睡去!不要睡去!睡着后的梦境中他们之间的距离会是她无法逾越的天堑,而此时的现实,比梦境美得多的现实,她不愿错过!因为难得,因为短暂,所以她不能确定,这梦中梦,以后是否会再有。
谢斯寒目光直透窗外,淡淡道:“今晚的月色不错。”
从他怀中抬起头,阑珊也看着窗外。如水的月光比烛光更加慷慨,早已泻了满窗,窗台如明镜,映照着树影婆娑。树叶招摇,月下花枝弄影,那可是夜中舞动的精灵?挥动的手势似乎在力邀窗内的人儿,一起到月下起舞。
“那我们去赏月?”阑珊打起精神,笑着问他。
谢斯寒牵她起来,二人一起走出了厢房,西厢。
西厢的故事格外多么?
走出门外,阑珊突然一呆,不觉中吟出:“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诗是好诗,然而,却是与一篇唐传奇相关,一篇令人扼腕悲叹的故事。——《莺莺传》。
美丽多情的崔莺莺为风流的张生始乱终弃。
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
观唐传奇的局外人,自己是否也是另一篇传奇呢?看过他人的悲欢,自己的喜乐是否能瞧得清楚?
阑珊不由怔怔出神。
谢斯寒紧了紧她的手,似乎瞧见了她的心事,悠悠道:“张生懦弱,妄为男子!”
阑珊明白他的用意,抱以一笑,她又何必在这时候想起那忧伤的故事呢?
更深人静,无边月色情正好。
谢斯寒一手搭在她腰间,一袖挥动,二人便离开了地面,凭空御风,飞在月华中。阑珊就算有忧伤心事,此时也会被风吹得无影无踪,她心情顿时如乾坤朗月,明媚无尘。夏风从她发间吹过,说不出的温柔,衣裙飘飘,似要就此飞往月宫云霄。阑珊紧握着谢斯寒的手,既高兴又惊惧,她掌心触到他掌心才能安定下来。
高空月色更加皎洁,重院屋檐一览无余,阑珊沉醉其间,几乎就要忘记自己原本属于凡尘中人,在这至美的画卷中,不禁让人幻想,莫非是前世的仙缘?
恍惚之间,她已感觉不到身体的重量,似已化身一缕清风、一片纤尘、一丝月光,随他所往,追随至天地的边缘、时间的尽头。哪怕消融于星光下月色中晨曦前,她也绝无悔意!哪怕将生命奉献于他掌中,她也会微笑着走上那祭台!因为,她早已将自己的喜怒与生命融入他的气息中……
那人,博带广袖,内息不断,夜风不绝,临风御空,宛若天神。
月色更加清明,月华集在二人身上,灵动如水。
谢斯寒以轻功带着她,就仿佛乘龙御凤,又如鲲鹏展翅,天地无一不可往。他借力之处级为巧妙,一片树叶,一瓣飞花都能为他所用,生出无尽潜力。天地俯瞰,逍遥月色中,那人似已不需任何凭借便能乘鸾飞天。
高空揽月,何等潇洒自在!
空里流霜,两相沉醉。
萧史弄玉,惊鸿仙姿已飘然掠过。
然而,月下的并非都是义得志满之人。屋檐下,花影中,有两个落寞惆怅的身影久久徘徊。李易舒看着那自在飞天的二人,便知道自己不是传奇的主角。纪怀溪立在花下,呆呆的瞧着空中,暗自低喃,也许他身边的那个人永远都不会是她。
月下更多是如雪的寂寞,唯有寂寞的人知道吧!
翌日大早,阑珊赶去探视轩儿。轩儿经谢斯寒真气度体后睡得格外安稳,阑珊去看他时,他酣然的翻个身,一手握拳放在枕头上,一手摊开垫在腮下。阑珊看着他便觉得很满足。虽然轩儿面色依旧苍白,突来的病令人不知如何是好,但此刻的安静酣睡至少能安慰旁人担惊受怕的心。
阑珊在一旁沉思时,房门吱呀一声,一个侍女轻步走了进来,“姑娘,谢庄主在花厅里等着,让姑娘尽快启程!”
阑珊似突然醒悟,俯下身给尚自沉睡的孩子穿衣,末了又裹上一层薄毯,这才忙着赶向大厅。李易舒、谢斯寒、纪怀溪已在厅上闲聊了一会儿,见阑珊抱了轩儿出来,谢斯寒便起身向李易舒道别。李易舒送他们三人出了院子,吩咐下人牵来了宇鸾、雪霁,另外配备了一匹健马。
“这匹马儿就送给纪小姐了,不知可合怀溪小姐的意?”李易舒指着宇鸾雪霁旁的一匹马道。
“好是好,不过还是比不上那两匹!”纪怀溪瞧了几眼,不冷不热道。
谢斯寒微含责备道:“李大人送你好马,都不知道说声谢谢么?”
纪怀溪撇着嘴,小声嘀咕着不知什么话。
“你骑了这马赶紧回泉州,免得你父亲挂念,我还有些事,不能送你,日后有空再去看你!”谢斯寒牵过马缰,递到纪怀溪手里。
“我不!我要跟你一块!”纪怀溪扔掉缰绳,紧咬嘴唇,神色倔强,态度坚决,一副凛然慷慨的样子,“你就是不同意我跟着,我也不会回去的!”
“我是去找大夫给轩儿治病,又不是游山玩水,你跟着做什么?”
“游山玩水,哼!你就是游山玩水也不会带着我,我要不出来找你,你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去一次泉州!就是好不容易去一次,也只是和爹爹饮酒聊天,没多少时间理我!”纪怀溪撅着嘴,十分不满的样子,“你不找我玩,我偏要找你玩,你赶我走,我偏不走!为什么你就赶我不赶别人?为什么别人能跟着我不能?”
知道再说也是无益,谢斯寒摇摇头,颇为无奈,“这一路少不了风餐露宿,赶路要紧,你可得吃不少苦头了,到时受不了可不许叫嚷!”
“谁说我不能吃苦?”已经看到希望,纪怀溪心情一下好起来,眸子顿时明媚,“一路上我也能帮着你,可不要小瞧我!”
“你大显神通也行,但不可闹事!”谢斯寒最后叮嘱。
纪怀溪忙着点头,开怀大笑,飞身便上了马。
谢斯寒转身对李易舒道:“百医盟的事全仰仗大人了!匆匆一聚便要分别,日后重逢再与大人杯酒言欢!”
“百医盟,在下会尽全力讨回公道!”李易舒眉宇布着淡淡的惆怅,似永远都消解不去,“日后若能再聚,一定与谢兄不醉不归!”
“好!就此告辞!”谢斯寒从阑珊手中接过轩儿,牵过宇鸾,对阑珊道:“我在前面等你!”
两骑驰出别馆,院中便只剩了阑珊与李易舒。
天地开阔,这世间仿若只为他们二人而设。
“插手百医盟的事,便不得不惹渡云楼,你要万分小心!”阑珊低着头,表达着心中的担忧。
“我知道!”李易舒温和的看着她,眉宇舒展开一些。
“那我走了,后会有期!”阑珊看了他一眼,牵着马走向门外。
李易舒眼中升起离愁,却依然不动声色,看着她渐去的身影,不觉想说些叮咛的话,一时脱口,不知怎么却变成这么一句:“每逢下雨膝盖还是酸痛么?”出口后,他被自己唐突的问话惊了一下。他是什么身份?他有什么资格?这话可是僭越了?
像是被什么钉在地上,阑珊突然迈不动步子,牵马的手蓦地颤了一下,“嗯。老毛病,也不要紧!”
“还是多看些大夫的好,日后上了年纪只怕更难受,……又怎会不要紧!”本已是僭越,他却不由自主一再奢侈。这些话不知是否该由他说。
“大夫看得不少,冷月庄中高明的大夫只怕不在御医之下,都说断不了根的,也只能开些止痛的方子。”她一一解释,就如与故人闲话家常,“我住的屋子设计巧妙,雨天尽管外面湿漉漉的,屋子却能阻止外面的湿气,始终保持干燥。酸痛也会好许多!”
原本应该想到的,那人自会照顾好她,哪用他多事?他自嘲的笑笑。
“赶紧上马吧!”李易舒尽量平和的微笑,淡淡的催促,“不要让他们久等了!”
阑珊却转过身来,沉吟了一会儿,终于抬头看着他,“你在官场也不顺遂吧?怎么从御史到了都虞候?殿前都虞候又怎么到了湖南?”
李易舒却保持着微笑的姿态,一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