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生死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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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艾冰心不在焉听着,却有一种不祥预兆,父亲三句话不离章医生,什么意思?
“你对章医生的印象如何?”艾父继续追问。
“还可以。”艾冰敷衍。
“听说章医生没有结婚,好像还没有对象。”
“爸,有话你就直说,别拐弯抹角。”艾冰终于沉不住气了,她想尽快证实自己的猜测,章医生今天找上门来,是送病假单?还是来相亲?因为父母曾委托袁主任当红娘的。
“你叫我说什么?”艾父打起马虎眼。
“你总把章医生挂在嘴上,是什么意思?”艾冰问。
这时候艾母端着一盆芳香四溢的饺子馅从厨房走出来,放到饭桌上。
艾父故意问老伴:“丫头问我,章医生来干什么?我又没看到章医生,你知道吗?”老两口非常默契,总喜欢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
唱黑脸的自然是艾母,她一边包饺子一边说:“丫头,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想把你调回来,但是没那个本事,现在办什么事情都要走后门,袁主任是热心人,他愿意帮这个忙。”
“他怎么帮忙?”艾冰问得直截了当。
“在二院帮你找个对象,你就可以调回西安了。”艾母包饺子的动作十分麻利,艾父擀的饺子皮很快就供不应求了。
“我来擀吧。”艾冰从父亲手里接过擀面杖,速度果然超过父亲,不一会儿饭桌上就推起一堆饺子皮,轮到艾母要加快速度包了。
“丫头,你口口声声说孝敬父母,你到底想不想调回来照顾我们?”艾母问。
艾冰闷头擀饺子皮,不知如何回答,干脆不吱声。其实她心里一直在纠结。没遇见罗平安之前,她非常想调回西安,做梦都在想。遇到罗平安后,她回家的念头就渐渐淡了。她喜欢和罗平安在一起的感觉,既使苦也是甜的,一日不见,如同三秋。她甚至打算过,将来罗平安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就像小时候当哥哥的跟屁虫寸步不离。
艾父见女儿不吱声,主动说:“今天章医生来,可能是袁主任介绍来的。这个小伙子,我看挺不错。”说着偷偷朝老伴挤眉弄眼,意思是你也说两句。
艾母心领神会,马上接着说:“袁主任怎么会看错人,章医生有知识,长得也标致,比当年的你强多了。”她不忘揶揄丈夫。
“丫头,我们不包办你的婚姻,也不干涉你的婚姻,只是给你当参谋,你觉得章医生怎么样?”艾父问。
艾冰还是不吱声,低着头擀饺子皮,只是饺子皮越擀越厚,越擀越不圆。
“你表个态呀,你到底要咋样?”艾母急了。
“我不想这么早谈恋爱。”艾冰继续敷衍。
“你先跟章医生认识一下,合适就谈,不合适就拉倒,我们又没有逼你,非要守着这棵树吊死。”艾母说。
“我不愿意找医生。”艾冰突然冒出来一句。她确实从未考虑过和医生谈情说爱。她觉得医生对人体的结构了如指掌,对异性不再有新鲜感和神秘感了。再说医生的手上班摸病人,下班摸家人,想起来都不舒服,怪怪的。
“为什么不愿意找医生?”艾母不解问。心想,这丫头,当兵把她当傻了。现在社会上流行三大法宝,听诊器、方向盘、一杆秤。认识拿听诊器的,可以免费看病吃药;认识握方向盘的,可以免费乘车或捎带土特产;认识提杆秤的,可以多吃几两猪肉。找医生有什么不好。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没有为什么。”艾冰烦躁起来。
一直埋头包饺子的艾父憋不住了,表情严肃说:“不要这么任性,我们都是为你好。我和你妈在西北生活这么多年,很少回无锡老家看望你奶奶,不是不想回去,是回去一趟太不容易,劳民又伤财,你这次坐火车也有体会吧。”
“去年接到你奶奶病重的电报,别说买卧铺票,就是一张座位票都买不到,我和你爸是一路站回无锡的,下车后,脚肿得都不会走路了。”艾母接着说。
一听到“奶奶”两个字,艾冰的心一紧,擀皮的动作更慢了。
用母亲的话说,艾冰是吸着奶奶的乳头长大的。小艾冰出生后,奶奶特意从无锡赶到西安照顾孙女。小艾冰刚满月,母亲就去值夜班了,纺织女工三班倒,谁也不能搞特殊。夜里小艾冰哭着找奶吃,奶奶哄不住,就将自己的乳头塞进小艾冰嘴里,干瘪的乳头被小艾冰咬得鲜血淋淋的。
奶奶不习惯西安的干燥气候,打算将小艾冰抱回无锡带。但是艾母舍不得,因为已经不能生育,希望女儿留在身边,目睹她一天天长大。奶奶只好妥协,在西安一住就是六年,直到小艾冰上小学,老人才返回无锡老家。
“哎——!”艾父叹了一口气:“现在想起来还揪心。去年赶回无锡老家,你奶奶已经咽气了,但是两眼一直瞪着,见不到我们死不瞑目,后来还是我亲手帮她老人家合上了眼睛。”
“哎——!”艾母也跟着叹气:“原来丫头在四川当兵,现在跑到了新疆,离家越来越远,我们担心……”
“有什么担心的,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艾冰打断母亲的话。她心里还在难受,奶奶的身影仍在她脑海里转悠。
奶奶死后三个多月,艾冰才收到死讯。她立即给无锡的大伯寄去200元钱,用于奶奶修坟,这是她表达对奶奶歉疚的唯一办法。
“世上没有后悔药吃。”艾母没好气说:“袁主任一片好心给你介绍对象,我们也想把你调到身边,如果这次拒绝了袁主任,以后他再也不会搭理我们。”
“我的事不用袁主任管,也不用你们管。”艾冰赌气说。
“那好,你就在新疆呆一辈子吧,我们用不着你养老送终。”艾母生气一甩手,将一个刚包好的饺子狠狠摔在艾冰面前。
“啪!”饺子摔破了,油乎乎的饺子馅弄脏了擀面板。
“砰!”艾冰将擀面杖重重放在面板上,“不擀了!”说完手也不洗,转身回到自己的卧室,“嘭!”的一声,将门重重关上,震得天花板直掉白灰。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屋子里,艾冰坐在床上,妈妈的哭泣声从门缝传进来。
“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欺负我?儿子没了,女儿也不听话,我的命咋就这么苦……” 艾母泣不成声。
“丫头不懂事,别和她生气,她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艾父在安抚老伴。
“儿子不死就好了,我宁愿让丫头离开我们,真不该让艾华去无锡的。……艾华,我的儿,回来吧,我想你,听见了吗?艾华,艾华,妈妈叫你……”艾母的哽咽变成了嚎啕。
艾冰听着母亲一声声呼喊哥哥的名字,心痛如刀绞。
1968年年底,人民日报用大红版面刊登出毛主席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之后全国各城镇立刻掀起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热潮,当时的政策是每家只允许留一个孩子。艾冰还在上小学,哥哥艾华刚初中毕业,父母只好送哥哥下乡。
哥哥提出一个要求,要下乡就回无锡老家的乡下,因为那里有大米饭吃。哥哥小时候在南方吃过四年大米,到陕西后一直吃不惯粗粮,吃多了会便秘,有时候要用手抠大便。
哥哥在无锡老家只当了一年知青,后来遇到铁道兵去那里征兵。哥哥并不关心铁道兵是干啥的,他只关心一个问题。“部队有大米饭吃吗?”他问接兵的。
“当然有,一天三餐都吃大米。”接兵的说。
哥哥一听二话不说,立马报名当了铁道兵。
哥哥在四川牺牲后,母亲多次伤感说,是大米饭要了儿子的命。
艾冰永远忘不了全家人迎接哥哥遗像回家的情景,那是哥哥离家后第一次回家。
那天,母亲一看到儿子的遗像,扑过去一把将遗像抱在怀中,哭得死去活来,泣不成声:“华儿,本来想去部队看你,你说那里的路不好走,不让我去。你说你回来看我们。现在你回来了,就这样回来了,你好狠心啊……”
母亲坚持将儿子的遗像挂在自己卧室中,并将烈士证和300元抚恤金放在枕头下,谁都不让动。她说,她经常在梦中听到儿子叫妈妈的喊声。
门外的哭声渐渐小了,也许老妈哭累了。
但是艾冰却难以平静,一直泪流绵绵,坐立不安。她环顾四周,好像处处都能见到哥哥的影子,和哥哥在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时光,就像放电影似的,在她的大脑幕一一闪现:两人一起写作业,一起玩躲猫猫,一起拍纸牌,一起嗑瓜子讲故事。有一次,艾冰吃多了西瓜,半夜起床撒尿,将哥哥的鞋子当了尿壶……
艾冰站起来,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书桌的玻璃板上,那里压着一张她和哥哥小时候的照片,是在兴庆公园照的,背景是那个双层飞檐雕梁画栋的沉香亭。
哥哥身穿一套小海军服,她穿一条花连衣裙,都是妈妈亲手缝制的。哥哥和她的手里各拿着一根冰棍。当时哥哥不肯照相,妈妈买一根冰棍哄他,他把冰棍让给妹妹,妈妈只好又给他买一根……
“丫头,饺子煮好了,快出来吃吧。”艾父在外面敲门说。
艾冰踟蹰不前。出去吃饭吧,对父母的气还没有消停,不想再听他俩絮絮叨叨,烦死了。不出去吧,饺子的诱惑力实在挡不住,饺子就像小孩子身上的新衣服,只有过年才能见到。一想到饺子的香味,艾冰的胃又痉挛起来。
“哥,你说我该不该出去?”艾冰问照片上的哥哥。过去她一遇到烦心事就请教哥哥,哥哥总能给她出个好主意。
哥哥皱着小眉头,手拿着冰棍,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好像说:“随你的便。”
“哎——”艾冰失望地叹了一口气,哥哥要是活着该多好。倏然,她醍醐灌顶,为什么妈妈呼喊哥哥的名字?为什么我遇到烦心事也会想哥哥?其实哥哥没有死,他一直活在全家人心里,他是全家人的骄傲,是全家人的精神安慰,全家人最惦记最难忘的人,其实是哥哥。在这一点上,她和父母的心是相通的。
艾冰不禁同情起母亲来。哥哥的牺牲,打击最大的莫过于母亲。听父亲说,母亲经常半夜梦醒,望着哥哥的遗像发呆,一直坐到大天亮。世上没有任何药物能医治好母亲这道伤口,我岂能再给她增添一道新伤。
艾冰这么一想,立刻释怀了,告诫自己:“为了哥哥,就委曲求全这一次,不要再和父母怄气了,他们活着也不容易。”
当艾冰打开房门时,见饭桌上摆放着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是父亲下的厨,因为母亲还坐在桌旁抹泪呢,两只眼睛哭得红红的。
艾父将一双筷子递给艾冰:“快趁热吃。”
艾冰接过筷子,递给母亲,故作轻松说:“妈,一起吃吧。”她想缓和一下饭桌上的紧张气氛。
艾母不接筷子,板着脸,还在生女儿的气。
艾父说:“都别生气了,快吃饭吧,吃完了我还要上班。”
“上什么班,袁主任不是给你开病假单吗?你也不听话,气死我了!”艾母去找来那张病假单,气冲冲塞进老伴的衣袋里。然后坐到一边,仍不肯动筷子。
艾冰看得出来,母亲是和自己怄气。好汉做事好汉当,为了缓解饭桌上的紧张气氛,她主动说:“对了,忘了告诉你们一件事。”
“什么事?”艾父问。艾母也竖起耳朵偷听。
“我和章医生已经约好了,这个星期天,跟他去临潼玩。”艾冰说。
“死丫头,怎么不早说。”艾母转怒为喜,用衣袖抹去腮边的泪珠。
“你们怎么去呀?”艾父关心问。
“章医生说,他家是47军的,有车来接我们,让我去二院等。”艾冰说。
“什么,章医生有车来接你?原来他是高干子弟。”艾母喜出望外。
“丫头,你不是开玩笑吧。”艾父则半信半疑。
“信不信,星期天就知道了。”艾冰说。
“我信,我就知道,我家的丫头有这个福气。”艾母的脸乐得似一朵盛开的菊花。
艾冰见老妈已经消了气,伸出筷子夹起一个热饺子:“你们不吃我先吃了,我饿了。”说着将饺子在盛有陈醋香油蒜末的小碟里蘸了一下,然后狼吞虎咽。
艾母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放进一只空碗里,说:“儿子,这是猪肉韭菜馅的,你最爱吃的。”
艾冰这才注意到,饭桌上摆着四只饭碗和四双筷子。
艾冰眼圈一热,心里发酸。是啊,好久没有和哥哥同桌吃饭了。她也夹起一个饺子,放入哥哥的碗里,哽咽说:“哥,这饺子是爸、妈、我、一起包的,可好吃了。”
艾父什么都没说,也默默夹起一个饺子,放入儿子的碗里。
第二十四章
(第二十四章)
星期天,艾冰起床时,发现床边摆放着烫得平整的军装。她知道,母亲昨夜一定没有睡好。
昨晚临睡前,艾母翻箱倒柜,却找不到一套合适的衣服给女儿穿。艾冰告诉母亲不要忙乎了,章医生让她穿军装外出,并答应帮她找一顶军帽。
艾母不敢怠慢,连夜为女儿订好领章,并将皱巴巴的军装烫得如同商店买回来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