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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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简宏图驱车来到田景野的店门口。弯腰钻进去店门半开的店里,远远见田景野正与侄子及另一位经理说话,很是严肃,完全不是平时在简宏成面前嬉皮笑脸的那样子。简宏图不知不觉站得中规中矩了。
田景野只是看简宏图一眼,继续比划着与同事说话,说完了,才大步走到简宏图面前,打量着简宏图,又恢复笑容,道:“看样子今天早起了?让你哥拖出被窝的?”
“我哥昨晚连夜回上海去了。大概下午再上海过来处理简明集团。”
“死胖子不要命了。走,去拿陈昕儿家当。”
“田哥,真要插手吗?我哥是实在拿陈昕儿没办法,才让我出面去对付陈昕儿,让她以后知道好歹。你有没有想过,你一插手,万一陈昕儿活过来又缠上我哥了,可怎么办?这边全是老同学老朋友,我哥丢不起这个脸。”
“你哥让你说的?”
“我自己想的。真心的。田哥,不信你先让我试,完了你再递颗糖上去,省得她哭死。”
“你哥是不想懂,你是真不懂,陈昕儿那个人早已变得不可理喻了。你去吓她,最多吓出一个疯子,只要她不变成疯子,她还得继续找上你哥,用你我都想不到的办法,让你哥防不胜防,脸面丢尽。”田景野看看简宏图不以为然的样子,继续道:“别跟我争了,我不想看你犯法。”
简宏图殷勤地拉开车门,伺候田景野上车。等他也坐上车,他还是坚持着跟田景野道:“田哥,我是很佩服你的,真心的,跟佩服我哥一样。但这事我真的不支持你。有些人就是蜡烛,不点不亮,你看着好了。我今天把东西交给你,回头你要是不行了,我会顶上。反正走上层路线,你来,走下三滥的路子,还是得看我。”
田景野听了笑,“够兄弟。你先让我试试。”
陈昕儿的家当都放在简宏图的老仓库里。那老仓库自打被宁恕盯上后,里面的货物已经全部转移,可又还没到承租到期日期,正好拿来废物利用。简宏图拉开仓库门,两人进去一瞧,偌大的仓库显得中间放置的陈昕儿的家当看上去有点儿单薄,可田景野走近一看却是小山似的一堆,笑了,“这么多,快有一车了吧?”
“什么叫快有一车,直接就是包车从深圳发过来,点对点。”简宏图将钥匙交给田景野,“行了,哥,都交给你。我去盯着朋友开红字发票作废,省得夜长梦多。”
田景野揪住简宏图:“有没有清单?万一陈昕儿说少了什么,我怎么办?”
“没清单,就是告诉我二十七箱,我数了数没少。陈昕儿要是闹起来,你让他问我要。”
田景野放简宏图走了。但简宏图不放心地把卷帘门拉到底,他说仓库区比较乱,一个人呆着还是把门关上比较好。田景野无所谓,他绕着这一堆纸箱看了一圈。他当然不会去拆纸箱,可拿手指弹了弹单薄的纸箱,看看绷裂的纸箱缝里露出的衣物细软,可见装箱的人打包时多没用心,连用只塑料袋装一下都不肯。墙倒众人推,可见一斑。
田景野忍不住发了一条短信给简宏成:给陈昕儿打包的是谁?太势利。
简宏图很快回信:知道了,长心眼了。
田景野又是围着箱子走了一圈,想到那天送陈昕儿回去,陈家二老所住的是老小区里的三室一厅,这么多箱子一拥而入,怎么放得下。又想到陈昕儿父母与陈昕儿多年断绝关系,如今陈昕儿如此落魄地上门,虽然做父母的还是接手了,可陈昕儿在家的日子未必好过,否则她父母就不会放任精神状态这么差的陈昕儿出来闯祸了。这要再拥入这二十七箱花花绿绿净是败家的家当,老人家不知什么态度。田景野皱了半天眉头,最后什么都没做,准备离开。
宁蕙儿这一觉睡得特别的长。
她确实是累了,不仅是累,她这几天是身心交瘁。可更多的是安心。这么多年来,她一个人挣扎着养家,等老公闯祸后,又一个人挣扎着避祸,挣扎着拉扯大两个孩子,都是她一个人,谁都靠不着。可昨天,宁恕把她心里最怕的人铲除了。虽然宁恕是受了点儿伤,可那位对头则是坐了牢,听宁恕的意思,关个几年出不来。宁蕙儿浑身一下子松懈了,意识到儿子大了,儿子接替了家长的位置,儿子可以撑起这个家,她可以歇歇了。
因此,日上三竿,宁蕙儿依然沉睡不醒。
宁恕等了好一会儿,只得自己胡乱洗把脸,穿上肥大的长袖休闲衬衫遮住伤臂,悠闲地出门去了。宁恕走得很闲适,即使后面有人急促追上,他都懒得回头看一眼,他觉得,起码,现在是太平了。
宁恕买了一只新手机。拿到手机,插上新补的卡,他竟是坐在营业厅里对着手机发呆了足有一分钟,不知给谁打个电话,不,不知先给谁打。他已经拨好了程可欣的号,可最终没按接通键,他拨通了上司的电话。
上司正忙,接通都不等宁恕招呼,直接道:“小宁,你下午一点到万豪2303室,我们谈谈。”
宁恕都来不及说个“是”,上司就挂断了电话。可宁恕坐在营业厅里轻松地笑了。
田景野正要摁电钮升起卷帘门,只听“哐”地一声巨响,仿佛有谁知道他在里面,正正地冲他站的位置重击了一下卷帘门,惊得田景野退后三步才稳住。随即,巨响又起。这回田景野听清楚了,应该是有人踢门。
田景野心想可能是简宏图的对头,他犯不着这会儿急着出去当替罪羊,他拿出电话静静呆里面,如果外面的人再踢,他就报警了。
可外面的人踢了三次后,止住了。随即,只隔着铁皮门,有声音清晰地大声地道:“里面没人啊。”
田景野一听眼睛都快突出来,这不是宁恕的声音吗?他索性将手机收了回去,背手耐心呆里面。
对面仓库曾经帮宁恕装监控头的管理员对宁恕道:“按说是没人了。我大早看他们老板带人来转了转,一会儿错眼不见,这门就关上了。大概老板带人来看仓库吧,总不能让仓库一直空着。”
“呵呵,要是在,该多好。”宁恕垂着两条伤臂,上下再看看这扇熟悉的门,忍不住退后几步,然后助跑似的冲上去,又是飞起一脚。这一脚,踢得更响,即使田景野在里面有所准备,依然惊得心惊肉跳。
田景野忍不住了,他上前按下了开门电钮。
宁恕踢一脚不够解恨,退几步,又往前冲,正要抬脚,只听卷帘门一阵轰响,慢慢上升。他一时收不住,他两条手臂受伤无法保持平衡,他还是踢了一脚出去。提出去的脚被上卷的门一带,他歪歪斜斜好一会儿才得以站住,此时,门已经上升到气胸,他看见有个男人正正地站在里面。宁恕毫不犹豫左移一尺,正好与男人隔门正对。
卷帘门嘎嘎乱响着继续一寸一寸地升高,渐渐地,里面的男人下巴露出来了,嘴巴露出来了,等鼻子露出来的时候,宁恕脸上有些变色,他认出里面似乎是田景野。很快,答案呈现在他面前。
里面的田景野冷冷看着宁恕,一言不发。
宁恕一时有些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相较宁恕,田景野的内心很单一,表现在脸上,那表情也是很单一,就一个意思:鄙夷。
而宁恕则是复杂得多,最先起脚踢门时候的志得意满,到卷帘门有动静时的惊讶与警惕,到认出田景野时逼出的笑脸,等看到田景野的眼睛时,他连忙收起笑容,脑袋里迅速冒出许多问题:他怎么在这儿,他这是什么态度,他站哪一边,要不要与他重修旧好……于是一张脸阴晴不定,眼光闪闪烁烁。不等开口,宁恕心里已经很没意思,知道落了下风,便挂着一张尴尬的脸,悻悻地走了。
田景野看着宁恕走远,不见,才按下关门钮,不紧不慢地走出来。
可田景野才走出一排仓库,转了个弯,后面一阵急促的跑步声传来,他扭头一看,是宁恕。宁恕在离他两米的地方停住,脸上挂着僵硬的笑,道:“田……田哥,对不起,刚才不知道是你。”
田景野没回答,扭回头继续往自己车子走。宁恕连忙跟上,跟在田景野斜后面一米远的地方,大概是紧张了,有些儿结结巴巴。“田……田哥,我……我想到此为止算……算了,已……经两败俱伤,两败俱伤。可真有些……不甘心,忍不住过来踢两脚解气。”
田景野总算止步,看着宁恕的眼睛,然后眼光直溜向下,停留在宁恕明显粗壮得反常的手臂那儿,过了会儿,才道:“这样好。但那仓库门别去踢了,那儿现在归我用。”
“呵,不好意思。”
田景野淡淡地道:“没什么。手伤还好吧?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宁恕忙谦和地笑,就像久别重逢,初遇在西三店门口时一样,“没事,没事,自己可以开,只是不能大动作,怕牵动伤口。开慢点儿就行。”
田景野点点头,“那好,那好。你刚才的意思……要不要我替你转达过去?”
宁恕低头笑笑,过了会儿才道:“好,谢谢。不过还是来日方长吧,不在一时。”
“是这理。”田景野说完又往前走。宁恕在后面亦步亦趋。两人到了停车场,客客气气但平平淡淡地分手。
田景野上车后,看着宁恕先走,他打一个电话给简宏成,想告诉简宏成眼下宁恕的态度,电话打通了却没人接听。田景野就发了条短信。他使用电子产品驾轻就熟,短信发得飞快,一会儿工夫,不仅短信发了,连邮件也一并发了,唯恐简宏成遗漏消息。
田景野在么都不会想到,简宏成连夜回上海处理的大事是去机场接人。简宏成又是在车上睡了一觉,然后在机场吃了早餐,处理一些工作,看时间差不多了,就精神抖擞地站在接机人群后面,静静守望。
很快,简宏成看见戴着草编宽檐遮阳帽,穿着花衬衫,晒得古铜色,像个东南亚游客一样走出来的张立新。简宏成不急,他在人墙后随着张立新慢慢地走,等着张立新走到空旷处,他才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拦在张立新面前。
“哈哈,久违,老张。”简宏成仿佛见到客户一样地打招呼。
张立新全身一震,却是不得不站住了,左右一瞧,除了面前的简宏成,不远处显然还有两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他皱眉看着简宏成,百思不得其解。
简宏成笑道:“跟我走,还是听我报警?”
张立新收起惊惶,故作镇定地道:“有什么可报警的,我跟老婆吵架,拿钱出去玩一圈……”
“昨天哪个混账亲信告诉你简敏敏犯事了,所以你赶紧回来,是不是?外面不好混吧?呵呵,连租房都租不到,被人骗钱,水平真臭。”
张立新这下镇定不住了,看一眼简宏成,又缩回双眼四周乱看,猛咽口水。“你早盯上了?”
“没见过你这么傻的,连护照都不换一个就敢出逃。走吧,车子在下面。”
“简敏敏来没来?”
“她坐牢呢。”
“她坐牢也是你设的圈套?”
简宏成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呵呵一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
张立新直着眼睛想了会儿,干脆地道:“报警!报吧。在这儿,谅你也不敢拿我怎么样。”
简宏成一笑,拿出手机,“急于找到你的是阿才哥,还不是我。我这就报警,你大概很快就能移交给家里的公安。那边,大把人等着你。”
张立新听得心中一凛,立马抬脚自觉走向电梯。简宏成笑着将手机收起,与张立新一起下楼。在电梯里,他对张立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起码不是野蛮人,比简敏敏文明得多,你可以放心跟着我。等我们自己的事情处理完,我带你自首去,我们是守法公民,我绝不窝藏罪犯。但只要我不追着告你,你的问题不会太大。也只要我还清阿才哥的债,你坐牢也不会很吃苦头。但你必须坐牢,我明确告诉你,你必须坐牢,以向你师父赔罪。”
“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气量已经够大,没在你前晚被房东赶出来的时候,让人背后捅你一刀。客死异乡你以为很难吗,但我没开那个口。所以你得信我。”
简宏成说的正是张立新前晚的遭遇,张立新听得古铜色的脸竟也能煞白了。等电梯到站,他一迈腿,竟是全身软软地倒了下去,坐在地上。
简宏成亲自扶张立新起身,笑道:“教你一个乖。我们家乡好歹也算是著名侨乡,毗邻的是更著名的侨乡,每天国内国外地通着电话做着生意呢。以后你再有个什么事出逃,千万别为了求安全感跑到华侨群居的地方去,那儿都是亲人们看着你的眼睛。你宁可多花点儿学费,上几个语言不通的当,住到当地人扎堆的地方,那样我就找不到你了。不过你是吃了文化不高的亏,要是会几句英语,也不致这么狼狈。”
简宏成一手扶着张立新,一边走向车位,可他嘴上利索,方向感却不利索,男助理不得不一再地在旁边拨乱反正。而张立新听得郁闷之至,他的遭遇都让简宏成说中了,他什么都不必开口。可张立新还是忍不住在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