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霓裳-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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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令无翦伐,会见拂云长——这一句话解释起来,原本的含义就是,只要不被羁缚摧残,一定可以看到它长到拂云之高。
师父她,恐怕是想借此告之,她给我,以及我所思所想的尊重,与不干涉。
就如同她给了我离开的理由和选择,但离开最终是我自己的选择,为此喘得了一口气,整理了心情,而任何时候,只要愿意了,都随时可以回来。
这,才该是师父的真正用心。
此时人已不在,一切只能全凭猜测,哪怕有些牵强,说是穿凿附会也好,我却愿意相信自己的心中判断无误,越想越觉得就该是这样,也唯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而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一判断,在我将这封薄纸看了又看,一字一句记在心中,最后微红着眼准备其放回收好时,无意中却在信封的反面,又发现一行同样笔迹的小字——审问,慎思,明辨,笃行。
同样的,我不用去想这行字的原意,却明白了师父写在这里的意思。
手不知不觉攥住了脖颈间的挂坠,这是最近几月才有的小习惯,练儿给我这个礼物并没有太多的用心,她不知道我自作主张的将这挂坠赋予了什么意义。
再度相遇以来,一直被搁置一旁刻意沉睡的心意,几乎被这小小的彩石唤醒。
而如今,好似巧合一般,师父一封姗姗来迟的书信,又以隐晦之极却又直指人心的方式,触到了我内心那始终被故意无视的心结,甚至告之了该怎么去做。
只要无视掉就好了,将之搁置,让其沉睡,最好淡化,遗忘,抹杀,当做不存在,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这是处理这段感情和心结的最好方法,对自己好对练儿也好,只要能以现在的身份陪着她,护她平安无事,不受伤害,就足够了——即使如今,我还是这么以为。
可是,师父做的种种,给了空间,给了自由,给了尊重,却不是要人逃避用,纵然她或者并不清楚弟子的心结何在,可让其成长和面对的用心,却已经非常清楚。
她甚至,不说对错,只要对方慎思,明辨,笃行。
这便是凌慕华,这才该是凌慕华。
低下头,眼中发热,手心挂坠攥到发烫,随着视线渐渐模糊,喉中发出了低咳般的笑声,突然想笑,止不住的想笑,好一个凌慕华,你对自己徒弟能这么纵容护短,放任不羁,只为了她能一解心结,怎么临到自己头上,就这般想不开,区区的半身不遂,就跑去死了?
你这家伙,我若没有看错,你必定还活着,一定要活着才是!
忽尔就心情轻松,仿佛一夕之间卸下了心中长久担负的重石,剩下的时间里三两下打理完了手中的活儿,将那间小石室拾掇的妥当整洁,何须什么怀旧不忍,那人必然还在这世间一角。
这般独自过了一个多时辰,待到外面天色渐阴,闷雷不断之时,就见洞口人影一闪,练儿从外飘然归来,见了我就笑道事已办妥,你看大雨果然还未下下来吧?我自然回以微笑,说了两句,就引她去看石室内师父留下的东西,连那封信也未瞒她,果然,练儿见到那酒坛酒杯,拿在手中,目光流转,面露悠然怀念之色,把玩良久才行放下,不过那封信她就不明白了,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最后撅嘴道:“师父又吊酸文了,留给你看的,就欺我瞧不懂。”
我朗声一笑,收了那书信放好,道:“瞧不懂也无所谓,师父只是告诉我,好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哦?那你想做什么事情?”她偏过头来看我了,好奇问道:“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
迎上那目光,我含笑揉了揉她的头,道:“我想做的么,就是好好照顾你,守着你,可以吗?”
这个动作是久违的不曾做过,因练儿自小就不乐意我这么居高临下,后来分开几年,更是没机会再做,如今突然又被摸了摸头,她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很不客气的躲开,道:“谁要你照顾,我照顾你还差不多,看吧,离开前明明让你休息的,你却打扫起石室来,真不让人省心!”
嚷嚷两句,先还是情急间的反驳借口,不过说出来后似乎觉得有理,练儿就不依不饶起来,将我拉到榻边,逼着一定休息才行,我虽然不觉得累,但心中轻松,也无所谓与她调笑,被她一推,真就顺势往床上一倒,倏忽间念头升起,拉了她轻声求道:“那陪我一起休息吧?”
这数月来,都是同塌而眠,自己渐渐也都习惯了,练儿更是不疑有他,何况此时洞外雷声隐隐雨意渐浓,也没别的事情好做,她先瞪了我一眼,却又笑道:“陪你就陪你,中午出得门,现在正好补个午觉。”说罢翻身到了床榻里侧,躺在习惯的位置上,就要入眠。
见她朝里睡好,我也翻过身侧躺,略一迟疑,还是伸出手去,第一次搂住了她的腰际。
这是同塌而眠来自己第一次主动碰触她,她却好似熟悉之极,并没显出什么不妥或不惯,只微微挪了挪位,拣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就又平静了下来。
洞外春雷连绵,大雨将至。
洞内酣然入梦。
☆、生人
…
这是原该是一场好睡,因为已放下了一些东西,心中一处不再是死局。
练儿就睡在手臂间,温温软软,太久不敢这样碰触她了,只因自知情丝未断,只怕稍不注意,就又回到从前那般难以自控的状态,无法与她坦然相处,伤了彼此。
但是,自从师父那封书信后,心境却起了微妙变化。
纵然一切只是猜测,也许根本就是我牵强附会乱想一气,但只要一想着自己的心思心结也许师父她是知道的,不知为何,反而好似放下了一块胸中大石来,甚至那些看似隐晦难懂的字句,都偏偏在心中,投下了点点希望。
也许只是因为,太长时间的孤身在无尽漆黑中摸索前行,看不见说不出,独自一人不知所措苦苦支撑,却突然见到前方远远一点星火,哪怕那星火迢遥而隐约,甚至只是幻象,却还是能带来给人温暖和力量。
师父的书信对我而言也许便是如此意义,有挂坠在前,自那封信后,已真的能感觉到心中僵死一角开始隐隐活动,它正对自己悄然说,说或者在保护练儿的微小心愿之外,你其实能做的更多,去争取更多,你已经尝试过斩断情丝,若是这么多年都难以成功,那何妨试一试另一条路?
而理智和数年前一样在不停闪烁警告,警告这么做麻烦而危险,极可能自陷于万劫不复,你要再尝试一次万劫不复么?
这警告对自己仍是有效的,却无法像数年前那样,占据绝对上风,主导了心思的走向。
所以,才会小心翼翼的靠近,小心翼翼的触碰,小心翼翼的将她环在臂弯之间,试探着去摸索自己与她之间那根看不见的界线所在。
如果,是说如果,如果决定前进,那么这份感情就不再是独自一人的事。
练儿,若我试图改变你的姻缘,要你的心,你会同意么?
心中默默的发问,睡在身边的人自然是无法回答的。
但老天却似乎在回答,雷声愈发接连不断,终于在一个炸响后,骤然降下了倾盆大雨。
雨势实在是很凶猛,即使身处内洞中也将那稀里哗啦的溅落之声听得清楚,因这吵闹,臂弯下的人动了一动,很是不悦的皱起鼻子,翻了个身,更往我怀里钻了钻,好似要借人体挡住那吵耳的噪音一般。
我本来就想着事,没有几分睡意,被她一钻就睁开了眼,正想要帮她捂住耳朵好清静些,却见枕边人突然嘴角噙笑,双目犹闭,却轻声说道:“嘘,轻点,外面有一个生人,现在正往里进来呢。”
此时外面大雨倾盆,雨声雷声混成一片,我自己是什么也听不清,却毫不怀疑练儿所讲,闻言惊了一跳,就要起身前去查看,谁知正在起到一半时,却被一把捉住,又拽倒躺下,才听她在身旁耳语道:“急什么,听脚步声此人功夫尚浅,咱们怕他做甚,左右闲得无聊,就耍一下,且看他作何行事再说。”
这番话说的笃定,我知她艺高胆大有恃无恐,也不好太过反对,只是心中疑虑,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间起了这种莫名的兴致,实在难得一见。
后来才知道,果然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在故意的等待之中,再过少顷,那脚步声就近了,我也听了个真切,果然只得单独一人而已,只是明明有陌生人进来,自己却还躺在榻上,虽然说是衣衫整齐的,但这种感觉还是十分的怪异。
练儿似乎也感觉到了怪异,我见怀里人欠了欠身,以为她临时改变主意不想再玩下去了,正要松一口气,却听她嘀咕道:“不对,还是我在外面为妥。”说完一个翻身,径直越过我移到石榻外沿,又复躺下,笑嘻嘻的闭上了眼。
来不及对她这举动做出什么反应,因为几乎就在这个动作完成的同时,那脚步声已经转过个弯,到了内洞入口。
练儿微微朝里侧躺着,头却向外稍偏,一只手做随意状搭在我身上,看着好似美人卧榻海棠春睡,酣梦之间,全无半点防范之意,其实我的角度看来,却知道她正一手掐诀蓄势待发,仿若一只虎扮演的小猫,只要是猎物起了什么非分歹心,敢靠近前来有半点不当之举,便要一记扑杀,令其血溅当场。
不过幸而,那人站在入口,咦了一声,片刻之后,非但没有过来,却将步子放轻,又转身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只在洞口附近盘膝静坐,望着外面大雨,连头也不敢再回。
我正好是躺着面向那一方向的,只微微撑起少许,就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对此人人品做了一番肯定,于是俯下了身去,悄然在练儿耳边低语道:“看吧,不似个恶人,没什么好玩的,咱们还是起来吧?这样实在不好。”
练儿有些失望的睁开了眼,好似又有不甘,轻声道:“再等等,寨中姐妹常道天下男人没几个好东西,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坐在那里。”说完,又伸手把我摁倒下来躺好,看样子还想继续装下去。
今日山中本就湿寒,如今大雨一降,洞中更是阴冷迫人,我推了推她,笑道:“你倒是不畏寒,这样子陪你做戏,一会儿我可担心会冻出病来,难不成再要你背去了山中采药?”
“背就背,就你这轻飘飘没二两重的身子骨,我还怕了不成?”练儿听了,白我一眼,顶完这一句嘴,蓦地翻身欺上来将人收到怀中,得意道:“看你再敢喊冷。”
我猝不及防,只觉得顿时被一股暖意包裹住,略高的体温,加之此时运起了功,更是熨贴舒适,在温度的包围中,不仅身上不冷,连心都热了起来,不禁贪恋起这种亲近,也就躺着不再做声。
这样相拥着过了一阵,就在自己几乎快把洞口坐着的那人给忘了时,外面又传来了脚步声。
脚步很轻,几乎比刚才还轻,那人轻手轻脚悄悄走入洞中,这次没有停下,一路进来,几乎就快到榻边,练儿暗暗向我露了个笑颜,手上已经运了力道,却听见窸窸窣窣一阵,我眯着眼,只见那人脱了身上大衣,轻轻盖在我们身上,就又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并不喜欢这种陌生气味的衣物近身,何况再如此下去就未免太过了,我朝练儿使个眼色,轻咳一声,掀了那衣服坐起来,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练儿抢先一步翻身而立,厉声斥道:“何方大胆狂徒,敢来欺我!”
我也不知她是不满人家送上来的衣服呢,还是单纯想继续玩下去,只是心中微微诧异,那男子倒是吓了一跳,僵在那里头也不敢回,连声道:“姑娘休要见怪,是我见这洞中寒意迫人,怕你们受冷,所以才冒昧添衣!”
此人确实处处守礼,练儿也不好太发作,只叹了口气道:“那你回过头来。”只见这男子依言回头,却还是低着头不敢平视,我不方便打量,只是大致看得出他眉目端正,年纪尚轻,也算得上是气宇不凡,只是瞧着瞧着,心中不知怎得,就隐隐感到有些发堵,偏又觉不出究竟堵住了什么。
就在自己这犹豫的当口,练儿已经将床榻上的那件大衣拿下,递过去道:“你适才举动,我都见了,也算是个至诚君子,我平生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换是旁人,怕不要大肆轻薄。”她说话素来直接,也不管那年轻人面上一红,继续道:“我刚才骂你,是故意吓你的,你不要见怪。”
她会这样对一个生人说话,在我看来已经算是难得的客气,但一般人听来却还是难免觉得有些没头没脑喜怒无常,那年轻人先是红了红脸,却又因她这一句而皱了皱眉,大约也是如此感受了。
练儿其实也看出来了,于是笑道:“我生性如此,所以许多人都怕呢,你要习惯才好。”却见对方尽低头不说话,又脸色一变,面露愠容道:“怎么?还在恼我吗!”
那年轻人一直垂首思量着,此时才急道:“姑娘哪里话来,我怎会恼你……”
我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