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生死恋-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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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临床护士,又不是手术室护士。”艾冰说着抬起半边屁股:“你不答应我,我就下车回去。”
“坐好!”章强摁住艾冰,一脸无奈说:“看情况吧,先做完产妇的手术再说。”
“不许看情况,我要你的明确表态。”艾冰生怕章强忽悠她。
“万一我说服不了那个老兵呢?”章强有些犹豫。他没见过病人,不能随便信口开河,这是医生的职业操守。
“你一定能说服他,你是四医大的医生,信誉度高,医疗水平高,那个老兵就是不听师长的,也不会不听你的。”艾冰有意恭维章强,这不符合她的性格,但为了罗平安,说什么话都不再顾忌了。
章强没吱声,扭头望向窗外,心里感到纳闷,艾冰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个老兵。
车窗外的视野比师医院要开阔很多,大片枯黄的草原,草原中裸露着大小不等的石头,结冰的河面上有几个顽童在玩耍。更令章强好奇的是,荒凉的群山脚下竟然排列着几栋整齐的红砖房,还有一个与荒山比肩的大烟囱,烟囱喷发着滚滚白烟,给偏僻的山沟增加了几分生气。章强立刻想起了二院附近的灞桥电厂,那里也有两个巨大的烟囱,冒出来的白烟半个西安城都能见到。
“这么荒凉的山沟里还有工厂?”章强问。
“好像是军工厂。”艾冰说。
“生产什么武器?”
“你又不是特务,打听这个干嘛。”艾冰推了章强一把:“说呀,快表态呀,去不去找那个老兵。”
“你这么关心那个老兵,跟他很熟吗?”章强盯着艾冰的眼睛问。爱一个女人,就会在乎她身边所有的男人。
“比你熟。”艾冰避开章强带问号的眼神。
“有多熟?”
“反正……,先认识他,……后认识你。”艾冰不再伶牙俐齿了,也不敢与章强的目光对接,生怕他发现心中藏的秘密。
“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去见那个老兵,他叫什么名字?”章强问。
“他叫罗平安,罗盛教的罗,一路平安的平安。”
“哦,这名字好记,我和罗盛教还是战友。”
“哧!”艾冰不满:“吹牛也不先打个草稿,罗盛教牺牲时,你还没出生。”罗盛教救朝鲜落水儿童牺牲的故事已写进小学语文课本,他的名字家喻户晓。
“没骗你,我在47军141师当过兵,罗盛教就是这个师培养出来的英雄。”
“但愿你不是狗熊。”艾冰调侃道。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这是艾冰第二次来二十三团卫生队。她觉得似乎地球转快了,比第一次来用的时间要短,或者是章强在她身边,所以时间过得飞快。
二十三团卫生队的医生们早已等得望眼欲穿,一见到章强,如同见到送子观音一拥而上,恨不得将他抬进手术室。
艾冰没有去手术室,她在门口等章强。二十三团卫生队不缺手术室护士,这里有十多名女兵,艾冰一看到她们,便想起了天山雪莲。世上还没有哪一种绿茎碧叶的花,敢亭亭独立于在三千米之上的冰达坂,除了高贵圣洁的天山雪莲,就是二十三团卫生队的女兵们。
天冷屎尿多,艾冰喝了一杯一位女兵专为她泡的热乎乎的白糖开水,没过半小时小肚子就膨胀了。
她走到室外去上厕所,发现不远处二十三团的墓地里,一些官兵正在那里挥臂刨坑,有的人甚至连棉衣都脱了,干得热火朝天。
艾冰卸掉身上的包袱后,朝墓地走去。上一次来她就打算到墓地看看,但是时间不允许。
“喂,你们是几营的?”艾冰走过去问。其实她心里有了答案,就在几天前,三营刚牺牲了六名战士。
“三营的。”一个穿着四个兜的干部说,他眼圈红红的,不知是哭的还是被大风吹的。
艾冰用目光数了数,雪地上已刨出六个长方形的墓穴,都不太深。由于冻土太硬,乱石又多,战士们挖得十分吃力,铁镐砸下去,又被弹起来。
这就是六位烈士的归宿?艾冰一阵伤感,脑海里又浮现出她亲手化过妆的烈士仪容,他们将长眠在荒山野岭中,他们的亲人会来看望他们吗?他们只穿着单薄的军装,躺在冰天雪地里冷吗?
艾冰的眼圈又湿润了,但她不敢眨眼睛,生怕泪珠挤出来。这几天流泪太多,脸上的泪痕被冷风一吹,生出了几个小冻疮,又红有肿又痒,就像红苹果烂了几个小洞眼。
王倩告诉艾冰,冻疮只要长一次,以后年年都会长,就像割过的韭菜生生不息。吓得艾冰再也不敢放肆流泪,生怕小冻疮在脸上生根发芽,以后留下小疤痕。爱美的她,就像爱护眼睛那样爱护脸蛋。
“什么时候下葬?”艾冰问那个干部。
“今天先在连队开追悼会,开完追悼会就运过来下葬。”干部说。
“太巧了。”艾冰心想,章强答应和她一起去找罗平安,她还担心找不到他。正巧三营今天开追悼会,一定不会出工,找罗平安不费吹灰之力。艾冰暗暗庆幸,这趟公差算来对了。
“我能去参加追悼会吗?我是师医院的,抢救过这些烈士,我想再送他们最后一程。”艾冰对那个干部说。
“当然可以。如果你想去,就坐我们的车去。”干部说。
“你们的车啥时走?”
“墓挖好了就走,大概半小时后吧。”干部看了看表。
“我先去卫生队有点事,你们一定要等我。”艾冰说着拔腿就朝卫生队跑去。
艾冰一路小跑回到团卫生队,正好章强从手术室出来,手术衣和手套也没来得及脱,上面血迹斑斑。好在艾冰见惯了血,不然会吓得尖叫。
“这么快就做完了?”艾冰看看表,一小时还不到。
“我担心你在外面久等,缝完伤口就出来了。这手术简单,就像切西瓜似的,好在劳动人民的体质好,没出多少血,母子都平安。”章强说。
“那我们该去完成下一个任务了。”艾冰喘着粗气说。她刚才跑得太快,忘了这里的海拔比师医院要高出两千多米。
“急什么,还没吃午饭呢。”章强摘下带血的手套说。刚才在手术台上,他获悉一个重要消息,只要师医院的人来,炊事班长都会撬一瓶猪肉罐头款待。
“三营今天开追悼会,连队不出工,我们正好可以去见那个老兵。”艾冰急着说。
“磨刀不误砍柴工,还是吃了午饭再走,我肚子饿了。”
“不行,现在就走,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那也要让司机吃饭吧,听说去三营要翻越冰达坂,总不能让司机饥寒交迫去开车,我俩的小命全在他手上。”章强还在惦记着猪肉罐头。来到阿拉沟后,油水太少了,因此他很怀念艾冰父亲做的淮扬菜——红烧狮子头。
“司机当然要吃午饭,但是我们吃就来不及了。”
“你什么意思?”章强被艾冰说糊涂了。
“我们不坐救护车去,坐三营的车去,他们的车就在那边等着,快走。”艾冰催道。
“怎么回来?”章强还是恋恋不舍猪头罐头。
“也坐三营的车,开完追悼会,他们要将烈士运过来安葬,你就别操心了,快走啊。”
章强再也找不出吃猪肉罐头的理由,一脸沮丧说:“我去换衣服。”
三营一共有五个连,都住在海拔三千多米的冰达坂上,营房是挖地三尺的地窝子,房门开在地下,房顶高不过地面1米,背风处的玻璃窗仅为了采光,永远不用推开,因为窗外四季飘雪,常年冰封。
施工地点离连队驻地大约有一公里路程。出工时,官兵们顺风走下坡路,收工时,则要迎风爬大坡,遇到刮风下雪的恶劣天气,短短一公里路程有时要走一个钟头。一些从未见过雪的广东兵,从零上三十度的南国来到零下三十度的天山,六十度的温差令这些老广极不适应,有的人在没膝的雪地里走着走着就情不自禁嚎啕大哭,哭够了还要继续爬大坡。
师宣传队也常来这里慰问演出,经常会发生一些小意外。要么快板冻在手上取不下来,要么演奏员冻得不会走路,要么演话剧的忘记了台词。
这里每个连队都建有篮球场,但也只能投投篮,在高寒缺氧的冰达坂,多跑几步就像打醉拳似的东摇西晃,。
艾冰与章强乘车赶到三营时,追悼会正在进行中。
如洗的碧空漂浮着大片白云,像是为烈士们铺一条通往天堂的路。六具涂着黑漆的榆木棺材摆放在操场一侧,每副棺材前都立着一个花圈,花圈上的纸花都是用画报或报纸扎制而成的。“唯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黑字竖幅悬挂在平时挂银幕的两根大柱子上。
官兵们身穿整齐的军装,列队站在操场上。尽管天气晴朗,但气温极低,呼啸的北风在耳旁呼啸,似深沉悲怆的哀乐震撼着心灵,给追悼会平添了几分哀恸。
艾冰围着队列转了两圈,都没有发现罗平安的身影。她向三营长(也就是在墓地遇见的干部)一打听才知道,参加追悼会的只有烈士生前所在的十三连官兵,其他连队照常出工。用三营长的话说,出工是对烈士最好的告别仪式,踏着烈士的足迹,继续完成烈士未竟的事业。
罗平安不是十三连的,他进隧道施工了。
章强一听说要找的老兵不在追悼会现场,埋怨起艾冰:“白跑一趟吧,也不先打个电话问清楚,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章强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几辆解放牌大卡车开过来,停在操场上。从车上跳下来几十名战士,有的穿军装,有的穿工作服。他们一下车,便朝黑漆棺材奔过去,最后都聚集在那个广东籍烈士的棺材周围。
操场上的队伍骚动起来,十三连的官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陌生面孔。
连长和指导员朝那些战士走过去。他们也发现这些兵都不是本营甚至不是本团的。
艾冰也走了过去,她已猜出这些战士都是广东兵。广东兵特征很明显,皮肤黑,颧骨高,眉毛粗,眼睛凹,只要聚在一起,都说听不懂的鸟语。
广东兵围着老乡的棺材,个个情绪激动,强烈要求按照家乡的风俗,开棺送别牺牲的老乡。他们是同一天穿上军装离开家乡,坐同一辆闷罐子列车来到南疆,如今有人血洒奎先隧道,他们都想再见老乡最后一面。
指导员与连长走到一旁紧急磋商,但发生了意见分歧。
“铁五师没这个先例,如果同意他们开棺,其他老乡都跑过来要求开棺怎么办?”指导员说。
“棺材马上就下葬了,不可能再发生这种事。”连长说。
“你看他们乱哄哄的,有人还穿着工作服,班都不上跑过来,这不影响施工吗,我可担当不起这个罪名。”指导员说。
“我来担当吧,你跟上级领导说,是我同意开棺的。”连长说。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背黑锅。”指导员觉得连长没理解他的意图,进一步解释:“部队有部队的纪律,不是他们家乡生产队,不能由这些广东兵胡闹,无组织无纪律,我看是谁带的头,给他个处分。”
“给处分?不必了。”连长望着趴在棺材上痛哭流涕的广东兵,不免也动了真情:“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一起出来当兵,其中有个人把命丢在这里,不能一起回家。我们要理解他们,他们只是想见老乡最后一面,这个要求不过分,我看就满足一下吧。”
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
广东籍烈士的棺材终于打开了。
老乡们立刻围上前去,纷纷从随身携带的军用挎包里掏出一把把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铺撒在老乡身上,只听见乒乓的撒钱声就像燃放的爆竹在空中噼啪回响。
艾冰感到震惊。这些广东兵,将自己每月八九块钱的津贴费都换成硬币捐献给了牺牲的老乡,他们从哪里搞到这么多硬币的,而且在如此短的时间内。
广东兵一边撒零线一边声泪俱下:“新疆太冷,本来想烧些衣服和被子给你,但是阿拉沟买不到,只好给你带些钱上路。去了那边,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太节省了。”
“当铁道兵苦,吃不饱,穿不暖,到了那边,一定要吃饱穿暖。”
“我们一起出门的,现在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实在不放心啊,身边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同乡,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这里比家乡冷得多,多买几套棉衣,睡在地下别冻坏了。”
……
广东兵围着同乡的棺材长跪不起,撒钱声与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撕肝裂肺,肝肠寸断。站在一旁的艾冰哭了,章强这次也没有控制住眼泪。他再一次被震撼,铁道兵这群硬汉,原来也有侠骨柔情的一面。
“哒哒哒……!哒哒哒……!”连长悲愤地举起56式冲锋枪,对着天空一阵狂扫。哭声岂能表达男人的哀痛,唯有震耳欲聋的枪声,才能淋漓尽致地宣泄对牺牲战友的深情缅怀。
全场的哭声戛然而止,白茫茫的大地静寂无声。突然,“轰隆隆……!”人们的耳旁传来几声巨响,似天雷滚滚惊心动魄。
众人纷纷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冰达坂。只见覆盖在冰达坂上厚厚的积雪被枪声震崩塌了,皑皑白雪飞落直下,一泻千里,排山倒海,势不可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