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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章

扶摇皇后-第1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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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开了。
  多少年前那扇门缓缓开启,日光泻入,照亮那间小小的房间,那日光如此之亮,灼痛了他的眼,从此后他便多了一处永痛于心的黑暗。
  那扇门在记忆里,从此永不阖起,心锁万千,锁不住阴霾一层。
  “……她,死在榻上,地下是那个青衣男子尸体。”
  孟扶摇短促的“啊”了一声,虽然从宗越的叙述里,她知道聂汝涵绝不会是水性杨花和人彻夜欢爱的女子,然而这般突兀的死亡,依旧让她因命运的寒冷而惊异。
  宗越语气却平静了下来,似乎说到这里,不过是痛的最痛,痛到极致便也麻木,无所谓更痛一分,他柔和的侧面写在月色里,月光照着他比寻常人更浅几分的发色和唇色,那般浅樱般的色泽,让人想起春风里开得婉转的花,然而那花,其实早已冰封。
  “那夜,那青衣人想来冒犯她,大抵她是心中有数的,所以刀在枕边,但是两人大概有挣扎,挣扎中,她虽然杀了对方,但是那堵塞虚浮的真气突然走岔,后来那竹床吱吱嘎嘎,是因为她走火入魔临终时,痛苦辗转所致。”
  “她至死身子扭曲,一手按心,一手远远的探出去,不知道想触摸什么……”
  孟扶摇咬住了嘴唇。
  那样的,凄凉的死去……
  小城客栈,灯火全熄,一个在黑暗中竹床上为生命做最后的挣扎,一个在隔壁因误会而怒火熊熊,最终没有迈出那关键的一步。
  她死时,不知自已无声呼唤的他就在隔壁,她死时,他不知她从未负他。
  聂汝涵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探出的手,是否是在濒死的虚幻中努力的摸那坚硬而薄的板壁,幻想成那是爱人的胸膛?
  她却永远不知,板壁之后,就是他真实的温度。
  咫尺,天涯。
  宗越已不再说话。
  孟扶摇却已明白了他的所有解释。
  关于那个“急切”的缘由,不过是来自于那般永不可解的心结而已。
  当年,如果他帮助汝涵提升武功,便不会有她后来病急乱投医,胡乱强练真气,以致后来危险中轻易走火入魔,暴毙客栈。
  当年客栈相遇,如果他一见汝涵气色不对便为她医治,也不会有后来的事发生。
  这两个葬送了他一生欢喜的错误,造成了他日后的急切之心,他那么努力的帮孟扶摇提升武功,是因为他害怕孟扶摇在遇见危险时,像汝涵那样,因功力不够不足自保,最后反而害了自身。
  他那么努力的帮孟扶摇控制伤势,一有问题就立即用药物压下,拒绝给她自身调理循序渐进自愈的机会,是因为他害怕孟扶摇像汝涵那样,错过了那个最快治疗的机会,会在某个突如其来的事件里,害了性命。
  宗越“医圣”之名,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他治病疗效极快,他一旦接受病人,必全力以赴,不眠不休没日没夜的务求在第一时间治愈,以前孟扶摇以为这是他的个性所致,现在才知道,所有的急切,来自于一个永远不可挽回的错误。
  那些沉在梦魇深处的,不可追记的往昔!
  孟扶摇一声叹息,悠悠散在风中,宗越却轻轻接过她掌中的埙,爱惜的抚了抚,凑近唇边,一段流水般婉转山岳般沉厚的乐曲从他唇间流泻而出,带着古意的忧伤,还有些可追不可挽的记忆,是秋日落花廊下女子蝙跹一舞,舞姿轻盈不曾踏碎红枫,然而再怎么温存的挽留,时光和年华都已老去,落叶也再回不了原先的枝头。
  一曲《伤别离》。
  人们总在伤着别离,然后推拒着相聚。
  他慢慢的,在凉亭之上,夜风之中,明月之下,吹他的古老的埙。
  那年小小的锦衣华服的人儿,冰雪般明亮的眼眸,叉着腰骂他——你这瘦鸡十足废物,日后都保护不了我!当年的小小少年嗤之以鼻,然后多年后蓦然回首发现,一语成谶。
  而那年玄元山上,珍珠帘开明月满,那掠过柳枝的少女,惊飞一村簌簌的绿叶,他在那般漫天绿尘中抬起头来,看见她惊鸿一瞥的眼眸——冰雪般明亮,如一片飞入眼底的雪花。
  再就是碧水之上,一飞袖的援手,她长发垂落在水面迤逦,身姿那般优美的将弯未弯,一抬首目光胜雪,看得他那般心底一震,竟想起多年前那个和他青梅不竹马的女孩,那般的不豫突然涌上心底,他干脆弃了自己的很重要的腰带,只为了更快的走开。
  走开,走不开,那般命运的兜兜转转,无极红石山前相遇,她拦路抢劫的泼皮强盗劲儿,活脱脱当年揣着草包武功懵懂无知闯江湖的“天真魔女”。
  突然就那么想留下她,于是,一斛春成了强抢小厮的借口。
  小厮天生我才,绝非天真魔女,他陪着她,从德王府走进姚城,看她在饭桌前为红尘温暖垂泪,看她为救胡老汉一家杀戎人斩草除根,看她在那奸猾苏县丞面前,前一刻侃侃而谈后一刻翻脸杀人,看她迅速收服县衙衙役,驱策他们报假信,从苏县丞的尸体里探出优美的手,卡住凶悍谨慎阿史那城主的咽喉。
  那样一个凶狠又善良,狡诈又坦荡的女子。
  那样一个随意又自爱,宁可选择以锁情化毒,也不愿为活命委身他人的女子。
  他终于渐渐发觉,她是她,她不是汝涵,那怕那双眼睛同样出奇明亮,哪怕那性格同样外在刚烈,然而那内心里,她们如此不同。
  汝涵用刚烈拒绝柔软,她用刚烈包裹柔软。
  姚城被围,她竟选择诈降孤胆入敌营,万众唾弃中她虽千万人吾往矣,一腔热血丹心却遭霜雪之冻,竟险些被逼城门自刎。
  他当时正在穹苍采药,消息好容易传到,手一震,一枚千辛万苦采到的龙珠草落入深渊。
  他却已顾不得,急急下山,数天内跑死了几匹马,险些跑得旧疾复发。
  回来看见她无恙,一口气就那么长长的吐了出来,心深处有些什么东西,瞬间缓缓坍塌。
  长孙无极的“死犹”到来,她被击倒却依旧站着,钢铁般的静而冷,她不哭,她要让仇人哭。
  他看着她沉静麻木而不动声色的做着那些事,想起发誓要杀自己亲生父亲为他报仇的汝涵,她用单薄的、千金小姐的背脊背着沉重的功德碑,一步一挪走了三里路,重重在大殿之上掼下碑石时,她被压得吐血,然后再抹去鲜血,再背着碑石绕闹市三圈。
  他至今都不明白,那时还没练武的汝涵,是怎么背得动的?
  这样的一些女子。
  她们在世人惊讶目光中走过,历风雨霜雪不改坚执。
  她们因坚持而魅力独具,在十丈软红里矫矫不群。
  他于是以为,他只是欣赏这样的女子,希望有着汝涵的烈,却比汝涵更温暖更广大的那个女子——被保护、顺利前行,不要再像汝涵那样,凄凉终了。
  然而,当真如此?
  昨晚,长孙无极那一声轻轻询同,如响雷劈破心底迷障,他在那样的豁然一亮里看见自已,那些自号冷漠却牵扯不去的心意。
  汝涵,是他不曾情深奈何缘浅的未婚妻,他们一生相遇相处的次数屈指可数,以至于现在他记得那样亏负的疼痛,却已在记忆中漫滤了她的面容。
  孟扶摇,却是一路相伴前行人生,越来越明亮越来越清晰的,不住吸引人追逐的风景。
  而他为何如此?为何如此?为何明明知道她不是汝涵,还这般害怕她遭受汝涵的命运?
  因为在意,而惧失去。
  那些写在心思最深处的感情,早早霜冷长河,却又终于缓缓激流扬波。
  只是那波浪终于激涌,却怕再也漫不上相思的堤岸,属于她的千里长堤,也许早已照上另一轮月光。
  宗越浅浅的笑起来,举埙而吹,淡淡的发掠过淡淡的唇,在月下浅绯如樱,那样代表着生命之弱的色泽,像是他这一生看似饱满的表象下永久的苍白。
  《伤别离》。
  她在身侧,我伤别离。
  …………………………
  一曲捐曲,叹无声。
  宗越始终那样淡淡的吹着,眉宇间月光深深,孟扶摇抱膝坐在他身侧,长发散在风中,静静看着他柔和的侧面,想起那个一生追逐一生撞壁的女子,想起属于她和他们的森冷命运。
  想起自己身侧这些玉堂金马的天之骄子们,长孙无极、战北野、宗越、云痕、燕惊尘。
  是不是所有立于高处的人们,都注定要比寻常人多受一番红尘的伤?
  当他们拥有了身份、财富、地位、学识,神便要收回一些属于人间的平凡幸福,给那般美满镀上命运的烙痕。
  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她轻轻站起来,这一刻属于宗越和他的未婚妻,这个悼念的日子,谁也不该轻易打破。
  她慢慢离去,不知道凉亭之上,月光之下向月吹埙的男子,心中真正飘过的那个影子,和她的背影重合。
  直到她离开,宗越始终没有回头,他轻轻抚着埙上的音孔,平静的笑。
  “汝涵,为什么我觉得,和她遇见,是你冥冥中给我的惩罚?”
  孟扶摇并没有听见这句话,她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自己房间,失魂落魄的爬上床,然后她爬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轻轻“呃”了一声,孟扶摇推他:“我今天没心情,不想玩笑不想揍人,你可以走了。”
  “我知道你今天没心情。”那人不动,伸了修长的手来牵她,将有点苍白的她纳入自己怀抱,嗯,位置大小刚刚好,多么契合的相拥。
  “所以我来负责送你点好心情。”
  两人之间还有一点空隙,元宝大人立即爬过来,填满
  孟扶摇忍不住一笑,又拒绝,“热。”
  那人立即很合作的调节温度,他真气本就偏阴寒,一经流转,凉凉的甚为舒服,又把元宝拎到肩头上,孟扶摇这下倒有点不舍得了,抓过他掌心来蹭了蹭,道:“长孙无极你难得这么乖。”
  头顶那人笑了笑,胸膛微微震动:“对你这样的,硬不得软不得,只好乖点,也许还能获得孟将军勉强一顾。”
  “说得真可怜。”孟扶摇笑起来,睡意渐来,眉眼花花的道,“不知道多少人被你的佛口蛇心给骗了去。”
  长孙无极含笑低头看她,那女子身姿婉娈,沉在一室明灭的月光中,因为疲倦有点眼眉困顿,素日明朗的气质便多了几分烟笼雾罩的迷离慵懒,那扇在他掌心的浓密长睫,让他想起猫儿,一般的懒,带点黑夜中潜行的神秘。
  那掌心扇动的睫毛,扑扑的痒,长孙无极微微的笑,轻轻道:“听见什么故事了,这么丢心失魂的?”
  孟扶摇沉默了一瞬,和他说起汝涵的故事,末了总结的道:“由来误会害人,真是再也错不了的事。”
  长孙无极却道:“不,不是,之所以会有这般致死的误会,是因为还不够爱。”
  孟扶摇不服气,反驳:“你看宗越那般怀念,还不叫爱?”
  长孙无极笑而不答——男人不是女人,会将愧疚怀念和爱混为一谈,不过不必和小傻瓜解释那么多,好歹那是个情敌。
  孟扶摇心不在焉揪着元宝的毛,又问他:“长孙无极,为什么你,你们,特别容易经历些寻常人经历不了的事儿。”
  长孙无极笑了笑,堵住大怒要咬人的元宝的嘴,将它塞到床角,用枕头压住,又拍她的背哄她睡觉,道:“我们本来就不是寻常人嘛。”
  孟扶摇听得一笑,觉得这个人真自恋,转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皇族豪门,本就是世间倾轧最烈最黑暗最肮脏的门庭,撑在皮子外的高贵和掩在骨子里的污秽同存,纵观七国,哪家豪族门楣没有染过血?哪家巨户枯井里没有投过尸?哪家皇宫没有飘荡过权争失败者的冤魂?
  她轻轻的叹息,道:“以前我听过一句话,一公主在国破之前,掩面而哭:愿生生世世莫生帝王家。那时我以为,她不过是倒霉,遇上灭国之灾的公主自然是最惨的,现在我才知道,便是太平年代的公主皇子,也一样很倒霉……长孙无极,有没有这样一个皇朝,平等,明亮,权力制衡,虽然有着不可避免的黑暗和不公,但在尽着最大的努力公正公平?”
  长孙无极沉默着,半晌答:“等你来建造。”
  孟扶摇却笑起来,掩着眼往榻上一倒:“我真是昏了,一个读史的人,问出这么傻的问题,在封建体制、生产力低下的五州大陆谈平等和权力制衡?不等于和中国男足谈论什么时候拿世界冠军,和凤姐谈论人类的自知之明一般荒唐嘛……等我来建?我要真在这里一辈子,我就建,现在,没空。”
  她疲倦的闭上眼,感觉头顶有人轻轻靠近,温醇语声如春雨掠过耳畔:“为什么没空?”
  “……回家。”孟扶摇翻了个身,懒洋洋回答,又软绵绵挥手:“出去记得带好门。”
  她沉入睡乡,没有听见回答,只在黑暗的幕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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