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流光-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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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清猛拍桌子,哈哈大笑:“这酒还真够劲!真够辣!痛快!来,我再敬你们一杯!”话毕,手还没够着酒坛,忽然头一仰,重重倒下地去。
“怎么,才刚开始喝,清郡王就不行了?”尹君睿面色潮红,摇摇晃晃地朝司马容举杯:“容大公子,看来到最后,还是你我之间分高下。”
司马容仰头,一杯到底。
“妙极妙极。”尹君睿拊掌笑道:“常闻容大公子千杯难醉,本宫一直不信,如今总算信了。”
“太子酒量也不一般”,司马容以指节抵住额头:“能叫微臣薄醉的,至今唯有太子一人而已。”
尹君睿低低一笑:“如此说来,你我若不作对手,岂非太过可惜?”说罢往椅背一靠,再无声息。
司马容星眸半掩,干净修长的手指紧握杯沿,在灯火下反射出一种透明的苍白。他抬头,怔仲望向窗外夜幕,半响,静静地笑了。
那是一种,孤独的,寂寞的,冷清的笑。
那是一种,让人心中徒然涌起悲伤的笑。
我不由握住了他的手。他一呆,回过神来望着我,眼底渐渐涌现一片怜惜,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庞,良久低低一叹。
晚风拂如过客,撩起我的乌发,遮住我的眼,他的表情,刹那再也瞧不真切,只隐隐闻得竹筷击碗之声。他的嗓音,低沉而清润:
“浩浩愁,茫茫劫,短歌终,明月缺,求之无求,死之无恋,红尘世事,莫若笑忘,却是难了,却是难了。”
那一句‘却是难了’,低柔悱恻,百转千回。
我半合眼,听着他反反复复地念,终渐渐睡去。
迷迷蒙蒙之间,仿佛有两片温暖的唇覆上了我的脸。
忽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灌满喉头,我被呛住,想吐,却被那两片唇死死封住,硬逼着我吞下去。
我睁不开眼,只觉得身子很冷很冷,但喉中的液体却滚烫地惊人,自胸肺至丹田,似要将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
我惶恐万分,不禁浑身颤抖,有人将我搂入怀中,以掌对掌,贴住了我的掌心。
暖流自掌心一点点涌入,一种很安心的感觉慢慢扩散,我忽然不怕了,安静依偎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沉沉睡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猛烈的咳嗽声传来,很低很压抑却仍然撕心裂肺,仿佛隐忍了极大的痛苦。接着,我的脸上沾到一滴雨水。
我费力地撑开眼帘,身子极其疲倦,就连抬手也是软绵绵地。
星辰仿佛只余指尖寸许,天色湛蓝如宝石,晴空明月弯弯如画。
哪来的雨水?又一滴落下。伸手去抹,却惊见洁白手指上沾染的是触目惊心的红。
血?
我慌乱抬头,才看见抱着我的他。
俊逸的眉,挺秀的鼻,清玉般的眸子,永远温柔和煦的微笑。
他柔声道:“吵醒你了?”
我伸手,颤抖地抚上他淌血的嘴角,鼻子一酸,怔怔落泪。
“儇儿。。。”
我哽咽道:“竟以内功逼出蛊毒。。。你。。。你不想活了么?”
他笑着哄我:“哪有那么严重,我不是好好的么。”
我气急:“你手的内伤,至少需调养十年以上。。。你知道么?”
“再如何,也总比你继续吃蛊药来得强。”他从我的腰际解下一只锦囊,将其中装的药丸尽数扔下地去:“你可知,那蛊药虽可延缓毒性发作,却也是另一种蛊毒,以毒攻毒,治标不治本,长期服用必损伤人体,淤赛经络,轻则武功尽失,重则终身残废。。。”
我浑身一震,缓缓道:“在那之前,我会得到解药。”
“解药?”他摇头苦笑:“你中的蛊毒乃西陵蛊术秘技无色蛊虫。据我所知唯一解毒之法,便是以内功逼毒。当然,亦需要施蛊者的血。”
“施蛊者的血?”
“唯有施蛊者的血才能令蛊虫沉睡,从而才有机会逼出蛊毒。”
我一惊:“你杀了华清?”
“还没到时候。”他的声音蓦地渗入一丝冷冽:“这次,我只要了他的血,没要他的命。”
“你都知道了。”我看着他:“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这么傻?他就等着你出手,好将你除之而后快。”
他看着我,淡淡地笑了:“你不理我,疏远我,我可以忍,但你一定得好好地活着。。。你难道不知,我将你的性命看地比自己的还重要?!”
我狠狠咬唇:“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不用我管,我却不能眼睁睁看你受罪。”他蹙眉,目光中颇含了几分责怪:“你这个傻丫头,一个人吃尽苦头却从不肯对我吐露半字,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我心中一痛,泪水涌上来,又强忍着压下。
“儇儿。。。”
我转过话题:“那坛天泉明酒尝者奇怪,只一口就能叫人昏昏欲睡,你做了手脚?”
他摇头道:“天泉明酒是极烈的酒,越陈越烈。二十年陈,哪是普通人所能承受。他们见我喝了,以为没事,便跟着喝了,孰不知,像他们那样是喝不得的。”
“你又如何能喝得?”
“我研得天泉明酒的秘方”,他浅笑:“一直喝惯了,便不容易醉。”
我颔首:“所以,你的‘千杯难醉’便是这么来的。”
“谁要‘千杯难醉’,能醉为何不醉。”他苦笑不已:“想醉,却怎么也最不了。当真连糊涂一刻都不能够了。”
我忍不住叹道:“可你每一次装醉,却总能骗到我。”
“你又何尝不骗我。”他望着我,缓缓道:“一直说心里再没有我,一直不肯跟我走,对别人都是好,嘟嘟对我最无情。。。有很多很多次,我也差点被你骗到了。你骗我,骗得更狠。”
我的泪,悄悄滴落在衣襟上。
“我曾经对自己说,一辈子都不要放你走,哪怕被你怨怼。。。可是现在。。。可是现在。。。”
他的微笑忽然朦胧飘渺地恍若镜花水月:
“我怕,我未必能再护你了。。。”
我惊惶抬头,那一抹痛,刹那灼伤了我的眼。
温暖的唇瓣落了下来,唇齿纠葛,激烈缠绵。
他抱我抱地那样紧,好似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拥抱。
63、决裂
萧索的风,伴着寒冷而凌厉的银光,刹那破空而至。
平地惊雷,卷起千堆雪。
司马容衣袂纷飞,长袖飘飘,搂着我一跃而起。
那一抹微笑,清晰倒映在剑尖上,只离胸膛一寸光景。
他叫我不要怕。
耳边闻得一声低喝:
“起。”
瞬间,他身子一倾,带我整个斜斜地飞了出去,直落直至十丈之外。
孰料,脚跟尚未站稳,眼前又是金光一闪,只见一枚张牙舞爪的齿轮急速飞舞,正呼啸着迎面扑来。
他蹙眉,倒退一步,捂住胸膛咳出一缕血丝。显然方才惊险一避,又加重了内伤。
我心急如焚:“你快走,别管我了。”
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是可以逃地掉的。
他却不放手,只一味朝我微笑:“傻丫头。”
刺耳的鸣叫,刺目的凶光,眼看就要割上他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他护住我的脸面,竟伸手去挡。
我不顾一切地扑了出去。
他大惊失色,忙搂着我滚倒在地,利刃割破了她的衣衫,鲜血刹那涌出,喷在我的脸上,滚烫滚烫。
我强忍泪水,即刻撕了裙角替他包扎伤口,抬眼间,瞥见方才空地处,两个少女仗剑而立一摸一样的面孔,一摸一样的装扮,唯一不同处便是其中一名眼角稍稍吊翘。
“凝雪凝霜。”我脱口低呼。
“姐姐还记得她们么。”华清从树后转了出来,手中一柄金边折扇,扇沿镶着一排闪闪发亮的金刀利齿。
那折扇,竟是他杀人的工具。
“华清。。。”我一震,担忧地看向司马容,司马容却是面不改色,朗笑道:“西陵的‘一剑式’,果然名不虚传。”
“容大公子好眼光”,华清倚着树干悠悠道:“不过,他们使地剑法尚无资格被称为‘一剑式’,至多形似六七分罢了。”
“哦?”
“西陵‘一剑式’唯许流传于皇家直系血脉。”华清手指轻弹:“若非皇表姐怜惜我体弱多病私下授受。我原本也是没有资格学的。”
司马容颔首:“六七分相似就已如此厉害,真正‘一剑式’之凌厉狠辣可想而知。方才在下侥幸避过,实已尽全力。”
“容大公子过谦。”华清眯眯眼:“那两个剑婢虽只略懂皮毛,但双剑合璧之下从未有人存活,公子身受内伤仍能避过。。。若换作平时,恐她俩早已作了鬼。”
“避过了她俩却还是避不过清郡王的暗器”,司马容淡淡一笑:“始终棋差一招了。”
“公子若非为救姐姐,清儿这点雕虫小技还能伤地了你?”华清看向我,幽幽叹口气:“好姐姐,你真福气,无论什么时候,总有人肯挺身就你性命。”
我狠狠瞪他:“趁人之危,卑鄙小人。”
华清不以为意:“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容大公子,您说可是?”
司马容微笑:“在下虽算不得一个好人,却也不敢与清郡王相提并论。”
“是么?”华清收起金边折扇走到我们跟前:“清儿,却一直想与容大公子好好较量一番。”
司马容‘哦’了一声。
“我倒底好奇,皇表姐究竟看上你什么?”华清居高临下盯住司马容,似笑非笑:“此时此刻,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容大公子还不是我赫连华清的阶下囚。”
司马容失笑:“怎么,我已是你的阶下囚?”
“难道不是么?”华清挑眉,折扇一横,搁在司马容的颈上:“除非,你能抵住我的‘一剑式’。”
“住手!”我喝道:“你不能杀他!”
“哦?我为何不能杀他?”华清瞟我一眼,嗔道:“当然,若姐姐肯以身相许,从此与容大公子断绝往来。。。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司马容搂着我的手紧了紧,含笑道:“恐怕清郡王晚了一步,儇儿方才已答愚我为妻。”
我一怔,华清也怔住,又立马笑道:“这荒郊野外的,既无高堂准允亦无媒妁之言,算得什么礼数?”
“苍天为证,星月为鉴”,司马容一字一顿道:“儇儿一日是我妻,终身是我妻。清郡王若还顾及自己身份,便应好自为知。”
“难为皇表姐待你痴心一片,你却背着她与别人私定终身。”华清沉下脸:“你这种人,沽名钓誉,虚有其表,根本配不上皇表姐。”
“难道你就配地上她么?”我看着华清冷笑道:“你留在她身边,也不过是为了西陵王座。”
华清目光一闪:“姐姐说地远了。我哪来这个福分呢?我又不像容大公子那么本事,能把皇表姐的心揪地牢牢的吃地死死的,就算明知你爱的是别人,却还跟个傻瓜似的以为能改变你的心意。。。只可惜,公子心之所大,又岂是一个小小西陵所能满足的?”华清歪着脑袋,微微笑:“公子的心,可比我打多了。”
司马容的脸色依旧淡淡地:“哦,是么?”
“清儿一直不懂,姐姐为何始终不肯跟了容大公子去”,华清瞄了司马容一眼,转向我:“姐姐之用心良苦,事到如今清儿总算也慢慢明白了。”
我震了震,抬头盯住华清,他琉璃般的双眸在黑夜之下透明地妖异。
“就因为,姐姐懂得,容大公子的这份心。”
司马容闻言一怔,面孔微微苍白。
“没想到”,华清凝视我,低低一叹:“你心中的人,始终是他。”
我心中涌上几分苦涩:“这话,从你赫连华清的嘴里蹦出来,当真大煞风景。”
华清似笑非笑:“容大公子,得一红颜知己如此,实该死而无憾了罢。”
“慢着!”我挡在司马容面前,沉声道:“你若还想要宝图,就不能伤他性命!”
“只要他死了,你就是我的。”华清微笑道:“姐姐还不知我的能耐么?我起码有九十九种方法可以叫姐姐乖乖听话。。。在迷城,姐姐已领教了其中一种,试问滋味如何?”
我蓦地想起他那只淫毒的手,恨声道:“我宁可死!”
“想死,容易,怕的是相似而不能。”华清慢慢地道:“姐姐放一百个心,清儿必定好生照顾姐姐。至于你,容大公子,姐姐由我爱惜,你也可以瞑目了。至于公子的宏愿。。。”华清意味深长地看了司马容一眼:“我一定会代你完成的。”
“儇儿交你照顾?”,司马容冷冷道:“那是糟蹋她。”
“公子怎这么说话,真叫人不爱听。”华清皱眉:“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公子当祝福我与姐姐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司马容看着华清:“你就那么有把握杀我么?”
华清笃定道:“我何需亲自动手。对付现在的你,凝雪凝霜就已足够。”
“哦?”司马容淡淡道:“那她们怎还不过来?”
华清一愣,回身去瞧,刹那,司马容衣袖一扬,疾如闪电直击华清胸膛!
华清反应快,背着身拍出一掌,但闻双掌相接,‘嘭’一声,华清倒退十步,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