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第2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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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奕槿料不到我会这样说,略略讶异。
凤凰去已久,正当今日回,自天衔瑞图,飞下十二楼。凤签上二十字的祝辞,字字清晰。当年在青阳寺,最初的相遇,是源自于凤签。后来在帝都,彻底的决裂,亦是源自凤签。这凤签看似微不足道,却如同细细的丝弦,始终贯穿着我们之间那一场错位的情缘。
我朝她浅浅笑,苍白的双靥因这一笑而绽开如雪清新。在那一瞬,我感到如释重负的快感,这一句话在心中埋藏了多少年,时至今日,终于可以说出口。
“你扪心自问,你爱的究竟是我,还是那一张凤签?”
奕槿眼神大震,看着我目眦欲裂,失声叫道:“颜颜!”
我的目光宁静如恒,在四目对视之时将平和融淡一直渡到他的眼中,说道:“你真的爱这个名为颜卿的女子么?还是因为,她是相师预言能为你命中衔来祥瑞的女子?退一步讲,如果那日手执凤签出现的是紫嫣呢?我们两人的容虢所差无几,你是否会因此而移情于她?”
“奕槿。”我淡然无惧,就这样直呼了帝王的名字,“你仔细想过么?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错了。你错了,你最初的倾心,是因为那张凤签;后来的喜 欢'炫。书。网',是因为曾经的失之交臂,或者颜卿年轻娇妩的容貌;最终强烈的爱,是因为耶历赫夺走了原本要成为你妃子的我,思而求之,求而不得,越是得不到越是弥足珍贵。”
“颜颜,不是这样的……”奕槿的神色惶恐而痛苦,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像是迷惘失措的幼童,在浓雾中四处碰撞着找不到路,他双臂死死地抱住头,想要辩解,但声音却渐渐变得低哑而微弱。
我看着他,那样的眼神显得高远而澹清,而消磨尽了任何尘世的感情,“或许,你一直以来爱的并不是我,而是自己心中想象出来的美好幻影。他们说紫嫣的相貌长得像我,也说已故的颖妃性情生得像我,外人大概都这样觉得,颜卿是本尊,紫嫣因相貌而做了我的影子,颖妃因性情而做了我的影子。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却是做了你想象中的那个人的影子。”
“颜颜,不是这样的,不是……”奕槿如是深受刺激,他想要将我拉近身边,我朝后轻轻一避,躲开了他摸索的手。他刚刚伸手来抓我时,心神受激之下用劲过猛,眼下捉了个空,近日来消瘦不少的身体险些从榻上跌落。他心知我在抵触他碰我,也不再勉强我,顾自嗓音嘶哑着喊道:“什么本尊?什么影子?你就是本尊,其他人统统是影子。我爱的人是你,是你。”
我看着他,声音中亦是激起一阵涩然,道:“我并不是本尊,你想象中的那个人才是本尊!若你是真的爱我,何来一个貌似至极的慧妃,何来一个神似至极的颖妃。现在又宠信着灵犀和静妃,凝玉的确长得有一分像我,那灵犀的性格与我又有多少相似?你这何尝不是退而求其次,再求其次?”
奕槿此时震愕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我一字一字郑重无比地说道:“你现在明白了么?我先时问你的问题,这个答案对我来说已不重要,但对你却是至关重要。”
我没有说错,这个答案对我来说不重要,但对奕槿却是至关重要。奕槿加诸在我身上的爱,究竟是真还是掺有杂质,我丝毫都不在乎,如同拂去衣袖轻邈无力的飞尘,因为这尘世间最纯粹最无瑕的完好爱情,我已在另一个人那里得到了。但对于奕槿,这个答案却是牢牢地缠绕了他半生的心魔,若得解,对他是一种解脱;若不解,他后半生依然还是要沉沦在,痛苦中,难以自拔。
“不是!”奕槿骤然高唱一声,痴痴地盯着我的脸道;“颜卿是你,我当年在青阳寺遇到手执凤签的少女也是你,无论我爱的是颜卿,还是那个手执凤签的少女,都是你啊,既然是同一个人,怎么会有区别。颜颜你在胡说,我心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想象出来的幻影,都是你,都是你……”
他脸上扬起狂颠之态,近乎是语无伦次地,眼中霎时流露出来的卑微如同在乞求般,“慧妃,颖妃,灵犀,还有静妃,你要是不喜 欢'炫。书。网',朕可以让她们统统都出宫……然后宫中就只有我们两人,朕是帝王,而你是朕独一无二的皇后。”
我漠然看着他此刻惊惶而错乱的样子,泠然说道;“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了,我错了,我当年不该凭着一时的年轻气盛,想要借助你的实力来为颜家翻案。最后我确实做到了让家族洗刷冤屈,但同时,也因此误了自己一生。”
“不是,不是,颜颜你一定在骗我。”奕槿的疯狂之意愈盛,一连串得喊道;“你当年怎么可能会不爱我?你怎么可能仅仅为了家族而来到我身边?你怎么可能像慧妃……”
那个“妃”字尚未落音,他就遽然噤声,好像再也说不下去,因为说下去的代价就是要将往日温存而美好的表象亲手撕碎。
“我和紫嫣根本就是一样的人。”我却是从从容容地将他未尽的话说完,说道:“奕槿,请你再次扪心自问,相识那么多年,你是否真正地了解我。也许在你眼中,颜卿水远都应该是那个聪颖灵透的美丽少女,你能容忍她偶尔有一点狡黠的小心思,却容忍不了她有城府和心机。”
我将唇角一勾,徐徐地绽开一个无奈而意味深长的笑容,叹道:“你不是觉得紫嫣性情狠绝么?其实我与她相比又能好到哪里,紫嫣因娉婷之事逼死了薛昱女卓,又施以毒计谋算其妹薛昱茉。可是我在北奴时,何尝不是为了失子一事而逼死绮娅王后,后间接害死了她的妹妹芙娜?紫嫣为报家门之仇而杀了薛冕,我何尝不是为了报仇而亲手杀了耶历歌珞?”
“什么?你……”奕槿猛地一怔,颤抖着抬起手指着我,话全部冻结在舌尖。
我却是缓缓地抬起手,质地轻软的衣袖无声地滑落,露出一截如雪藕般欺霜胜雪的手臂,肌肤莹白如玉,五指纤纤若葱,完美到无一丝的瑕疵,我看着自己的手,语意清冽,“你想不到吧,紫嫣好歹还是用杀手去杀人,而我却是用这只手斩下了耶历歌珞的头颅。你震惊么?当亲眼看到我在雪芙殿上接连手刃两名刺客的时候。”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他见到雪芙殿上血溅当场的一幕时,眼中的那种错愕,那种惊骇,那种难以置信。
“这就是我,真正的我,并非你想象中那个温婉善良的少女。”
我的目光凝成一线,如一枚尖尖的楔子般径直掷中了他最后的犹豫不决。我默然阖上眼,不去看他此刻的表情,但还是似乎听见有什么东西清脆地破碎的声音,带着无比的绝望,淅淅沥沥地洒落了一地,再也不会完整了。
奕槿如同被魔咒魇住,他的语调时而高扬时而低沉,尖利和喑哑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诡异地搅混在一起,面目始终木然,他重复道;“错了?原来一开始就错了?我错了?你也错了?我们都错了?”
忽然间,他倏然从榻上弹起,整个人变得莫名亢奋,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生怕我逃脱一般,原本黯渡无光的眼神,也在这时就熠熠生辉起来,带着某种无可救药的痴狂,朝我喊道;“颜颜!颜颜!既然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理会这些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有没有凤签也罢,善良也罢狠毒也罢,我都会爱你,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忍不住想笑,奕槿你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件事上这么执着,这么天真?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会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吗?心已灰,意已冷,你居然还口口声声地跟我说着重新来过。
我神情冷淡,将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硬下心肠说道:“不可能了。”
当我的手脱离他的手掌时,他的脸色霎时变作灰黯,颓败如深秋的太液池凋尽的一拢残荷。
我静静地等着,过了片刻,他如是恢复到平日的样子,面朝里坐着,留给我一个孤峭消瘦的背影,声音冷漠而空洞地撂下一句话,“你想去看皓儿,就去罢。”
颜倾天下 就中与君心莫逆3
我从太极宫中走出,感到心神空空落落,但内心深处却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释然。我与奕槿之间长达十余年的情错纠葛,终于能在今日做一个了结。所有话都已经说尽,所有的困惑也都寻找到了残忍的真相。从此之后,我与奕槿之间再无话可说,但是我们的身份依然还是大胤皇朝最尊贵的帝后,若是这样的相伴到老,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在得到奕槿的首肯后,我随身携了少量随从,乘坐风辇一路出朱雀门到位于帝都城北郊的萁山行宫。皓儿的病情没有想象中的严重,这着实让我放心许多。更者,还有扶乩易装留在皓儿身边,暗中保护他的周全。
我见到皓儿时,他正睡着,暗红云纹锦被将他小小的身体裹住,脸上的红热已退了,不过病了好些日子,原本粉嫩柔润的小脸显得有些苍白,平日里还留着婴儿肥的下巴也消瘦得尖尖,想来病痛折腾着吃了不少苦。
我看着正兀自熟睡的皓儿,心底柔软若春湖,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额前几缕碎发,他似乎迷糊地感觉到了,绵鼓鼓的小手抓住我的一个手指,嘟着嘴不知在“咿晤”什么,笨拙地翻了身朝里面睡去了,那情状益发令人觉得可怜可爱。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皓儿床边,任由他牵住手指。静静地想起当年在宁州的光阴,樱若每回生病时,我都是这样守在她身边,樱若高烧不退的时候,还整晚地抱着她在房中踱步,当时的忧急和担心,现在回忆起来还是那么鲜活和温热,樱若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我带她应该与亲生的无异了。
过得久了,我觉得手臂有些发麻,轻轻地将手指从皓儿手心中抽出,又小心翼翼地将他露在外面的胳膊掖进锦被中。做完这一切,才发现扶乩已到了我身后。
我道:“这段时间,皓儿多劳烦你照顾了。”
扶乩只浅笑,看着孩子天真的睡颜,道;“虽然他是高家的子孙,但总归是琅儇的亲生儿子,女危女画没有理由不救他。”
我早知扶乩会这样说,倒也不在意,随口岔开话去道:“皓儿最近怎样?伤寒可完全好了吗?”
“好得差不多了。”扶乩颔首,“不过有件事奇 怪{炫;书;网,四皇子嘴里常常念着樱若,时而也想想你,我就是从未听他提起过一次琅儇。”
我闻言,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樱若是皓儿最合得来的玩伴,而小孩子天性最爱玩,难怪皓儿老是念着樱若。”
扶乩仅是笑了笑,就不再说话。其实扶乩察觉到的,我也早就察觉了,紫嫣是皓儿的生母,但不知为何,皓儿似乎并不肯与紫嫣亲近,倒是愿意多亲近他的父皇。就连紫嫣被废黜妃位逐出皇宫,他也没有过多的反应,在我身边时,也不曾追问过我他生母的去处,好像紫嫣走了,与他并无多大关系一样,这实在令人觉得怪异。
这时,我听见扶乩说道;“琅儇性格过于刚毅冷硬,对人对事都过于严厉苛责,最缺的就是母性的慈柔,周身戾气太深重的人,怎能得到稚子的亲近?我想就是因为这样,四皇子才不愿意亲近他这位铁腕冰窑的母亲。”
我听得一时哑然,不过细想想,扶乩所说倒也不为过。
忽然间就听见“淅淅沙沙”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扣着厚实的棉纸,外面渐渐有些吵嚷起来,传人进来一问,原来是下起了大雪。我来时还是晴好的日头,但这天说变就变了,铅灰色的乌云在半空沉沉地积了一层又一层,低低地垂着几乎要摩擦到屋顶,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在瞬间檐瓦和地面就全白了。
紧接着,就有侍从来跟前禀报,雪一时间下得太大,天色晦暗,加之山路湿滑难行,怕是今日回不去皇宫了。我淡淡地挥手令他们下去,我今日出宫看望皓儿,原是两三个时辰就回去,并不在行宫留宿,不过看现在的情势,天寒路险,回宫之事必得要拖到明日了。
扶乩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朝着皇宫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哂笑道;“你说巧不巧,连老天都不想让你回去。”
我眼波斜斜一动,“若是今夜雪停了,明晨出太阳,将山路上的雪都化了,终归都是要回去的。”
“出不出得来也许由不得你,但是回不回去却是掌控在你手上。”扶乩漫目看着四周,浅叹道:“你自己好好把握就是。”
“但愿如此。”我喃喃道,扶乩这些话似乎大有深意,一缕若隐若显的笑意溢出唇角。
萁山行宫中,有诸多空置的宫殿。既然仅留一晚,立刻命人整(。3uww。)理收拾出来一间,也不是麻烦的事。雪还是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