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第2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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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略略驻足,此时,一抹鲜艳的红影跃动,是樱若跑在前面,她看见是我们,大声笑着喊道:“父王,樱若和三哥哥抓萤火虫去了,您来帮我们看看谁抓的多!”
看着眼前这般稚子无忧的情景,任谁都要会心一笑。
正当几步路时,樱若不料踢到某个突起的石块,猛地绊了一下,手中的绢袋飞出去,那束口的带子一松,里面装着的萤火虫全“哗啦”一下,四下飞窜出去。
我站在那里,霎时间直觉得无数幽绿柔黄的萤光如雨,朝我迎面而来,倒不是因为畏 惧“炫”“书”“网”那些发光的小虫子,而是满眼的明明灭灭让我觉得一阵晕眩,竟忍不住轻轻地惊叫一声,连退了几步。
我虽身形瘦弱,但玉笙到扶住我本已是颤巍巍,猝不及防地,搀在我肩上的手滑落,差点让我跌倒在地上,幸好旁边的侍女们七手八脚地扶住了。
韶王刚才意念一动,似乎想出手扶我,到底这里人太多他不好贸然出手,关切问道 “宸妃无事吧?”
我紧紧地咬着下唇,面色瞬间雪白而仓惶,逃窜的萤火虫一下子就飞了过去,可是我眼中的萤光却是明闪着不灭,朦胧中那小小的光点奇异地汇聚在一起,成为大而展翅的梦幻形状。
“小姐!小姐!”玉笙见我迟迟不说话,抓住我两侧的手臂,神色大为惊恐。
我如同中了魔障般,唇片颤颤地翕合,空洞地说道;“夜——光——蝶。”我看到韶王和玉笙的神情齐齐一震,紧接着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颜倾天下 遥山眉妩来时意1
夜很深了。喧嚣一时烟花沉寂后,唯有残月冷星,亘古不变地守护着那昊昊深湛的苍穹,欢腾彻日的雪芙殿,终于在渐深的夜色被安抚着,隔着缥缈白雾远远看去,那庞大阴森的轮廓仿佛是困倦的巨兽蛰伏在湖面之上。
因是太后寿辰,宫中花径两侧摆放着无数寓意吉祥长寿的植物,譬如龟背竹、南天竹、长寿花等,还有花匠为贺寿而精心培育的牡丹,银鳞碧珠、青龙卧粉池、娇容三变、玉楼点翠等珍品数不胜数,夜间清新的空气中还晕染着浓郁的花香。
赴宴的皇族宗亲陆续退去,暗色幽深,六棱石子路格外洁净,软缎鞋底踏上树叶落花一丝索索的响动都无。
“旷世盛景啊!”那道黑影忽然驻足,回首看那座笼罩在一派烟水迷漾中巍峨浮厝的宫殿,竟生出些恍然的不真实,她忽然朝某个方向一动,“你说是罢。”
“呵呵……”横斜披离的花枝深处,其后隐约还有一道婉约纤细的人影,看不清容貌,唯见伸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臂,纤笋般的指尖握着件泛起金色冷光、其状弯曲的物事,借着幽昧的月光一看,仿佛就是握着一条蠢蠢欲动的金蛇,刺得人心神猛然一个激灵。
“公主,全樽清酒,能饮一杯无?”隐藏在花枝深处的人影,启唇曼声道,然后落落走出,她一手中握着一只精金酒壶,其瓶颈细长状若游蛇,另一手中捏着两只精致小巧的金杯,看其容貌,赫然就是灵犀!
那黑影伸手将斗篷上的风帽抖落,露出原先的面容,笑道;“宴席之中,已饮酒不少。夫人难得有此雅兴,但恕本公主已无酒量奉陪。夫人有事直言,拿这宴后之酒,来借花献佛,也不是夫人一贯的风格。”
“多年来,公主说话一直如此,从未变过。一句话就足以让灵犀无地自容。”灵犀笑出声,但看她的神色哪有一丝无地自容的意思,“此时更深露重,久站着容易受凉,公主可愿移步甘露宫中。”
“你知道的。”端仪泠然笑了一声,齿缝中磨出几个字,“与薛氏有所沾染的地方,本公主一概不会踏足。”
“我疏忽了。”轻邈的声音传来。此刚夜风乍起,困囿在繁密错落的枝叶中间或有呜咽之声,她整个身体都被掩在花丛之后,唯有一双眼眸明若寒星,感慨般地道:“公主觉得么?这宸妃长得真是像极了慧妃。”
端仪闻言,却是轻蔑地笑出一声,冷峭道:“料你是后面来的人不知道根底,不是宸妃长得像慧妃,而是宸妃和慧妃长得都像极了——以前的娉妃。”
“公主觉得我是后面来的人而不知根底么?呵呵……都是明白人,公主何必非要说这种话。”灵犀栖身在花丛间笑声柔魅,道:“无论是娉妃还是宸妃,不过一个封号罢了,无论是颜卿还是颜倾城,不过一个名字罢了。”
端仪神色中闪过一丝玩味,“明眼人都看出来了,皇兄是有意将和亲北奴之事瞒着宸妃,但是谁敢说一句。”
灵犀凝神略一思索,不再提及前事,说道;“今日公主可见到故人慧妃了?”
“见到了。”端仪指尖理理鬓角的发丝,慵慵地道,“酒量还是一如既往的好,本公主看她离席的时候已喝下五壶酒性浓烈的夜光醉,但神智清明得很,一点都末见醉态。”
话语间端仪眼角的一缕锋芒,极快地扫过灵犀明秀如栀子的脸庞,道:“旧时只因是一丘之貉而结为同谋罢了,算不得是什么故人。”
灵犀自斟自饮,恬然自若地笑道;“公主和慧妃当初不就是为个林庭修么?至于连近十年的交情都不要了。”
灵犀说到“林庭修”三个字时,蛇口细颈中倒出的一线水柱微地抖动,然脸上却无一丝的变化。
端仪的眼底隐隐闪过一痕凛冽的毫光,冷哼道:“她当初为保林庭修,不惜兵行险招,到底还是差了一步,那时定南王叔虽然口头上答应,到底还是看穿了她名为联姻实则辖为人质的手段,巧施移花接术之计,一张红盖头下嫁到帝都的乃是不受宠的大郡主,就算是哑巴亏林氏也得咽下去。啧啧,后来滇南叛乱时,皇兄刻意未重用大将军林桁止,而是开始提拔其他族姓,令其立功啊。”
“其实于林氏而言,皇上提拔其他族姓亦是好事,若是朝中长久一姓独大,岂不是要重蹈王、薛两家的覆辙,皇上深谋远虑,断断不会容许胤朝受制于外戚。”灵犀神情悠悠地斟着酒,眸心一点幽芒曳动,道:“敢问公主如何看慧妃此人?”
端仪鼻翼轻扇,微露不屑,道;“十余年费心经营才换得今日的局面,放眼宫中朝野,何处不是她的党羽。皇兄膝下三子,大殿下虽为长子,但其生母出身低微,断不可与慧妃相较,三殿下不用说是她亲生的,四殿下是毓妃所出,而那毓妃是其心腹之人,这四殿下形同她所生,这样下去若不出什么岔子,太子之位迟早都是三殿下的,她到时候安稳地坐上太后的位置便是。”
灵犀轻笺道:“公主此言差矣,皇上正值盛年,子嗣之数尚未知,说不定后来的皇子青山于蓝而胜于蓝,且中宫未定,公主怎能料定必是三殿下继承大统。”
良久,端仪“嗤”地笑出一声,声音中多少透着几分鄙夷,“是啊,不足十岁的孩子哪成什么气候,这样说确实武断了,但慧妃未必不存了觊觎皇位的心思。一路算来,要说有什么异数,大概就是她料想不到颜卿还会回来。罢罢,就算是颜卿回官又能怎样。能有今日,她早不在意是否被皇兄宠爱,况且皇兄因当年娉婷公主无病早夭一事,对她心存愧对,多年来对她的种种一再迁就容忍,也不全是看在其姐颜卿。”
“眼下颜卿回来了,慧妃实在巴不得皇兄将全副心思用在宸妃身上,也好省得那些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端仪猛然截住了话头不说下去,狭长妩媚的风眼瞟向灵犀,意味深长地道:“而宸妃她……夫人精通医术,应该不会看不出来。”
夜风低呜回旋,附在裸露的肌肤是一寸寸地漫开沁入骨髓的幽凉。
端仪未说出的言下之意,彼此皆是明了,宸妃重症缠身,如她这般孱弱体质,子嗣之事万不可能,皇上若一心在她身上而冷落了阖宫嫔妃,方是慧妃最乐意看见。况且宸妃体弱重病,不忌讳地说实非长寿之人,说不定某日大限就到了,而她只消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宸妃对她的地位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灵犀慢慢深吸口气,终于说出;“这宸妃眼下看似不是很好。”
“我厌恶她的为人,却不得不佩服她的手段。”端仪抬首远眺一处宫室,瞑眸咬牙阴恻恻地道:“并不是人人都做得到一个‘狠’字,而且还要‘狠’得当机立断, ‘狠’得恰是时机。就像颜卿当年对她全无设防,怎能想到会被自己的妹妹算计。还有娉婷公主……”
端仪之后的话糅杂在冷风中被吹得有些模糊,灵犀兀地觉得眼皮悚然一跳,绵长地叹息:“公主可希望会有三殿下登上龙座的一日。”
寂静中,有人的鼻间骤然扯出一声冷哼,带着尖锐之意,端仪伸手撕了一把长寿花的花瓣下来,粉白鲜润的细瓣落了一地,却是展颜笑道:“端仪只是公主罢了,到底是无知女流之辈罢了,哪能管得那么多。再说了,皇兄春秋鼎盛,立储的事都还远着,更别提什么让谁继位了。话说回来,咱们私下议论这些亦是对皇兄的不敬。”
灵犀脸上的笑意依然宁淡,若轻云缱绻,垂眸压低了声道:“与阴毒刻冷之人相谋,如置炭火之侧,稍不慎则引火焚身。公主现在想做无知女流了,真的觉得可以全身而退么?”
她的声音极轻,气息弥散,带着幽幽的慵甜,染着淡淡的蛊惑。
端仪睨了那名清丽出尘的女子一眼,冷冷道:“夫人说笑了。”
“说笑么?真可笑。”迎着寒风,灵犀缓缓地饮下一杯酒,瞬间炙热烧灼的酒液顺着肠子滚了下去。
万籁俱静,四无人声
深蓝天幕中无数星子凌乱如散珠,端仪看着远处如山峦重叠的宫室殿宇,那道路径她是最熟悉不过,曾经不知走过几回,而与那道路径相接的宫殿中,住着那个与她同样心智凌厉的女子。那时,她忽然惬意地微瞑双眸,吐出的气息极轻,道;“你扳不倒她的。”
她是准,无需明言,彼此洞悉。
“真的么?”灵犀在花丛间骤然冷哼一声,她的声音轻灵无邪,仿佛都还浸染了一嗅迷离的花香,然而溢出唇际的话语却一字一顿地透出杀意,“我不是要扳倒她——我是要杀了她。”
话音甫落,“咔嚓”,一枝盛开得足有人面般硕大的牡丹,被硬生生地拗折下来,在一脉死寂中,寒疹得如人的颈骨扭断的声音,而她置身花丛中,指尖拈花恬淡而笑,那神情恍若十六七时的懵懂少女的纯净清澈,何有半分刚才的杀伐之意。
“好,好,好。”端仅见此,亦是不禁拊掌而笑,传来几下脆生生的掌声。说道:“若是往日也罢,她进宫已有十二年了,大势已成,而你根基尚浅……”她的话锋陡然一转,“你……不是她的对手。”
“公主方才话中为何要犹豫?显然未有十足的底气。”她的一双眼眸清冽透辟无匹,直逼人心,轻轻地昵喃道;“公主怎焉知我手中的实力如何?”
端仪皱眉,倒抽口凉气,从喉间刺然笑出,嘲道:“我道皇兄这些年为何尚道之心日炽,大有当年父皇之风。可是你妄用你师父的名义,借此暗中聚敛心腹,培植势力,真的不怕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怕什么?”灵犀骇然笑道,脸上狂傲的神情与她素日的轻灵迫人格格不入,蒙着冷清的月光,眼角外侧漆点般的那颗泪痣愈加黑亮有神,直如炯炯眼眸一般。
端仪看着她,眼底的光芒复杂而剧烈地变幻着,那一刻面色如霜,夜深身上披着件软密厚实的罩衫,还觉得寒意渗入心肺,低声道:“这么多年来,你是我见过的第二个有胆量挑衅慧妃的人。”
“第一个是谁?”灵犀将折下的牡丹扔在地上,冷言问道
“是颖妃。”端仪说得很慢,仿佛每说一字都在刻意地斟酌,“是个很难得的人,但慧妃到底是狠辣至极之人,只可惜她最终还是死在慧妃手里,连带着她出身的言氏都被连坐获罪。”
灵犀眼中似有疑惑,颖妃过世多年,宫中对此视之如禁忌,皆是避而不谈。平日里听来些许的只言片语,都说颖妃是因其父获罪而被连累,遭受厌弃而自尽了断,其中与慧妃有何干系,怎的端仪说是死在慧妃手里。但依端仪的性格,为何偏要无端端地提起此人,“公主若要说什么,还请明言。”
“夫人不明白么?”端仪一双细长的风眼精光闪动,朝她诡魅地一笑,露出一点被月光映得白光幽然的牙齿,“我倒奇 怪{炫;书;网了,慧妃所出的皇子高舒皓,为什么宫中之前称四殿下,后来又改口称三殿下。若我记得不差,颖妃当年的确诞下一子,不日就夭亡了,但论排行在高舒皓之前,就算外祖家与其母罪大恶极,也不至于要废掉他的皇子之位。”
手中盛满涟涟酒液的金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