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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老牛记-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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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轩,我……”

  正待开口,沉默的少年突然转身,没有任何情绪地对她说,“姐,我还有些事情要办,你先去车站看看能不能买到回去的票吧?晚些时候咱们直接在招待所碰头。”

  满满一肚子不知该从何说起的话就这样生生地咽了回去,“好的。”

  熙熙攘攘的车站人流随着接近春节而更加拥挤。她愣在长长的购票队伍里,感觉自己像浮萍一般漂移不定。

  他看起来挺好的,精神状态也很不错,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呢。这就是年轻人的恢复能力吗?即便受到再大的伤害也能恢复,如同没有遇到自己的最初。恐怕只有她才是最无聊的那个人,竟然还会试图去相信有什么爱情、伤害会是永恒不变的。

  怀里有些震颤的感觉,江雪掏出手机来看看号码,凉山城的区号。没有任何理由的,冥冥之中就预感一定是他。

  “江老师?”熟悉却遥远的声音在汹涌的人潮中竟让她有了流泪的冲动。

  “彭然吗?”克制住哽咽的情绪,她回复道。

  “唔,”那一头的少年也沉吟了片刻,“你们在哪里?怎么这么吵?”

  “在车站排队买票,子轩去办些别的事情,没有跟我一起。”

  低低的男声笑了起来,“我就担心你们去买票了,你忘记去年这会儿连机票都买不到了?”

  “我,”我记得,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你在我门前傻傻地等我,记得你悄悄地把机票塞到门缝底下,之后就在那里装作路人甲乙丙……“我以为今年没有冰冻会好一些。”

  “可是今年有机融危机啊,民工潮太大了,火车票肯定买不到的,你要知道,”江雪可以想象他拿着电话听筒轻轻摇头的样子,“凉山城的交通结构可经不起任何突发事件的考验。”

  “那,那怎么办?”她发现和他打交道总是很容易就让自己没了主意。

  “你呆在哪儿别动,我过来接你吧,票的事不着急。”

  别无选择地接受了他的意见,江雪几分茫然地站在广场上,不知何去何从。

  很恼怒自己这种态度,工作或者学习时的江雪是精力充沛的、果断干练的,为什么,一旦涉及到感情就会如此的易受影响、不堪一击?她怀疑那些引以为傲的自信、坚决都不过是一种表象,而那脆弱、敏感的反应才是她这个人的本质。

  “想什么呢?”淳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些微温暖的味道。

  稳定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江雪缓缓转身,仔仔细细地看向冲着自己微微倾下身的少年,“彭然。”

  变得有几分黝黑的脸上绽出柔和的笑容,“走吧,我可不想让交警抄单子。”

  雨后的天空一片清亮,空气中湿润的氛围混杂着浓浓厚厚的味道、前呼后唤的人声鼎沸,还有几近迷失的无路可循,组成了火车站的典型情景。

  又有一班列车到站,原本就拥挤的站前广场再一次被各式各样的行李、各型各色的人群塞满。

  高大的身躯挡住前方密密麻麻的人潮,空出一些位置让她跟随。长长的双臂微微向后张成弧度,小心翼翼地护住她的身侧。

  江雪没有丝毫心力去留意身边那些接接踵踵,抑或是地上的任何磕磕绊绊,只是目光灼灼地跟着他的背影,脚下紧紧地随着他的步幅,好像能够就这样一直走到世界的尽头。

  待到冲出人群,她已经被撞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只是撑着膝盖低着头,试图振作虚脱的身体,还有那弥散的意志。

  “还是这么没用,”听到彭然带笑的声音响起,江雪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你这样怎么让人放心啊。”

  仿佛感受到那幽幽的气息吐在自己的发顶,她有几分舍不得这样抬起头来,舍不得破坏这一瞬间让心灵终得平和的幻象。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大大的手掌抚上她的肩膀,没有任何刻意的痕迹。江雪只觉得身上心头同时传来一阵颤栗,一阵她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忘记的颤栗,就这么赤&裸裸地揭示着她的从未忘怀。

第四章 鸵鸟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凉山城整洁的街道上,良好的隔音效果让车内空间安静的难免有些尴尬。

  “什么时候学会开车的?”江雪率先打破沉默,在这么静下去,她担心自己还能不能够控制住情绪。

  “一出去就学了,在那边不开车太不方便了。”轮廓分明的脸庞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目不斜视地注意路面的状况。
  “呵呵,那倒也是。”
  冷场。

  “沃尔沃的车?挺贵吧。”明显的没话找话。

  “嗯,父亲是出车祸走的,我妈现在很看重安全性能。”

  继续冷场。

  说吗?不说吗?怎样说?一直觉得自己能言善辩的江雪从没有感到过如此无所适从。虽说彭然的态度很礼貌、很谦和、很不介意,但正是这种毫无道理的宽容让她愈加无法开口。也许这就是理亏的感觉?

  从某种角度来说,她也是鸵鸟一只,特别是当自己做错事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就把脑袋深深地埋进了沙土之中,以为眼不见心就能不烦。说她是个主动型的吧,却打心眼里不愿意做那个亏欠别人的人;你说她是个被动型的吧,却又丝毫不希望失去对生活的掌控。

  隔了这么久遇见彭然,还是在他父亲去世之后,不说点什么总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也不符合自己一贯的做事风格。但这样贸然地开口,究竟好不好呢?

  无论如何,先把这段路撑过去吧。“你在瑞士……”

  “江老师,”彭然打断她道,“不好意思,我开车的时候不习惯分散注意力,所以,有什么待会到了再聊不急,如何?”继续地目不斜视。

  只感到热血上涌,江雪沉沉地闷下头,不再言语。

  视线的余光扫到他的手指,长长的,还是记忆中那般骨节分明,正在稳稳地握住杠杆、干脆地换挡、转向。修长的腿仿若钢琴演奏一般地踩踏,加油或者刹车。

  人们常用“男人是血管中流淌着汽油的动物”这句话来形容雄性生物和这钢铁怪物的奇妙组合,江雪今天才是第一认真观察并且发现,开车时的男孩好像突然就会变得很成熟,又或者,他原本就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长大了。

  “这里好像没地方停车。”过了半晌,彭然的声音再次响起,“稍等一下吧。”

  江雪抬起弯得快要断掉的脑袋,匆忙向外打量着,小小的招待所门前确实没有停车的地方,而汽车驶向的居然是马路正对面的M高中。

  守门的大爷不知道去哪里了,连带着校门洞开也没有人管。彭然似乎没有意识到什么不合适的,脚下一带便快速驶入早已放了寒假的空空校园。

  持续的低温已经萧瑟了校园的大部分植物,失去生气的教学楼也仿若灰色的水泥怪兽,在这原本寂静的空间里制造着冷清的氛围。

  江雪手指紧紧扒在把手上,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几乎感觉不到震颤,车稳稳地停在了教学楼后的两层小楼前面。

  故意的吗?心中的揣测越来越明显。

  “我想抽根烟,不介意吧?”他冲着她微微倾下头。
  
  有些失神地摆手,思路混沌成一片,为什么要学会抽烟呢,不喜欢这个样子,却又好像不再有什么教训你的立场了。

  “我也觉得在校园里抽烟不是个事儿,”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熟练地点燃唇齿间的香烟,彭然无奈地苦笑,“可我每次开车都觉得特别累,不提提神担心撑不回去。”

  试图解释什么吗?江雪来不及揣测,只是接下话茬,“为什么开车会觉得累呢?”

  “不清楚,知道爸爸走了之后就这样,也许是心理作用吧。”深深地吸了一口,将烟头伸出车窗外轻轻地弹了弹。

  在长指间轻微跳动的红光,点点指向的正是江雪从前住过的宿舍。萧瑟的寒风中,早已空置多时的门窗都有些老旧的印记。一阵凉风从车窗缝隙中透过来,急急地侵袭上她尚未做好准备的内心……

  红色的外套,红艳的唇齿,还有那惹事的红酒;暗夜的哭泣,绝望的抱紧,还有那无奈的放弃……往昔的一切,顺着那忽明忽暗的烟头,就在她本已不平静的心头翻腾,嘶吼,仿佛要将人的灵魂也撕裂成碎片才肯罢休。

  “我妈那边的事情,你们别太介意了,”吐出一阵飘渺的烟雾,在狭小的车内空间洒下一片昏暗,“她只是不甘心我爸就那么死掉罢了。”

  “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江雪喃喃道,试图去理解李妍不可理喻的偏执。

  “看不出来你也有向佛之心呢。”抿着唇,彭然用力地将烟头拧灭在车内的烟灰缸中,“明天就能拿到机票了,我再给你打电话吧。”

  除了点头,江雪想不出其他任何合适的反应,“那个,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说完,逃也似的打开车门,快步走向校园。

  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你学会了开车、学会了抽烟,可能还学会了如何与其他的女人打交道,而我,也有了新的人陪在身旁抵御寒冬,谁说这不是一种幸福呢?两条原本就不该相遇的轨迹,如今不过是回到应有的位置罢了。

  打开房间的门,子轩已经回来了,正坐在床沿上翻阅着什么。

  “去哪儿了?”虽然很少去主动问他什么,此刻还是忍不住出口,随便说点什么也好,只是不想让神志再这么摇摆下去。

  “哦,”男孩微微抬头看了看她,“回去原来家里拿了点证件。”

  “你刚才就是去办这事?”将外套挂进衣柜,随他坐在床沿上。

  “嗯,不想让你犯忌讳,所以干脆自己去了一趟。”陈子轩一边继续翻阅,一边冲她安慰地笑了笑。

  “我说过不介意的。”有些恼怒他的自以为是,禁不住提高了一些音量。

  “好了,乖,”凑上前吻了吻她的唇,“下次一定叫你去。”

  淡淡的一吻,似乎平息了心头的很多涟漪,江雪看着他手中的材料,问道,“话说回来,你取这些证件回来做什么?”

  终于找到一本册子,男孩一边确认一边说到,“我的户口本。”

  “户口本?”江雪有些惊异,“你的户口没有转到学校去吗?”

  苦笑着摇摇头,“你忘记我是以特长生的名义保送的了?不需要转户口的。”

  “那你的住所地?”
  
  “还是凉山城。”说着,将册子翻到那一页递给她看。

  第二天早上,陈子轩终于肯叫上她,一起去为父母扫墓。

  两张黑白照片记载了陈家父母相识的最初,男人沉沉的脸上没有什么笑意,女子温柔的唇角让江雪想起子轩某些时候的神情,虽然知道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还是很自然的觉得有些莫名的相似。

  “你和阿姨有些相像呢。”轻声说出心里的想法。

  “可能吧,”少年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我爸爸不怎么喜欢讲话,那种性子搞销售只有吃亏的份儿……”摇摇头,继续道,“以前妈妈在家时都是她管我。”

  江雪没有说话,难怪他对彭家佑那么反感,这冷冷性情的男孩也许只有把母亲当作最亲的亲人吧。

  “我妈是个很能干的人,”看着父母的照片有些微微失神,“家里的事情都是她一手操办,小到针头线脑,大到家用电器,基本上都能搞定,”幽幽地叹了口气,“凭我爸的条件,能找到这么个媳妇确实靠运气。”

  “你爸看起来也挺不错的啊。”讪讪地说道,看着照片上显得有些老相的男子,江雪想起自己和他打过的几次为数不多的交道,鞠着躬,反复说道,“江老师啊,我们家子轩就拜托您了。”确实没有彭家佑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却让人愿意相信那发自肺腑的真心。

  “什么不错,”陈子轩有些无奈的摇头,“我爸文革的时候因为‘反革命’坐了7年牢,放出来已经被彻底磨没了脾气。如果不是因为好心救了我舅舅,我妈是肯定不会跟他的。”

  江雪很少听到他讲自己家里的事情,所以没有插嘴,默默的听着。

  “可惜他命中注定了孤家寡人,到头来十年了也没能让我妈生下一儿半女,最后没办法了才决定收养一个,也就是我。”说到这儿的时候,他的脸上依然是一幅淡然的神态,仿佛事不关己。“那时候我已经一岁多了,过没多久就开始记事,妈妈从来都没隐瞒过什么,从一开始就告诉我,我是从福利院抱养的。”回头看向江雪,“你说她是不是因为懒,所以才不愿意费神骗我?”

  “不是这个原因吧……”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不想要他有着如此悲观的态度。

  “那恐怕是跟你一样,想把生活过的简单一些,结果却逼得身边人不得不复杂起来。”有些悲哀的况味浮现在那让人心碎的清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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