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倾天下-第1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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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折了一枝紫自的梅花给樱若,自从她那次含糊地叫出一声母妃之后,就再也不曾开口。若不是玉笙她们都听见了,我都要以为那是幻觉。明知樱若现在离会说话还尚早,我还是一遍一遍地教她说着父王,希望奕析回来的那刻,就可以听见樱若那娇嫩嫩的声音亲口喊他一声父王。如果真的是那样,我不晓得他会有多高兴。我待樱若视如自出,他亦是,疼爱孩子的心他不会比我少。
想到孩子,不由眉间郁郁,我还是有一个心结未消。
伏眠王宫中,妈妈曾经的旧居湮尘,再度开启后终因为阴晦之气过重,又再度被闲置下来。当殿门被推开时,扑面而来的寒意让我生生打了一个激灵,像是一盆冷水湃头,从头皮一直战栗到四肢。里面的摆设如旧,家具物什的表面洁净无尘,看得出日日有人来悉心清理打扫。
进入湮尘的密室中,与以前不同的是,琉璃宝隔的折角屏风后,悬着一幅美人图,正是我的母亲浣昭。
画上她一袭自衣轻旋如回云流雪,踏水而来,舞作凌波。这画中人的一颦一笑,一姿一容都栩栩如生,仿佛要盈盈含笑着从画中走下来一样。这幅画是我缠着奕析给我画的,他曾经见过浣昭夫人,我又让他照着我的样子来画。我和她在容貌上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个人的气质不同罢了,她身上更多了一分点尘不惊的轻灵脱俗,也更多一分清雅宁和的婉约。
她曾笑着说过,素食静修了十余年,终于磨去了戾气,可是罪孽却是洗不清了。当时还尚懵懂的我听不懂她的这句话,时至今日,我才慢慢地觉得有些懂了。
画下放置着一个小佛盒,其上一小块冰玉髓的碎片,是当初那只装着她骨灰的玉坛掷碎后留下的,这幅画,还有这块玉碎片,就是她留给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了。
我没有将它们带在身边,而是将它们留在了湮尘中,我想她既然将这里取名为“湮尘”,这里就是她命途多蚌的一生最好的归宿吧。
从湮尘出来之后,阴沉昏溟的天空开始飘着雪花,我撑着一把乌木青油布伞站在雪中,感觉压在伞上的重量一点点沉了起来,终于下定决心朝藏香阁的方向走去。
在藏香阁门口,是一名垂髻年纪的小药奴说了声“姑姑正在收拾药材”,然后将我领了进去。我进去后看见贴墙而置的紫檀木药斗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药屉,丹姬正依着药屉上刻的草药名称,将在夏日秋日中晾晒好的药材放进去。
看到我来了,她正好将最后一味药放进去,随后从一人高的地方跃下来。这里的药斗子制造得都约有一丈高,丹姬将草药放入上面的药屉时,根本没有用到梯子,直接就是凭轻功跃上跃下。
看来姥姥培养出来的姽婳,毕竟不是一般人。
丹姬引我坐下,她也不问我是什么来意,就静静地坐着等我开口。
我没有任何铺垫地径直问道:“丹姬,你是这世上医术最好的人吗?”
“是。”丹姬回答的时候连根指头都没有动一卜,就这样平静着,平静到仿佛只有她才受之无愧,她眼中那抹淡定和清傲像带着蛊惑般,蛊惑人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我问道:“那么清虚子呢?”当年就连妈妈也青眼有加的那位谪仙人,出尘绝世的谪仙人。对于他,我一直没有问起,但是他既然是妈妈的故交,就必然与伏眠,甚至凤袛有所关联。
丹姬轻垂羽睫,口气中带着自负道:“他在医术上与我出自同脉,既然我才是医姽婳,执掌着藏香阁。当然族中有很多东西他是学不到了,然而我却学得到。琅嬛,你说谁的医术会更加高明一些?”
我倒抽口冷气,“那么前些年才声名鹊起的女神医呢?”
“木观音是吧。”丹姬的神色愈加不屑道,“这种人更是江湖术士罢了。”
我觉得丹姬狂妄,却实在无法指摘她的狂妄。毕竟当初驻军在柯尔时,奕析受那么重的伤,又病势汹汹的高热不退,有一刻我都要认为他会离开我了,丹姬她把奕析的命救了回来。
丹姬将两指按在我的腕间,秀眉微壁,她问道:“你曾经…… 小产过?”
我点头。
月姬继续问逆:“是因为体质太弱怀不住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比如来 自'炫*书*网'外部的重创。”
“因为我当年从台阶上失足滚下。”我道。
这个声音平静得不像是从我的嘴中发出,可是心还是有一瞬间的抽紧,忍不住自问:过去这么久了,那个充满着刀光剑影,血腥残酷的夜晚你真的可以忘记?失去了那个才六月的小生命,你真的可以释怀吗?那么多的血,满目腥艳淋漓的血,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多的血,有别人的…… 也有我的。从身体深处不断涌出的鲜血濡湿了整条裙子,我昏倒在地上,身子好像就是浸泡在血中,当时意识模糊的我,渐渐地有一种要溺死在自己的鲜血中的错觉。
我苦笑,若仅是因为我自己身子虚弱怀不住孩子,我还不至于如此的痛苦,那些痛苦郁积在心中烂成一个可怖的疮疤,那个孩子是死于非命啊。
“怎么样,那次流产…… 对我现在有影响吗?”一个念头在肠中百转千回,放在膝盖上的手颤抖着握紧,我还是问出了口。
“岂止是有影响?”丹姬将手从我的腕间移开,淡淡地道。她说话从来就不绕弯子,就算我真的要死了,等到回光返照的时候,别人也许还会善意地宽慰我一切会好起来,她还是会冷静地告诉我,我究竟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活。
“会有影响到怎样的地步?”我问出每一个字都十分艰难,就像把锋利的小刀在舌尖划过一样,声音哑然道,“我今生都不能再有生养了吗?”
“也许是的。毕竟你那次身体损伤得过于厉害,而且小产后伤心伤神,自己又不肯好好调养。”丹姬看着我道,“你是知道的,凤袛女子向来子嗣艰难。”
“更何况如我这般…… 子嗣之事就更加无望了。”我有些惨淡地笑道。
“琅嬛,世上一直没有什么绝对可言。”丹姬道,“就像浣昭夫人也曾受过重创,不是还生下了你么?”
“可是不见得每个人都会如此幸运。”我道。妈妈曾受过重创,丹姬也许指的是她被废了一身武功吧。
丹姬既然这样说了,我心里也明白了八九分,我这辈子大概是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了。多日来沉沉云翳般凝积在心头的隐忧,在这刻猝然不防地被人言中,成了残酷的现实。我凄然地想,那些过去的痛苦在心中留下的疮疤,是一辈子都难以愈合了吧。
颜倾天下by凌千曳(第二部41…54)
颜倾天下 片言谁解诉秋心1
我回到王府时,整个人有些失魂蒋魄的。与前些日子那种闺中少妇独有的幸福欢愉情状榭比,我现在这个郁郁辣欢的样了简直判若两人。玉笙是明白我的心结所在,可是又不敢挑破,只是愈发心细如发地服侍在我身边。
奕析如约回来了,我却顿时没了预期的喜悦。我曾在心中反反复复地想象了千次万次,我们再见时的场景。我要小鸟依人般地扑进他怀里,我要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我要给他的惊喜。等到这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我却发现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心力去做了。
奕析抵达王府已是临近入暮时分,那时跟从在他身边的只有景平和碧桃儿两人,三人三马,所有的行李和剩下的侍从都还抛在后面。
碧桃儿将缓绳一甩,冲进门就像只声音清亮的碧翎鸟般喊出来,她粉面微红犹带着吁吁的喘息,“原本是要明天才抵达的,可王爷非要先乘一骑快马回来……幸好在入夜之前赶到了……否则……什么行李都不带,没粮没农的,我们还不困死在荒郊野外!”
这晚,我和奕析,还有景平,碧桃儿,玉笙,不分主仆地一起用了晚饭。我恹恹着说没有什么胃口,奕析亦是觉出我有些不对劲来。
众人都是闷声不说话,碧桃儿却是个爱说爱讲爱多事的主儿,她夹起一大块喷香的红烧肉往嘴里塞,一边直夸着“还是王府中的厨子手艺好”,一边眼珠溜溜地看着我,咯咯地茭道;“王妃胃口不好,怕是有小世子了吧。”
碧桃儿无心的一句玩笑话,正好结结实实地戳在我的痛处上。我喝着一杯茶,一大口微苦的茶水呛在喉咙里,扯得底下的肠子都泛山苦味来了。
一旁玉笙正使劲地给碧桃儿使着眼色,变析那时看我的脸色都变了,可是她还浑然未觉我将绢予压在唇上,勉强忍下要溢出来的几声咳嗽,推说不舒服就匆匆地离开了。
我与他的房中,仅有一星灯光在赤金蟾蜍绕足烛台上晃着,那隐晦的光亮如隐在乌云后初月,也如我此时黯淡的心绪。我靠在一个茜葱色丝缎美人靠上,盯得那摇晃的烛光久了,眼睛也渐渐生山酸痛,一滴泪温温地涸湿了腮畔柔软如云的缎面。
这时,一双温暖的手放在我因低泣而耸动的肩膀上,我回首看他已悄然无声地走到我的身后清俊如玉的面容中犹带着羁旅后一点落拓的风尘,可是眉目中更多的是对我倾注的疼惜与担忧。
奕析进房时在门口滞留许久,我想玉笙已经将一切事情告诉了他。
“琅嬛。”他在我身边挨着坐下,看着我此时乘肠欲断的样子,嘴唇嚅动一下却是惘然着不知怎么开口。
我伏在他的手臂上,抑制在喉间的那声呜咽压得低低的,亦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琅嬛,你不晓得我现在有多后悔。两年前在北奴……那次我就应该带你走……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我就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虎狼环伺的地方……”变析眼中有忧愁的莽雾升起,那么浓重的雾气遮住了原本纯澈清明的眸子。
我心中一苦,知道他指的是当初在北奴境内,他冒险截下我的马车,劝我离开北奴,可是我却执意不肯。他被我言语所伤后离去,紧接着就在那夜我就遭到绮妞的暗杀,才有了后来的落胎一事。
我叹道 “这话你以前就说过……”此刻的叹息声一如寒风穿梭过萧萧瘦竹的凄凉。
“可是没有一次来得比现在更悔恨。琅嬛,我……”他脸上慢慢地凝集起痛苦之色,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我胸口隐隐作痛,看他这般自责的样子,我难过之余亦是心疼,想要如上次那样说一句:我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除非你强行带走我,否则我绝不会自愿离开。可是话到唇边却是如此的艰涩,像一把钝刀来回地磨砺着唇舌温软的血肉,一口作呕的血腥直要从齿缝间沁出来。其实后悔的人岂止是他,还有我啊!
“我真恨自己,真的很恨自己……看你现在这样痛苦,我就有种感觉是我的错,是找害了你。”他将我紧紧地抱在怀中,手臂的力度收紧在胸腹间勒出清晰的痛感,也是在那样的痛感中我知道他是如此在乎我,越是在乎就越是自责。
“不是你的缘故。有些事或许命中注定吧……”泪痕在脸上慢慢风干,我无奈苦笑。我的人生也许永远都难以圆满吧,还不如天际的一钩缺月,每月到底还能圆上一次。尽管与他能走到这一步,经历了无数艰难,舍弃了很多东西,但是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已足够作为苦尽甘来的慰藉。他曾说像是在梦境中,恍惚中会生出患得患失的错觉。
一切的事都是注定好的吗?全副心思地相爱着,休是我的唯一,我亦是你的唯一。可是我与他之间免不了还是有缺憾。
我转了个身,软枕挪了位置,一串嫣红珠子从丝缎靠垫下滑山,“玎琮”地落在地上。我低头一看,是前些天乳母教我打的珠络子,用细如胎发的金丝将红玉珠子穿起来,这种红玉凝光如血,颗颗珠子不是浑圆,色泽形状都如红豆般,人又称这种红玉为相思子。我在接口处用金丝细细地绾成同心扣,做好后就一直塞在了软枕底下。
奕析俯身将珠串捡起来,红殷殷的珠子映着手心白暂的肌l肤,每颗珠子中都好像注入了莹洁的光辉,有种说不出的夺目。
我心里满是怆然,极力地将涌到眼眶的泪水逼了圆去,他看着我倔强冷清的侧脸,一时难以开口,只是默默地将那串相思子塞回软枕下。
夜似乎已经深了,烛台上的一簇火苗兀自摇曳,这样微渺的一盏灯都只照亮了我们半个了侧脸,另半边浸在各自的黑暗中,以前觉得静静地和他在一起,是最安好宁和的时光,没想到这刻竟然会静到如此的难捱。
奕析深叹口气,像是在反复斟酌着,最后他才问道:“以前你在繁逝养病四年,我曾暗中托人带给你的信,你有没有收到?”
“信?”我蓦然惊起反问,“什么信?”
“你不知道?“奕析见到我如此反应,同样是惊讶,随即神色