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第2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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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嫣明眸睁开,视线直迫灵犀,盈盈如水的眼波间流转着一抹凝冰般的绝然,冷冽道:“夫人,莫逼人太甚,到时候逼得自身也没有回转的余地。”
颜倾天下 清商惊落怎堪恨2
太极宫外,闪电如白骏后颈狂飙的鬃毛,将晦暗的天幕撕扯得七零八落。风声更紧,雨声更疾。
我愣愣地跪在地上,双膝的麻木己经抵不上心的麻木。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太监尖细的传报,“韶王驾到……”
那一刻,在波云诡谲的大殿之上,这声传报犹如一道敏锐的电光,刺晃晃地照出殿中众人同样波云诡谲的心思。
那太监中气十足的声音骤然一顿,掐断了尾音,重新清清嗓子传报道:“韶王携韶王妃一同驾到!”
殿中诸女霎时惊愕不已,忍不住面面相觑。发出衣裙触碰时窸窸窣窣的柔软响动,和低头窃窃交谈的密语声。
在被无数复杂的目光重重包围着,韶王和王妃一前一后地进到殿中,韶王靠前,而王妃庞徴云站在他右侧略偏后的位置,她微微颔首,一脉温婉柔顺的姿态。
正殿中,沉滞的气氛如凝胶般黏稠不散,奕槿原是不顾劝阻地宣召韶土进宫,此时见到了,却是寒着脸不说话。众嫔妃刚刚还都是唇枪舌战,酣战犹盛,此时也俱是默然噤声,盘桓观望着眼前的情势。
按照祖训,皇帝宣亲王进宫,宫妃等都应回避。但眼前这情势,后宫高位者比比皆在,而且众人面色迥异,场面奇诡。
韶王环视周遭,眉峰微蹙,他应是觉察出异样。僵持片刻后,他却是从容不迫地道:“不知皇兄深夜召臣弟进宫是为何事?”
奕槿尚未说话,奕析却是率先开口:“臣弟在两个时辰前刚收到底下的回报,据说在帝都城的外围,一个名为裕德镇的地方发现了阿九的踪迹。”
说到这里,奕析浅淡而笑,像是远远地撇开一干无关之人,以兄弟间独有的熟稔道:“臣弟知皇兄一向担忧阿九。但今日因是入夜,臣弟也惫懒再进宫,原打算第二日再回察皇兄,许是皇兄己经知道了。”
“有阿九的消息了,这个自然是很好。”奕槿缓缓地道,听不出丝毫的喜怒在里面。但旁侧服侍的太监早已吓得战战兢兢,额头潸潸地汗如雨下。
“但是,朕今日宣召你来,所要问的并不是阿九!”奕槿的声音不大,却是隐隐透出逼迫之意。
我心里陡然一搐,情知今晚是绝计避不过去。紫嫣在我身边,她素来就是心智坚毅的女子,纵然心如激雷,也要面似平湖。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指尖收紧,有些冷,又发着烫,那力道如是要一分一分地渗入我的皮肉,像是在源源不断地渡给我支撑的力量。
自从他进殿以来,我们之间仿佛是因着某种默契,我顾自低首,不曾看向他一眼,他的目光也不曾落在我身上。
灵芝蟠花大鼎中徐徐地喷出袅袅白烟,以浅薄的姿态萦纡在正殿的脊梁上,如同沉沉的云翳郁结不散。
“先王妃琅嬛过世己有三年了?”奕槿的目光未曾移开我一寸,他看着我,突兀地出声,却是在问他。
“是,但不知皇兄为何要突然问起?”奕析神容依然平静。
“七弟,你当真不知?”奕槿唤的这声“七弟”无半分温度,阴寒迫人。他五官棱角毕现,长眉横张,明黄龙纹广袖在虚空挥出一道凌厉的风,霍然指向我,“你!还有她!琅嬛到底是谁?樱若到底是你跟谁所生?难道到现在还想要欺瞒朕!”
我阖上眼,木然如雕塑,该发生的终究还是躲不过去。沉蓄多年的秘密,伴着无数的怨与恨一同迸发出来,终于袒露无余地暴现在眼前。
奕析面色霎时苍白,若玉璧微莹。他正要往下说,一直静默站着的庞徴云,却是抢先一步挡在面前,硬是截住了他后而的话,“王爷请慢。”
自从进殿,庞徴云一直强撑着表面上的镇定,笼在袖子中的手却是轻轻颤抖。此刻她稳定声音道:“慢着,皇上可否听臣媳进言。先王妃的确己过世三年,臣媳若记得不差,今年九月末正是先王妃的祭日。”
庞徴云未说完,就听到敏妃“吃吃”地笑起来,像是听到一个绝佳的笑话,她尖声道:“祭日?王妃这话说得有趣紧了,若是那人还是活生生地,为她操办什么祭日,岂不是巴望着能咒死了她。不知王妃是被蒙在鼓里,还是索性将错就错。”
敏妃这话说着冷嘲热讽,她的目光挪向我,但是一触及奕槿阴冷的视线,又忙不迭脖子一缩,将目光收了回去。
敏妃是有意揶揄,然而,言辞刻薄实在难以相信出自宫妃之口。我今日也看出来了,这敏妃昔日是紫嫣提拔的人,但她今日数次与紫嫣相违,怕是早己叛出紫嫣麾下,笃定主意要与薛旻茜等人一道。
薛旻茜瞅了旁侧的冯昭仪一眼,她佯作姿势上前劝阻,柔声道:“什么‘诅咒’,什么‘将错就错’,娘娘这话说得不免委屈了王妃。谁不知王妃向来心胸豁达,深明大义。譬如那日在绵延亭上,就算险些被宸妃暗害,还是从容地说不过是‘脚底滑了青苔’。”
庞徴云被她们这样露骨的话一激,脸色有些难看。但她毕竟是大家闺秀,涵养深厚不同常人,须臾,清浅地笑道:“娘娘若是因此事误会了,嫔妾今日必要澄清的。记得那天偶遇宸妃,适逢前夜落雨,从上林苑一路走来,在那里鞋底沾着苔鲜,所以走上绵延亭的台阶上才会不慎滑到。”
冯昭仪看着眼前情势,急得坐立不安,但是庞徴云的样子,势必绝意要回护韶王,奈何也插不上一句话。
庞徴云目色淡然地觑着她,意态落落然,与韶王站在一道,她略略屈膝,优雅地朝我行礼,婉然道:“至于那日在雪芙殿上,宸妃娘娘能仗义出首搭救樱若,王爷与嫔妾对此皆是感激不尽。”
“王妃不是与王爷一同来的罢,巧的是在殿门口碰到。”薛旻茜笑容中颇带着几分玩味,“不然那些通传的太监,也不敢如此大胆,将我们堂堂七王正妃,瑛和侯六小姐视若无物。”
“不过想想,王妃护夫心切,倒也是人之常情。这番深情可歌可叹,却亦是可惜可悲。”
薛旻茜此次是有备而来,处处针锋相对。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挑明庞徴云是曼辞掩饰,刻意护短。
但庞徴云一贯就是温静婉顺的性情,不善与人争执。今日敢挺身而出,在皇上面前为韶王辩驳已是需要极大的勇气。面对薛显掉如此强悍泼辣的气势,也是一时难以抵挡得住。
她面色一阵红白不定,嘴唇却是颤颤着发紫,她忽然整敛群据跪在地上,“皇上,臣媳自知,若不是庞氏先祖立下赫赫功勋,今日臣媳就连在这里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自从东胤皇朝伊始,庞氏一族就追随贤祖帝左右,是为开朝元老之一,承蒙贤祖帝信任和厚爱,庞氏世代为皇家镇守大撤西部的要隘壅州,如今己逾百年。想当年,臣媳的曾祖和祖父,都是为抵挡西域诸国染指大胤边境而战死沙场,臣媳的父亲己逝,庞氏现由长兄庞裕继承侯位,长兄年轻,但也定当不会辜负历代先帝和先祖,势必为大胤鞠躬尽瘁,以报皇恩……”
“臣媳以庞氏历代先祖,及家族名誉发誓,臣媳今日所言句句属实。”此时,庞徴云毅张脸晦白如纸,她匍匐跪地,垂眸时鸦翅般的睫毛轻颤着,那一双眼睑单薄如玉,像是连那样轻微的重量都承受不住,她使劲咬牙,一字一顿地说出道:“臣媳愿作证,王爷和宸妃绝无私情!”
庞徴云此言一出,只见奕槿眉心紧整成小小的“川”字,而当场之人皆是震愕,原本甚嚣尘上的风言风语,渐渐有了转向的势头。若韶王和宸妃当真私通款曲,哪里值得韶王妃以整个家族起誓,拼死出面力保。
听到庞徴云如此斩钉截铁地起誓,我不由一震。宫中寥寥几回见面,只当她是温婉女子,不想在柔静的心性中,亦是藏着一脉刚强。尽管如此,心中却是有些酸涩,如未熟的青梅汁液,掺着酸与苦一点点地渗进来。今日庞徴云能在他身侧,坦然无惧地为他辩白,出面维护他。
然而我却是什么都不能做,甚至,就连抬眸看他一眼都做不到。奕槿就在我身边,他的目光犀利如鹰隼,密不透风地包裹着我,细微到不放过我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我极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它们一丝一毫地流露。
薛旻茜似乎还有话说,庞徴云却是抬起头,因着刚刚语调急促,苍白的脸颊上浮起异样的红晕,她眼神中退去了最初的畏 惧“炫”“书”“网”和羞怯,却是多了一分坦坦荡荡,“娘娘,这世间男子能凭借自身博取功名和地位,但作为女子,一生或荣或辱皆是家族赐予。嫔妾视家族名誉重于身家性命,绝不会轻易拿来起誓。”
“好好,庞家的人果然有几分骨气。”奕槿眼神中挟着意味深长的幽光,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庞徴云,又看了奕析。他示意身后,不消半会,就有两名身板高大的侍卫,左右架着一个瘦小佝偻的身影进来。
我听到灵犀轻咳一声,而紫嫣握住我的手不禁一颤,我睁眸看去,猛然错愕,那个被侍卫拖进来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玉笙。
颜倾天下 清商惊落怎堪恨3
我看到玉笙被两名侍卫左右架着进到殿中。
玉笙神色落魄憔悴,面容焦黄灰败如枯萎的苇草,她头发蓬乱,脊背微驼,夹在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中间,愈加显得枯瘦孤零。她脸颊和身上看不出有什么伤痕,灰白的衣衫也没什么血迹,但是屈膝跪拜时,一双手摊在额前,只见十个指甲上都被一长针洞穿,十指如柴,指端上都厚厚地结着一大块凝成红黑的血痴,当真是怵目惊心。有些嫔妃一见,忍不住作呕吐状,纷纷转过头去不敢看。
玉笙从来以手巧著称,针黹功夫更是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但如此酷刑之下,她的一双手怕是要废了。
“玉笙。”我喉间低低地喊了她一声,她慢慢地抬起一双黯淡失神的眸子看我,皱纹横生,面皮松弛,她不过是三十出头岁的人,几日不见,竟被生生地折磨成了这样的衰老之态。
与众嫔妃的回避和畏缩不同,紫嫣却目不转睛地看着玉笙。但是,灵犀却朝后退了半步,她看着玉笙血迹斑驳的手指,不禁用手捂住唇,眉目轻轻抽搐,似有不适之感。
紫嫣侧眸一扫,已将她的样子看在眼里。她轻蔑浅笑,声音压得极轻,像是单单说给灵犀一人听,冷峭道:“夫人既然做得出,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有些蠢人没见过世面,所以一看到血就怕,有些人稍稍聪明些,明明不怕却非要装出一副清纯无辜的傻样子。只是夫人一贯清高,又何必要去附和这些虚场。况且眼前皇上忙得很,楚楚可怜演得再卖力,皇上大概也不会有心情看。”
说话间,灵犀己是神情如常,眼光清淡如暮色初降时漫出的濛濛月光,眸间隐着一沁寒色,看了看在场的众人,道:“娘娘教训得极是。皇上眼前忙得很,没心情看‘楚楚可怜’,那么娘娘的这一出‘姐妹情深’演得再卖力,恐怕皇上也不会有心情看,好意劝娘娘一句,既然是演戏,点到为止即可,别到时候‘过犹不及’,反倒讨不得好。”
薛旻茜先时在庞徴云那里受了堵,怕是不肯甘心,此时走出一步,两缕悬在腰间杏黄色的流苏穗子轻轻晃动,她眼神嫌恶地瞥过,嘴中咕囔道:“王妃一心要包庇,况且一人说的不做准,必要听听旁证。这丫餐是颜府家生奴婢,跟随宸妃多年,就算宸妃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她不可能不明了。无论何事,只消用些刑法,好好地审问她,叔嫂私通也好,旧情复燃也好,什么都知道了。”
薛旻茜这话说得狠辣,一点余地也不留下。紫嫣怜然横扫了薛旻茜一眼,讽道:“慢着,选侍真是好伶俐的口齿,十指连心。若是穿烂了你十根指头,说不定连十世八代的祖宗一通都招供出来了。”
“慧妃你……”薛氏一族门庭败落,子嗣一脉断绝,永世翻不得身。对于薛旻茜而言,最忌讳就是提及家世 。刚刚庞徴云提起时是无心,但现在被紫嫣冷不防挑明,自然是激得恼羞成怒,但紫嫣的位阶到底比她高出一大截,却是不得不强忍下了。
“统统给朕闭嘴!你们一个个这种样子,哪里是有半分像宫妃,倒像是市井无知悍妇!”奕槿一掌击在赤金镂空的龙首扶手上,闷雷般的响动,令底下人凛然一惊,奕槿声音沉沉,“玉笙,韶王妃却有包庇回护的嫌疑,她的话朕不敢全信,但朕现在让你说!”
我虚乏无力地靠在紫嫣肩上,看着那个饱受苦刑的女子,那般的模样像是刚刚从阎罗殿中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