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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颜倾天下-第3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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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点灯,殿中那些富丽堂皇的摆设在地上落成一团团灰墨色的影子,狰狞地纠缠在一起,长夜无月亦无星,唯有积雪上的反光漏进来。
    尚在守孝期间,通体缟素未曾除下。她背对着我,伶俜地站着。下颌尖尖,半边侧脸让溟漾的暗色渲染得如虚如幻。纤细清瘦的身量如崖底幽花,仿若一缕微风就能吹折单薄无力的茎秆。但她站在那里,偏偏纹丝不动,就连衣袍上细微的褶皱都无。
    我驻足良久,朝前迈了一步。紫嫣眼角余光一侧,泠然道:“你不要过来。”她的话意柔柔澹澹,不是严厉生硬的口气,却透出冷漠,淡倦。
    我一怔,刚刚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我站在她身后三尺远的地方,从背影看击,她的肩膀似乎轻微地颤动,如是在极力克制着,呜咽如风间碎笛的声音白喉间溢出,却紧咬着唇不让我听见。
    这样彼此不知沉默了多久,她朝前走去。自始至终,她一直背对着我,离去时将背脊挺得笔直,长长的群裾蜿蜒地拖在身后犹如风凰羽翎,骄傲的姿态,高华的气质,不见丝毫的狼狈。
    就在她离去的那刻,我看到一点晶亮的光芒从她垂落的云袖间落了下来,宛若坠落的小小流星。我走上前将它拣起,原来是一颗仅有指甲般太小的珍珠,润白光泽,极普通,看色泽和形状都不见得有多贵重,而且表面粗糙,颜色带些黯黄,应该是经年旧物了,握在手心里有温温的触感,如是被人的体温捂热了。
    我心间微诧,方才我看得清清楚楚,这颗珍珠是紫嫣遗落的。紫嫣向来食必精,器必工,她怎么会随身带着这样一颗不起眼的珠子。我将珠子拈在指尖端详,看到两侧穿了孔,大概先前是用作衣裳扣子,或是束发的珠子。
    发珠,我脑中激灵地闪过光亮。
    蒙晦沉湮的回忆霎时被撬开一道缝,那时她尚是娇蛮任性的小女子,调皮地朝着对面屋顶上的鹞鹰做拉弓的动作,被激怒的鹰冷不防化作白影俯冲下来,尖喙啄落了她束发的一颗珍珠。
    “这是谁家的鹰,这般不好好调教!”她嗔怒道,乱了的青丝幽婉如瀑地披在肩上。
    “我家的鹰有冒犯姑娘的地方,请姑娘原谅。”
    在众人面前失了姑娘家矜贵的面子,她不依不饶道:“这扁毛畜生也太凶猛了。”
    鹞鹰的主人依然笑得温文尔雅,“定是姑娘作了什么激怒了它,否则它不会这样无礼的。”
    我的心思豁然明朗,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不觉间我轻轻叹息,紧紧地摆住那颗珍珠,攥得太紧,圆润的珠子如棱角分明的石子般硌得掌心有些痛。
    三日后就是新皇的登基太典,但是皓儿仍旧不愿意接受皇位,他成天大吵太闹,执意喊着要他的父皇,还将内务府进去的龙袍全部剪破。皓儿身边的宫人都胆颤心惊地伺候着,小心翼翼地秉承着昭慧太后的意思,绝不可在登基之前出一点的纰漏。
    对于皓儿,软语安抚,婉言哄慰部不奏效,紫嫣索性是硬了心肠,下令将皓儿禁足在寝宫中,不到登基的那日就不准踏出半步。皓儿的性格像极了紫嫣,刚烈,倔强,外部越是压迫,就越不肯屈服低头。他现在摆明是同紫嫣杠上了。紫嫣将他软禁起来,他就绝食反抗,不管是谁来劝,他就是水米不进。
    众人眼下一个个忧急如焚,皓儿毕竟是年幼稚子,要是这样下去,柔弱的身子哪里吃得消,肯定熬不到登基的那日就拖垮了。
    今晨就有太监来回禀,说是皓儿一整日未进食,兼之情绪起伏,体力消耗过大。早上竟昏了过去,好几名宫人七手八脚地撬开牙关灌了白粥,才好了过来。
    听到这消息,紫嫣是亲娘,心痛如绞自然要数倍于旁人,同时,对于皓儿的犟脾气亦是恨得牙痒痒。尽管这般,她在人前依然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自顾着冷声冷气地道:“真是哀家的好儿子,居然敢用这种方式来要挟哀家!你们都昕着,就让他绝食,谁也不许去劝!人人都道富贵里长成的孩子不知道天高地厚,现在正好给他尝尝厉害,吃点苦头,若是这一次依了他,日后还不晓得会有多无法无天!”
    元君与扶乩同为姽婳,见到这样的情况,她们俱是无奈,扶乩不禁摇头,苦笑道;“母亲的脾性硬,儿子的脾性也硬,像两块硬石头撞在一起,谁都不肯让步。皓儿的身体撑不过几天,琅儇现在的情绪又极不稳定,一触即发,这可如何是好?”
    元君看着我,闲闲地交握十指,随意地搁在颌下,颇带着一丝玩味道:“幸好当年你没有听从姥姥的话嫁给萧隐。否则的话,高奕槿娶了琅儇,将她当成你的影子;而萧隐娶了你,将你当成琅儇的影子,这岂不是世间最可笑的事?”
    元君的话漫不经心,却是透出一种说不出的犀利和清辟。
    我讪讪地笑笑,将她的话无聊地重复了一遍:“的确如此,真是世间最可笑的事。”
    不知是跟皓儿的关系日趋紧张,还是萧隐的猝死对她刺激极大,紫嫣近来的脾气越来越反复无常,猜疑心亦是益发深重起来。她视宫人为草芥刍狗,生杀予夺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且,她现在重权在握,帝都中的高氏皇亲和朝廷官员,只要稍稍露出一点可疑的迹象,她就下令将其逮捕入狱,甚至不由分说地处死。其中丞相李生赫就因与湘王来往过密,疑其意图不轨,落得满门抄斩的罪名。在昭慧太后铁腕冰容的统治之下,现在的帝都城,正是风雨如晦的时候,说是人人自危,丝毫都不为过。
    深冬寒气至,北风何惨栗。
    这皇宫中,灵犀已死,良妃已死,皇长子高舒皦已死,从宫外寻回的那位皇子亦是因坠马而意外身亡。昔日的眼中钉,肉中刺逐一拔除,这一场手段凌厉的乭后算账,接下来又要轮到谁了?
    我仰首,青郁沉沉的天幕间或飘着细雪,宛若无数阴灵舒展着虚无的翅膀,恍恍惚惚地飞向邈远而未知的空间。
    环翠宫,正是紫嫣的侄女,毓妃林衡初所居的宫殿。
    当我和紫嫣进到宫中的时候,着实大大地惊了一大跳。毓妃身上仅穿着一条轻薄的玉黄色洒银丝长裙,宝髻松挽,珠钗轻摇,粉面凝露,杏眼微饧,正与三四名体型健壮的男子言欢饮酒。她旁若无人地拈着酒撙,美靥如花地在男子间游走,如到了动情处,就娇笺不止,衣襟肆意地敞开着,露出一痕肤色姣好的雪脯和温润细腻的肩膀和手臂,毓妃神情妩媚入骨,轻挑地坐在其中一名男子的大腿上,双臂圈住对方的脖颈,樱唇晶莹浅含酒露,把酒言笑之时,衬得柔软重叠的衣衫间,曼妙的双峰若隐若显。眼前的场面,暖昧靡艳,春光满室,令人感觉像是误闯进了烟花之地。而且,其举止风骚,言辞放肆,简直与倚楼卖笑的妓女无异,看得每一个进来的人都是目瞪口呆,大为震愕。
    这种情形,要不是亲眼所见,谁都不敢相信这里居然是一名妃子的宫殿。
    看到两宫太后进来,里面的人无不是大惊失色,“噗噗通通”地跪倒在地上,我扫了他们一眼,瞧见敏妃梁沛吟竟也在环翠宫中,她倒是没有同毓妃一起厮混,现在正战战兢兢地跪着。
    毓妃故意装作看不见紫嫣,脸上露出一点天真的疑惑之色,端着酒撙娇声问道:“怎么了?你们为什么都不喝了?”她双颊晕红,如是不胜酒力,脚步虚浮,身姿摇晃,自有一种柔媚之意,犹若翩跹蛱蝶在穿花拂柳。
    紫嫣见状,眉峰不经意地拧起,声音轻慢却隐隐透着压迫,“林衡初,你这是在做什么?”
    毓妃口中惊讶地“咦”了一声,好像这时才看到了紫嫣。她将雪藕般的手臂搁在一名男子的肩上,姿势极其轻浮,咯咯笑道:“姑姑看不到么?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啊。”
    毓妃身边的男子因畏 惧“炫”“书”“网”紫嫣,早就吓得面色如土,现在看到毓妃柔曼如蛇地缠上身来,唯恐触怒紫嫣,一时间躲避不及。毓妃却是容不得他躲,也不忌讳是在人前,顾自将手臂缠得更紧了。
    紫嫣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一手栽培起来的侄女,亦是她在宫中最得力的帮手
    “你看看你现在这种样子,跟个妓女又有什么两样?”紫嫣冷哼,她看向毓妃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和嫌恶。
    “妓女?呵呵……”毓妃听到这两个字,笑得愈发花枝乱颤,她手一抖,将酒樽使劲地摔在地上,猩红的酒液霎时暴溅,洒在她玉黄色的群裾上,点点若落梅残影。
    “姑姑是在教训我么?”毓妃一改刚刚的颓委不振,神情一下子变得犀利明亮起来,眉梢眼角锋芒毕露,白玉般的眼脸飞翘着根根幽黑的睫毛,衔着一抹凛冽若冰的傲然。她就是这样,从容不迫地与她的姑姑——紫嫣对视着。
    毓妃是紫嫣亲自调教出来的人,长年带在身边,耳濡日染,她的性情跟紫嫣竟也有了几分肖似。
    “哈哈……”毓妃放肆地大笑,将缠绕在唇舌间的秀发拨到颈后,口气中含着如火药般浓烈的讥诮,“姑姑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觉得还有脸面来教训我么!”


    颜倾天下 怅望千秋一洒月7
  
    紫嫣闻言一愣,毓妃就像一头敏捷的猎豹般,死死地盯紧了紫嫣眼中一瞬而过的动容,她脸上讥诮的意味更加深刻,深刻得潜入唇畔一丝微妙的笑纹中,一面笑一面摇头道:“我的姑姑呀!您说这湘王也真是的,都到这时候了,还眼巴巴地想着鱼雁传情,他哪里知道,姑姑现在怎么还会有闲心情去理他?”
    我心道不好,侧首看紫嫣,她却依然还是一副波澜不起的样子,只是冷冷地,冷冷地看着毓妃借酒发疯。
    “湘王他确实是不识相,姑姑现在就算守了寡,也有不少人,等着姑姑去轻怜密爱呢,排队都不见得能轮得到他?”毓妃尖细着嗓音喊道,在“不少人”这三个字上刻意落重了语气。
    毓妃酒意上来了,她晃晃地扶着额角,但神色忽然变得极其认真,伸出一只指骨纤纤的手,郑重地扳起手指来,双眼笑得弯弯如细月,白牙咬着嫣红的唇瓣,益发婉媚撩人,她露出一点懵懂,说道:“姑姑,屈指算来,湘王都是您旧爱的旧爱了,要说那位名满天下的庞家大才子,才是您的旧爱啊,不过这也不算什么,说起这新欢,可就更加了不得了……”
    旁侧跪着的那些人,看到毓妃这般放纵大胆,惊惧万分,个个都是汗如雨下。
    紫嫣眸心掠过一丝愠色,森冷地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闭嘴!”
    简短至极的两个字,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令在场之人无不心惊。
    毓妃今日却像是绝意豁出去了,神情坦荡,眉目间愈加凛然无惧,她捂着胸口恣意地大笑了一阵。她抬起头时,又佯作迷惑道:“怎么了姑姑?我为什么要闭嘴,又何必闭嘴?其实跟姑姑相比,初儿不过就是学了姑姑的一点皮毛罢了,又何足道矣?”
    毓妃的字字句名刻薄如刀,蘸着主人浓郁的怨毒向紫嫣袭去。这时,她莲步轻转,柳腰纤纤,宛若蝴蝶折翅般娇柔无力地倒在一人的怀里,一取迷离的眼眸狐媚漾漾,摄人心魂,红泽的柔唇裹藏着丁香小舌半吐未吐,玉笋般的指尖划过那人的脸庞,裙衫半掩玉体,其场景当真是淫荡不堪。
    此时,紫嫣神色深凝,只是隐忍未发。
    毓妃吐息如兰,桃腮微红,眼眸顾盼流转格外的娇妍。她低垂羽睫,似是蕴着一腔盈盈欲落的委屈,“姑姑只准自己州官放火,怎么就不许初儿百姓点灯了?要想想,咱们都是女人嘛,风华正茂,可惜这绮年玉貌无人怜。姑姑耐不住寂寞,初儿怎的就能耐住寂寞了?姑姑不在意皇上是否宠爱,那么初儿呢?”
    毓妃犹嫌不足,一脉拖长了慵慵的语调说道:“姑姑自己跟人家恋奸情热的时候,怎么就不能可怜可怜初儿闺中冷清呢?”
    她的这些话说得实在过分,恋奸情热这等市井下流的言语,从她口中说出就像是再平常不过,任谁都听不入耳。
    紫嫣面容冷冽,指着林衡初厉声道:“你自己淫荡就不要硬拖上别人!”
    “淫荡?站在这里的人谁不淫荡?或者这个宫中人谁不淫荡?”毓妃顿时笑得捶胸顿足,如同昕到一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眼角都有泪水沁了出来。
    她双眼圆瞪,目光诡魅而幽森地扫过殿中的每一个人。
    “你!”她的目光从我身上剜了过去
    “你!”她又看了紫嫣。
    一直胆怯地瑟缩在旁边的敏妃,看着近乎心智失常的毓妃,眼见着事情越来越不可收拾,扑上来扯住她,“毓妃……”半旬劝阻的话还未说出,就被毓妃浑身散发的凛冽气势压倒了下去。
    “还有你……”她扬手抽了一个耳光,将碍手碍脚的敏妃远远地扇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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