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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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所以，我们就快要失去她了……我们已经失去三哥了，我不想……再失去她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按照现在的形式，龟田靖那个老鬼下一步应该就是举荐我千代家去对抗源家。但是大哥肯定不会让她上战场的，这也许是一件好事。
可是，哥哥，你不记得了吗？五年前的那一场雪……
是啊，和今年的雪一样……满世界都是静的……
御风起身，退后一步，像是失去了力气一样地靠在马背上，人和马呼出的白气有些模糊了他的面容。风回也牵起自己的马，站在一边，什么都没有说。
接下来，什么都别说，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天黑之前，我会和你一起回去的。
******
“喀哒”——“啪”——“喀哒”。
刀如银龙一般出鞘，一捆大腿粗细的因训练用而扎起，有壮汉那么高的稻草，就被濯风削去了顶端。而端口的位置正好在人的咽喉部位。刀回鞘，然后，再出鞘——
“喀哒”——“啪啪”——“喀哒”。
两截等宽的稻草自倾斜的端口滑落。濯风又是收刀回鞘，再次摆出居合斩的起手式。而走廊上响起的凌乱的脚步声，让他的耳朵动了一下。
“喀哒”——“啪”——“喀哒”
濯风哥哥？！终于找到你了！
她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在自己的室外道场上。
又是一截稻草下落，现在草柱的高度正好比雪离的眼睛低一些。隔着整齐的断口，那个高度让雪离能清晰地看见濯风方才因为动作的迅捷而甩落的晶亮的汗水。
“喀哒”——“啪”——“喀哒”
濯风像是没听见她的呼喊一样，甚至连眼睛都没抬一下。而这一次的断口，是在她咽喉的高度。雪离着实一惊，方才因为奔跑着在整个千代家找人而留下的汗水瞬间变冷，自脸颊滑下时，还带走了她身上的热度。她能感觉寒气从骨脊里侵袭而出。寒风中，雪离结结实实地抖了一下。这就是濯风哥哥发怒时的样子吗？好可怕……难怪承风哥哥担心他！
此时，濯风的眼睛冷得像寒冰，却带着狼的杀意，身体迅猛得像豹子，刀利落得只留下出鞘时的寒光。那寒光就像是那个纯白的世界之中的光。只有白色，却白得让人心悸！
濯风哥哥，你停下吧！
“喀哒”——“啪”——“喀哒”
断口的位置移到了她的心脏处。雪离的心猛地抽痛起来，疼痛让她不得不捂住心口。
最近好像总是有这种症状……难道是……
濯风依旧没有看雪离，抡起腿来，“啪”的一脚踹开对他而言已经嫌矮了的草垛。声音大得让雪离合着冷风再次瑟缩了一下。这一脚踹得可不轻，他自己难道不疼吗？雪离的视线有些心疼地落在濯风放下时明显有些不稳的脚上，然后顺着他走远，还有稻草滚开的方向，她的视线又是一滞，旁边还有几十捆被削去上端的稻草，其中有不少上面已经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而更远的地方还有好几个草垛，旁边密密麻麻地像蛇一般蜿蜒着的，胡乱扯成一段一段的绳子。天啊，他还打算继续这样多久啊！原来御风哥哥还不是这个家里最疯狂的人！因为他的疯狂只是让人担心，而濯风的疯狂却令人恐惧！
濯风似乎是为了再扎几捆稻草出来，所以也不收刀，就这样提着明晃晃的白刃，自雪离面前走过。他脚下的雪被踩得“嘎吱”地响，雪离竟觉得他是踩在了自己的心口上——那里疼得厉害……濯风每走一步，心脏就疼一下……恍惚间，她冲上前去，死死地抓住他握着刀的那支胳臂——
够了！已经够了！别再这样折磨自己了！难道这样做就能让沐风哥哥复生吗？
放开我！
濯风猛一挥手，却一下子没能将雪离甩开，一怒之下他不由得将力气更加大了几分——
你不可以这样！这个家需要你！
雪离尖叫着嘶吼道，而这种声音像是受伤的小兽发出来的。
雪离是终于被甩开了，可濯风却停在了原地，森冷的眼睛望向不断降雪的苍白色天空。他又何尝不知道！可是，现在他无法冷静下来！他若是不冷静就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所以他必须做什么发泄一下！然后履行他千代家第二家长的责任！可是，他发现自己竟然越发泄就越是愤怒！现在，还有这个说着他清楚但不愿听的话的妹妹——只有这一次，他是多么地希望自己能像四弟一样跑远，可是背负着责任和整个千代家的他没有办法逃离！他带着怒意和无尽悲伤的眼眸扫向说这句话的人，想说什么却兀然怔住——
雪离？！你怎么……
现在的雪离一身的雪，衣角上还有泥污和一点点的血迹，而左上臂的衣袖上更是有一道切口，不仅割断了好几层衣料，还在她白皙的胳臂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听到他的问话，雪离一惊，边摇着头就边往后退，还把左臂往身后藏，可她的这一举动却更加说明了真相。
是我不好……刚才跑得太快了，滑了几……滑了一跤，没什么的。
那么，这里的伤，也是……滑跤所致吗？
濯风撩起雪离那因为垂落和摇头而挡住手臂上血痕的一缕墨黑色发丝，望着她的伤口，道。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因为他现在正满眼自责！他竟然伤到了自己的妹妹！
濯风哥哥，你……没事了么？
雪离靠近他，仰头望着濯风，墨黑色的眼睛里像是有一潭深泉在静静地流淌。那样关切的眼神……可明明受伤的人，是她……濯风无意再隐藏自己的情感，墨一样浓的悲伤自他的体内蔓延而出。望着她时，余光里注意到她捂着心口的手，他眼神一凛，伸手扶住她的肩膀，问道——
不舒服吗？
和承风哥哥一样的问句，虽然少了几分关切的意味，可是眼神里的情意却是一样的……
嗯。很想哭，可是，没有眼泪。
疼痛逐渐消退，雪离捂着痛处的手缓缓放下，然后再上前一步，额头靠在了濯风的肩膀上。一直因为紧张而没有放松的肩膀也松垮了下来。濯风怔了一下，却没有后退，任她靠着。手缓缓地，缓缓地，抚上她墨黑色的头发。非常顺滑的感觉，就像是丝绸绕在指间一样……
过了一会儿，濯风推开雪离——
你需要疗伤。
濯风抚摸雪离的发丝的手转而牵起了她的手，雪离任他牵着，然后再次踏进了他的房间。
******
作者有话要说：
、残雪？雪落（七）
还有哪里有伤吗？
濯风包扎好雪离受伤的小腿，又仔细地从上至下地看了她一遍后，不放心地问道。
雪离摇摇头，视线还是没有离开自进房间以后就一直盯着的火盆。那里的炭火已经烧得比较旺了。明黄的火光让她已经有一些病态的苍白的脸看起来红润了一些。
濯风皱眉，动作极轻却不容拒绝地扳过她的下巴，迫使她看着自己——
不舒服？
望了濯风一眼，雪离低头，避开他的手，然后还是摇摇头。就算是不舒服，也不可能被查出任何病症的。如果她所料不错，恐怕这在心口的疼痛就是……
你……有些冷。
见她不说话，濯风又说道。
嗯。
去休息吧。
不。我不要一个人呆着。那样……更冷。
雪离依旧看着炭火说道。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脸来，也不知是不是被炭火的烟给熏的，她的眼眶有些红，眼角终于有了泪光。
濯风哥哥，你已经没事了，对吧？
原来，他让她如此担心。濯风的心里泛起一股内疚，再次摸摸她的头发。不知怎么的，他的指尖已经开始留恋这种在她的发丝上停留的感觉了。
嗯。
承风哥哥让你明天去见他，商讨千代家女眷和老人暗中转移的事情。
明天？的确，大哥也是该好好休息一下。濯风点头，表示他记住了。因为他知道，雪离想说的并不是这一句。她望着他的眼睛已经表明了她的意思。
濯风哥哥，你，不哭吗？
濯风略有些惊讶于她的问题，愣了一下，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没有关系的。我知道的，你也需要驱散悲伤的。
雪离跪坐而起，转而靠坐在濯风身边，双手抚上他的脸。而她的脸颊上，眼泪已经开始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滑落。这是濯风第二次看见她哭。比起第一次，她的悲伤已经无法遮掩。而她的手如他方才触到的下巴一样，有一些凉。就像是脆弱的初雪的凉。
如果你已经忘了流泪，那么，现在，我可以流泪了。就让我替你哭吧。我知道，你也很痛苦的，不要这样压抑自己呀，我和大哥，还有大家，都很担心的。有时候，有无法忍受的心痛，却只能一个人快要崩溃地承受，不喊叫，不哭泣，简直就像是一种惩罚啊……
雪离声音嘶哑，还没有说完就钻进濯风的怀里，额头再次抵住他的肩窝，双手环住他的脖子。而他有些失措，指间余留缠绕的，是她冰凉滑溜的墨黑色发丝。她那也是微凉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原来，她是一直在寻找一个可以依靠着哭泣的肩膀。方才她无法流泪，是因为大哥病倒，而他不知去向，千代家的支柱相继几乎瘫倒，因而她找不到依靠吗？
原来，她是知道的，他其实不是没有眼泪的人，只是他无法在人前流泪而已。不过现在，等濯风发觉自己的眼睛已经湿润的时候，脸颊上已是一片温热。而趴在他的胸口的雪离已经从沉默无声地哭泣转为泣不成声，瘦削的肩膀配合着她几乎喘不过气的呼吸，不断地耸起，落下。离得近了，他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如雪落梅花一般的芳香。
默默地，他将下巴搁在了她的肩膀上，双手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拍抚着她同样颤抖的背脊。于是，过了一会儿，与她沁凉的眼泪完全相反的灼热，熨烫了她的肩头。而雪离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环得更紧，头埋得更深。
心口，又在疼……
******
京都这一年的第一场落雪持续了很长时间，其间断断续续地下了有七天之久。就像是天也在默默地在为沐风送行一般。而于雪停的那一日，宫里穿御旨过来，命千代承风为上将军，千代御风为副将军，与藤原家残军，古方家新编军合为一束，率领这三路大军，迎战源家军。
千代家，主厅，气氛凝重。
濯风，你随我一同前往。
是，大哥。
风回，你……
回儿和我一起呆在这里。
雪离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紧接着主厅原本紧闭的门就被拉开，那个又瘦了几分的身影缓步走进。又长了几分的墨黑色发丝飘逸在她的身后。她走进的时候，带来了房间外的寒风和混在其中的白雪。主厅里本就不太明亮的烛光再次黯淡了一些。
雪离姐，我已经行了成年礼，不是小孩子了，况且作为千代家的男子……
风回皱眉，第一次以男性而非弟弟的身份对雪离说道。
我没有把你当小孩子。从你第一次叫我‘雪离姐’而非‘雪离姐姐’的时候，我就知道你长大了。可是，这里需要你。千代家女眷喝老人的过几天的转移，只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你们会带走所有的男丁，到时候若是有龟田的家军过来，那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雪离的前半句是对着风回说的，而到了后半句时却转向承风，认真地道。
承风沉默，雪离的确说得有理。可是，为什么她指名要留下风回呢？以他对雪离的了解，她不是那种不会计划的人。况且家中武艺与风回相当，可以抵挡龟田靖的那支靠人海战术的杂牌家军的人也有好几个，可是为什么她专门只要求风回留下呢？这其中恐怕另有缘由……
大哥，我想去战场。
风回知道自己说不过雪离，转头对着承风请求道。
回儿，留下，陪着我。
雪离再次望向风回，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点恳求。
风回差异地望向自己唯一的姐姐。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对他说话。他忽然想起几天前御风在仙缘山上对他说的话，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犹豫许久，最终还是点点头。
而承风最终在找到雪离，并问清楚为什么只留下风回一人之前，就率兵出发了。
******
几十天后，京都大雪之日。现在虽是快接近正午，可天穹像是没了气力，只露出如早晨朝霞刚散时的苍白的颜色。雪离和风回就坐在两人房间的走廊上，一人靠着一根廊柱，中间放着一个小木食桌，面对着面，喝着温过的，还飘着白雾的清酒。那白雾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雪花像是沉浮在海里的细碎的水藻，在空中随着寒风恣意飘荡，洋洋洒洒地落下，速度并不快，可是铺天盖地的气势却让人观之无言。时不时的，会有雪花飘进他们的杯盏之中，雪离会微微笑着将混了化了雪的酒饮下，而风回则是注视着酒杯，沉默不语。
现在千代家邸已经空了，除了他们二人，所有的人都已经被秘密地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其间的确遇到了一些麻烦，不过待风回出手后，事情就顺利地解决了。
雪离姐，你……是不是知道？
风回最终还是问道，而雪离自然清楚他在说什么。
是啊，我知道。得了这样的重症，你竟然还瞒着我们这么久。
雪离仰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