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生死恋-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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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远处眺望。天外有天,山外有山,被荒草覆盖的山坡后面是终年积雪的群山,峰峦叠嶂,宛如一群来自天山瑶池的仙女静坐在那里,头罩白纱,神态安详,不染纤尘,遥不可及。
艾冰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了,她情不自禁张开双臂,张开大口,贪婪呼吸着高原草场的清新空气,恨不得一头扑进天山的怀抱。她在心里感慨:“天山啊天山,终于看到你的真面目了。虽然你不满目苍翠,但你被白雪装扮得圣洁妖娆。你与天上的白云连在一起,令我分不清楚是山连着天,还是天连着山?天山啊天山,今天终于读懂你了,你名副其实,你是天上的山,是上天赐予人类的仙山。”
艾冰与救护车司机一道,将小李抬入简陋的病房。
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卫生队的炊事班长又捅开炉子,为艾冰和司机煮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面条,还特意撬开了一瓶猪肉罐头。二十三团远离师医院,每当师医院有人过来,都会像招待远方的亲人一样热情款待。
不过艾冰与司机都很自觉,每人用筷子挑了一块肥猪肉放进热面条里,然后将剩下的罐头还给炊事班长,还是留给伤病员吃吧。
二十三团的官兵都驻扎在海拔3000多米的冰达坂上,那里常年飞雪,四季结冰,用他们的话调侃,拉尿一定要快,不然结成冰棍;大便要用木棍敲,不然冻成宝塔尖戳伤屁眼。
尽管这些话有些夸张,但那里确实高寒缺氧,不但生存环境恶劣,生活也非常艰苦,尤其缺饮用水,吃的水需靠汽车到十多公里外阿拉沟河拉,每人每天只有一脸盆水,早上洗脸,晚上洗脚,剩下的脏水合泥建房。许多官兵因营养不良导致头发脱落,指甲凹陷,鼻子出血,手脚溃烂,部队流传出这样的顺口溜:“苦不苦,生在苦中不知苦;甜不甜,米面夹生不知甜。”
艾冰清楚记得,刚进疆不久,二十三团就有3名官兵因不适应高寒缺氧的生活环境而猝死。
吃过午饭,艾冰去户外上厕所。从厕所走出来时,目光落在团卫生队后面的山坡上。
那是一块坐北朝南的坡地,平缓开阔,炽热的阳光照得地上的沙石晶亮闪烁,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但是艾冰还是看清楚了,坡地上隆起了十几座小土堆,每个土堆前都立着一块木牌。那就是二十三团的临时墓地。
艾冰的心里一阵难过,她又想起了远在四川的哥哥。这些烈士和哥哥一样,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将最美好的生命献给了中国铁路。遗憾的是,他们再也没机会走一趟用自己血肉之躯修筑的铁路。
艾冰朝墓地走去,忽然身后响起急促的车喇叭声:“嘀嘀嘀嘀……”。她知道是救护车司机催她上路。只好放弃去墓地,转身往回走。
司机还没等艾冰走近,就招手催道:“快点,我们去奎先隧道。”
“去奎先隧道?那里出事了?”艾冰一惊,大步朝救护车跑去。
奎先隧道位于阿拉沟西侧的冰达坂腹地,总长度6152米,海拔3470米,是南疆铁路的最高端,年平均气温在摄氏零度以下。冰达坂表面覆盖着第四纪冰碛层,结构松散,脆弱易碎。深层为永久性冻土层,冻土被大量冰块填塞,极易发生漏水或者坍塌。
不过艾冰对奎先隧道的了解,还是从截肢伤员小李的口中听说的。
小李问艾冰:“去过奎先隧道吗?”
艾冰摇头。
小李神秘说:“凡是进过奎先隧道的女人,没有一个不害怕,没有一个不哭鼻子。”
艾冰感到好奇:“里面有鬼?”
小李狡黠一笑:“那不是女人呆的地方。”
艾冰不忿,将腰一挺:“哼,我才不信呢,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也能做到。”她相信毛主席的话,妇女能顶半边天。
但听完小李的解释后,艾冰再也不敢嘴硬了。
小李说,第一批走进奎先隧道礃子面的女人,不是汉人,是新疆文工团的维族女演员们。
那是1975年年初,铁五师进疆后第一个春节前夕,新疆文工团到二十三团慰问演出,演员们想进奎先隧道参观,作为土生土长的新疆人,很想目睹万年冰川是如何打通的。
师长风趣说:“我们修的南疆线,一千多年前唐僧师徒去西天取经也走过,就让你们开开眼界吧。”
师长又小声命令二十三团的团长:“必须做好一切安全工作,才能放演员们进洞。“
于是演员们被全副武装起来,安全帽、长筒靴、手电筒、防毒罩,只露出两只眼睛供参观使用。
演员们一走进奎先隧道的洞口,只见洞壁冰笋倒挂,晶莹剔透,美轮美奂,仿佛进入了水晶宫,兴奋得女演员手舞足蹈起来。
他们继续往前走。又见洞内有无数水柱似喷泉涌出,在灯光照射下霓虹闪烁,烟雾氤氲,老远就能听见哗哗流水声,好像又来到了水帘洞。
但是演员们再也兴奋不起来了,互相搀扶着踟蹰前行。因为坑道里水流成河,冰冷砭骨,水中暗藏着许多石块,稍不留意就会绊倒,弄得一身泥水,风一吹,立刻结冰,就像穿了厚铠甲。
演员们硬着头皮跌跌撞撞朝里走。越走气温越低,越走空气越稀薄,越走心跳越快,越走越感到恐慌。好不容易走到礃子面时,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怔呆了——
在震耳欲聋的噪声中,手持风枪的战士们正在施工,头顶倾盆如注的渗水,脚踏结着薄冰的泥泞,身穿露出白棉花的破袄,破袄上挂满冰凌,耳朵眉毛下巴也都沾满冰霜,如同一座座眼珠子会转动的冰雕。在他们四周,是犬牙交错的狰狞石块,如同张牙舞爪的恶魔,随时将年轻的生命吞噬。
从未见过如此艰苦的劳动场面,从未见过如此勇敢的男人。女演员们感动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说,铁道兵太苦了,这种苦新疆人也受不了,我们心疼啊。
后来女演员们哭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因为眼睫毛结冰被冻住了。新疆人的眼睫毛特长,就像弯弯的月牙儿。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艾冰飞快跑到救护车旁。
司机告诉她,二十三团三营有一个排的战士昏倒在奎先隧道礃子面。因为伤员太多,团卫生队希望师医院的救护车一同去抢救。
艾冰二话不说,上了救护车。
奎先隧道有两个施工点,一营和三营在出口处施工,二营和四营在入口处施工。出事的三营是在出口施工,所以必须翻越冰达坂才能到达那里。
一百公里长的阿拉沟从东到西,其实就是在爬一个3000多米高的大坡。走到奎先达坂,坡度陡然增高了1000多米,救护车如同负重的老牛,喘着粗气艰难向上爬行。
爬行到山顶时,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天空飘起了雪花,狂风吹打着车窗,冷冽的寒风似无数根鞭子肆无忌惮往车厢里钻,抽打在艾冰身上,痛在皮肉,冷在骨髓,身上的夏装好像没穿一样。
司机早已将皮大衣裹在身上了。阿拉沟的司机只要一出门,必带三件宝,塑料壶、铁桶、皮大衣。
阿拉沟也叫四季沟,一日之内四季分明。
沟口的戈壁滩,夏季地表气温高达摄氏60多度,运煤车上的煤经常被烤得冒白烟,离不开盛水的铁桶和塑料壶。到了沟尾的奎先达坂,气温又骤降到零度以下,还经常大雪纷飞,路面结冰,这时皮大衣就派上用场,既可以穿在身上保暖,又可以铺在地面防滑,还可以铺在汽车水箱上保温。
“穿这么少,第一次走冰达坂吧。”救护车司机关心问,他从反视镜窥见到艾冰冻得缩成一团。
“嗯。”艾冰冻得上下牙不停打架。
“把棉被披上,就没那么冷了。”司机好心提醒。
“是啊,保暖要紧。”艾冰抖开那床专供病人使用的脏棉被,不顾上面有血迹还是污秽,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就像端午的粽子。
救护车还未驶到奎先隧道出口,就先听见机器轰鸣,人声鼎沸。洞口铺设着多如牛毛的管线,运渣车一辆紧接一辆来回穿梭。在静谧的阿拉沟,艾冰第一次见过如此沸腾的场面。
当救护车驶到出口处时,艾冰才发现附近草坪上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几个人,浑身都包裹着黄泥浆,都看不清五官的模样,只有鼻孔在出气,如同一条条从黄泥塘里捞出来的大泥鳅。
三营卫生所的医护人员已经赶到了,正在那里实施抢救。刘所长见团卫生队的救护车来了,立刻走过来介绍情况。
据刘所长说,隧道已掘进到2000多米深,那里严重缺氧,通风不畅,粉尘多,硝烟重,毒气大。官兵们为了抓紧时间完成任务,刚放完炮,还不等硝烟散去就扛着风枪往里冲,结果一个排的人马都中毒倒在里面。幸亏运出来及时,不然,二十三团墓地又会增添几座新坟。
刘所长个头不高,皮肤黝黑,嘴唇发绀,说话带着气喘声。如果不是听有人称他所长,艾冰怎么看都觉得他像一名肺病患者,与医生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
草坪上,一名小战士最先苏醒过来,在地上躁动着:“班长!班长!我们班的人呢?”他的声音好像还没有变音,听上去最多十六七岁。
刘所长走到小战士身边,轻拍他的肩膀说:“小兄弟,你们班的人都活着,放心吧。” 刘所长语气轻松,目光和蔼,就像与自己的孩子聊天。
刘所长常年累月战斗在第一线,对处理这样的突发事件习以为常。当意外事件发生时,很容易引起惊慌恐惧,师医院每年都要收治几名突发精神病的战士,年纪越小,心理越脆弱,发病率越高。
小战士果然安静下来,用呆滞的眼神望着刘所长:“我们班的人在哪里?”
刘所长指着草坪上躺着的人说:“他们都在休息,干活干累了。你也休息一下。”
“我不累,我要去施工。”小战士要站起来、
“坐下。”刘所长摁住小战士:“磨刀不误砍柴功,先喝瓶葡萄糖,补充能量。”
艾冰心领神会,立马从急救箱拿出一瓶葡萄糖,递给刘所长,然后去找开瓶器。
“咔嚓”一声,还没等艾冰找到开瓶器,刘所长已经用利牙咬开封口的铝盖,拔出橡胶塞,将葡萄糖瓶递给小战士。
“还是所长呢,一点儿无菌观念都没有。”艾冰心里嘀咕。
又一个战士苏醒了,从地上爬起来。接着,又一个……
医务人员撬开一瓶瓶葡萄糖,送到苏醒的战士手中,让他们自己喝,这比静脉注射省事多了。
战士们喝完葡萄糖,放下瓶子,都不约而同朝隧道口跑去,没有人去阻拦他们,因为拦不住。
第一个苏醒的小战士看到战友们都朝隧道口跑,也站起来跟着跑。刚跑出几步,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哎呦!”艾冰尖叫一声,想过去搀扶小战士,却被刘所长一把拽住。
“你也跟他们进洞施工吗?”刘所长开玩笑问。
艾冰一脸认真:“我去劝小战士休息,他太虚弱了。”
“别自讨没趣,他不会休息的。”刘所长说。
果然,小战士很快从地上爬起来,又朝隧道口跑去,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洞口里。
艾冰的脑海里立刻闪现出一个人来,是21团一个老兵,逝世已经一年了。那个老兵刚动过腹部手术,身体还没有康复,就悄悄跑到工地施工去了。结果病情加重,最后导致腹膜炎,感染性休克,生命垂危。
由于师医院条件有限,只好将老兵转到乌鲁木齐总医院救治,还是艾冰亲自送他去的。但一切晚矣,老天爷也无力回天。
艾冰还记得在乌鲁木齐总医院为老兵办理死亡手续时,莫名其妙地被总医院的外科主任训斥了一番。
外科主任是个东北人,嗓门特大,冲艾冰挥着死亡报告单激动说:“这个战士不应该死,才二十来岁,这么年轻,到了地府,阎王爷也不肯收留他。你回去告诉其他战士们,不要蛮干,不要玩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是父母的本钱,不要让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再发生了。”
艾冰非常认同这位外科主任的观点,部队要保证战斗力,不能打消耗战和疲劳战,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要珍惜,不要玩命。
“你刚才不是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吗?这些晕倒的战士都很虚弱,隧道里又缺氧,又有毒气,说不定会再次晕倒。你是所长,应该说服他们多休息,恢复一下体力。”艾冰对刘所长说。
刘所长从衣袋里掏出一包产自新疆的红山牌香烟,抖了抖,一支香烟从烟盒里弹了出来。他不以为然问:“怎么说服他们?”
“告诉他们,不会休息,就不会工作。不要蛮干,不要玩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也是父母的本钱。”艾冰鹦鹉学舌,照搬总医院外科主任的话。
“你说得那一套,战士们压根儿不听。” 刘所长低下头,用嘴叼出那支烟。
艾冰不忿:“那他们听谁的?”
“听师长的。”刘所长说完转过身去,背对着风,用火柴将烟点燃。
刘所长点烟时,听见身后传来艾冰慷慨激昂的声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师长如果爱兵如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